她随之而来的沉默,让盛千帆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担心她一个人在国外力不从心,毕竟江昀的难缠程度很恶劣。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江昀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一个人,相识多年,一直以为他光华霁月,濯清雅正。
“抱歉,我现在没办法出国。”
因为江昀和盛父通过气,盛家现在管他管得特别严,几乎已经到了监视的地步。
乌潼了解他现在的处境,特别理解:“我没事,给你打这个电话,是想告诉你他的情况。毕竟,你们以前关系不错。”
她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说不好。
门外有人敲门,盛千帆嗯了一声,想挂电话:“你在国外注意安全,等我情况允许了,就去看你。”
乌潼也嘱咐他不要和家里抗争,得到肯定答复后,两人前后挂断电话。
……
窗外艳阳高升,昨夜降雨积蓄出的小河折射出波光潋滟的清明,乌潼远远看得入迷,脑海中都是江昀昨晚和她提起的绿玫瑰。
他亲手栽下植根的时候,她是心存期待的。当时刚刚失去孩子,她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还想被爱。
那花现在究竟开没开?
乌潼有一点好奇,但又觉得特意去问有些矫情。索性,这事就翻篇吧。
江昀再次醒来时是下午两点。
乌潼当时坐在窗边画画,她最近学的课是油画,但此时材料和工具不足,她翻出一个笔记本,用铅笔打发时间素描。素描是她大学时候就会的,水平还可以,当初给江昀画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提过笔。
现在回看,她连自己最熟悉的东西都搁置了,一心扑在和他的婚姻中,做着让他满意的一切事情,唯独没有为自己而活过。
乌潼嘲弄地勾起嘴角,越看手中这幅画越觉得刺眼。果断地撕下这张纸,她双手搓弄,团成一团后丢进垃圾桶。
江昀离得远,看不到她画什么,只能从她动作中感知到她心情不好。
“咳咳……”他故意发出声响,声音却十分哑涩:“想喝水。”
走神的乌潼猛然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时,眼角甩下一滴眼泪。
第186章 但偏偏(33)
那滴眼泪意义重大,至少江昀第一次察觉到她身上的悲伤气息。
前段时间闹离婚,刚开始的时候乌潼确实会哭,但他以为她是流产后情绪不好,并没有细究她爱哭的原因。或许,她那时候就是在对他失望,用眼泪让自己死心,渐渐和他告别。
江昀越来越悔,他知道自己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
“伤口疼……”
见乌潼愣在那里没有动,江昀蹙眉动了动,看起来十分不舒服。
乌潼慑回心神,快步走过去,但她没有在床边停留,想绕过病床,匆匆说道:“我去给你找医生。”
可她还没完全绕过病床,江昀就用手肘拄着床板,绷紧小腹力道,奋力往床边挪了一个位置,牢牢攥住乌潼的手腕。
“啊……”他疼出声来,自己有感觉,腹部伤口裂开了。
乌潼被他不要命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没出声责怪,就见江昀额头浮现一层细密汗珠,速度快得惊人。
“疼疼疼……”
江昀已经不知道自己从醒来到现在说了多少个疼,真真假假,但现在是真疼,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疼。
可尽管疼到额角青筋凸显,一个一米八八的健硕男人佝紧脊背,他都没有松开乌潼的手,紧紧攥着。
他的反应太真实,乌潼担心他伤口撕裂,根本没注意他和自己手上的接触。
“你不要命了?你缝针了,能不能别乱动!”
女人责怪的语气中带有一抹无力和无奈,她现在对江昀的幼稚有些不得要领。以前的江昀疏离淡漠,她应对时只需热情一些即可。但现在他主动起来,她连躲闪都有些踉跄,不是对手。
手上力道加大,江昀强忍流血的伤口,绷着劲儿又往前爬了一下,和乌潼离得更近。
“你别走,我就不乱动。”
纵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乌潼还是被他亲密的口吻刺激得头皮发麻。用力想挣脱他的大掌,却发现他也在用力压制。随着手部急剧用力,牵动伤口的江昀表情渐渐凝重,眉心褶皱浮现,整个人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乌潼真的怕他出事,松开推搡的手,也放弃反抗:“我是去叫医生,一会儿警察也会过来询问情况。”
江昀这才缓缓松开手,漆黑眸子凝视她,濯濯深沉的情意尽然显露。
“伤口裂了。”
尽管因为伤口的疼痛,他脸上表情并不自在,但说这话时,他努力绷住自己狰狞的表情,故作镇定。
“……”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就是乌潼此时的心情。
她理解不了,他为何变得这么幼稚。
“知道疼,以后就不会乱来了。”
乌潼甩了甩被他握红的手腕,转身去叫医生。
经过医生的检查,江昀腹部的刀伤雪上加霜,再次消毒,重新缝合。整个过程结束,江昀像是被水浸过一样,头发湿润粘在额头,脸色苍白无血色。
“还作吗?”乌潼站在他对面,目光清泠。
江昀没说话,眨眼时目光好似在放空,看起来情况真的不太好。
说不心疼是假的,毕竟乌潼喜欢他好多年,走过去给他擦汗,湿毛巾的触碰像是灵丹妙药,迅速让江昀发散的目光凝聚成神,直勾勾地看向乌潼。
“老婆,你对我真好。”
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夸赞,乌潼擦汗的动作一顿,眼神不自然的闪烁,没有抬头看他。加快了给他擦脸的动作,乌潼转身去洗毛巾,趁此机会避开了和他目光对视的可能。
江昀的目光柔和深远,落在乌潼背后,嘴角缓缓勾起。
这一刀挨得太值了。
只要乌潼愿意和他共处一个空间,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
中午警察走访,带来了案情最新消息。
刺伤江昀的人被抓到了,但手表在黑市被卖掉,只找回了他的手机。此时江昀的助理楚宇已经来到巴黎,正式接手这案子,跟着警察去警局开展之后的诉讼。
江昀不在意手表,但他要把那男人送进监狱,这是他唯一的诉求。
一行人离开,乌潼安静坐在窗边吃饭,像只餍足的小猫,一点声音没有。
另一边,江昀自己坐在床上吃饭,刚刚有提出让乌潼喂他,但除了被骂一通,没有其他收获。
“明天我就不来了,给你找的看护明早过来上班。”
看在旧日情分,这雇护工的钱她出,不用他还。
江昀吃饭的动作顿住,立即放下手中餐具,掀起鸦羽般浓密的眼睫,有些无措:“你要去哪?”
乌潼低着头,声音几乎没有起伏:“我不去哪,我回我家。”
随之而来是两个人的沉默,病房内安静得有些让人喘不上气。
“答应我一件事儿呗。”
江昀没食欲了,拿纸巾擦拭嘴角,目光不再追逐对视,只是淡淡地看着明显在躲他的女人。
乌潼听到了离开的契机,才缓缓抬头:“答应了,就能离婚?”
“……”
江昀刚刚缝合的伤口猛地刺痛一下。
他笑得有些无力,最终还是点头:“你陪我到伤口愈合,我就答应离婚。”
“真的?”
乌潼从座位上站起来,灰暗的目光瞬间沾染亮色。
这个反应比身上的伤口更能刺痛江昀,他迟钝地嗯了一声,缓缓重复,像是说给自己听:“等我伤好了,就陪你去离婚。”
乌潼终于看到了希望,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轻松,心中那层拨不开看不明的困惑暂时被她抛诸脑后。
“希望你说到做到,”她还是怕他临时反悔。
想到这个可能,乌潼去窗台拿过自己的笔记本,迅速写下一则保证书,递到江昀面前。
“你把这个签了,我就信你。”
口说无凭,她得留下字据,这还是当年江昀教她的方法。
江昀垂眼,淡淡扫了几秒,嘴角勾起笑容。
他的眼神变为一种赞赏,这女人真是铁了心要和他离婚,还知道让他签保证书。
苍劲的字体签在乌潼笔记本上,江昀没有在这件事上赖账。
傍晚,楚宇来病房给江昀汇报这半天在警局的进展。
江昀没兴趣听这些,他难得和楚宇说自己的私事:“她刚刚和我说,等我伤好了就去离婚,我答应了。”
楚宇目光怔了一刻,沉声问道:“你真的愿意离婚?”
要是真的愿意,他就不会追过来,宁肯受伤,也不回国。
闻言,江昀笑意意味不明,语态幽幽:“我的伤是不会好的。”
第187章 但偏偏(34)
已经签好了协议,乌潼每天在医院照顾江昀就像是在做任务,没有投入个人感情。
看着她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江昀心里什么都清楚,但他故意装傻。
“潼潼,我想喝水。”
午后阳光懒懒地从百叶窗缝隙中射进来,落在病床上的男人腿上,江昀眼神无辜地看向一直坐在窗边看书的女人,语态委婉恳求。
他现在喜欢示弱。
果然,听到他声音的乌潼瞬间放下书,起身给他倒水。她现在十分体贴,只为了他能尽快恢复健康。
水杯交到江昀手中,乌潼挑眼,语气意味不明:“以后喊我大名就行。”
“……”
江昀现在就是属于天天受气的情况。一开始他喊她老婆,她不许。现在他随众人一样喊潼潼,她也不让。
啧了一声后,他乖乖仰头喝水,看起来非常无奈。
但他没有就这个问题去抗争。
中午,乌潼下楼买饭,护士进来给江昀的伤口换药。临走前,江昀喊住她:“麻烦你帮我把那张纸捡过来,可以吗?”
他手指着桌子旁的垃圾桶。
垃圾桶内很干净,护士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躬身给他把纸团捡了出来。
“给。”
“谢谢。”
护士给他关好门,江昀才小心翼翼地将乌潼上午搓皱的纸团铺展开,想看看她画什么能把自己画哭。
那张纸很皱,但能明显看出画手的实力,江昀很早之前就知道乌潼是素描大师,无论画什么都活灵活现。可今天这幅画不一样,她画得很抽象,是个跪坐在玫瑰花从里的女人。
女人腿上和胳膊上有伤,身下是汩汩鲜血,似乎在影射什么。
几乎是瞬间,江昀就明显了她画中的意有所指,她在记录和他的婚姻,也在怀念当初失去的那个小孩。
江昀手指用力,纸张被捏皱时,指节泛白,心口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痛。
最终,他把这幅画平整地叠起,偷偷放到自己的病号服口袋,等有时间,他要慎重的放好。
乌潼回来时,江昀正在病床上发呆,那双平时看人没有温度的眼睛,此时发散放空,莫名让她感受到一种悲悯怜人的错觉。
轻咳一声,她绕过病床,把买来的午饭放到床头柜子上。
“你要现在吃还是等会吃?”
江昀缓缓看过来,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又看了看乌潼,问道:“你什么时候吃?”
“……”
乌潼一噎,想了想,“一会儿。”
“好,那我也一会儿再吃。”
“……”
下一秒,乌潼打开包装袋,把属于自己的那份放到窗边窗台上,改了说辞:“我现在吃,那你先歇一会儿吧。”
闻言,江昀调起自己的床上桌,嘴角挂着幼稚笑意,拖长尾调:“我也现在吃,和你一起。”
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厚着脸皮往上送,他穷途末路了,不然实在没有方法靠近她。
乌潼最近已经习惯了他的幼稚,没再说话,侧身安静吃饭。
江昀也安静了一会儿,但很快,他再次主动挑起话茬:“潼潼,你现在是不是不能去学画画了?”
乌潼没想到他有闲情雅致聊她的私事,淡淡嗯了一声,语气平淡,就像是和不熟的人对话:“最近的课排不开,等你出院了,我再去上课就行。”
“你可以把画板和颜料带过来画,不然你无聊。”
江昀眼角染着笑意,几乎是非常明显的,他在讨好乌潼。
后者目光故作冷静,轻笑声并不友善:“你还知道我无聊?那是因为你无聊。”
他要是痛快放她离开,她也不用天天来医院打卡。
江昀不在意地扬了扬眉,唔了一声:“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受伤去找你那天,你哭得和什么似的,看起来挺在乎我的啊,怎么现在口是心非了?”
他是地地道道京城人,说话的强调有那个吊儿郎当的慵懒劲儿,看起来游刃有余。
乌潼不喜欢他这副势在必得的得意样子,她现在喜欢他在她面前柔和一些,想这几天那样乖巧,才能让她在完成任务前不出幺蛾子。
“我只是怕你死在我家门口,不吉利。”
乌潼继续低头吃饭。
江昀这几天属实是没脾气,但她顶这一句,让他心里窝了一股火。
“行,你等我伤好点再说。”
江昀笑容阴恻恻的,看起来属实是不怀好意。
乌潼抬头时正好捕捉道,心跳漏了一拍。垂眼嘁了一声,正因为江昀现在动作不方便,她才敢公然叫嚣:“你没事还是烧烧香拜拜佛吧,不然我真怕你英年早逝。腿折过,这回肚子差点被捅穿,万一有下次,你就危险了。”
“……”
江昀那股火已经顶到喉口,笑意僵硬,眼神勾着一抹警示。
顿了两秒,他才回她的话:“我死了,你就是寡妇了,多可怜。”
两人眼神在空气中针锋相对,男人乘胜追击,女人无所畏惧地迎上去,嘴角勾起的自信笑意磨人至极,缓缓道:“你死了我不算寡妇,那叫单身富婆,你的钱都是我的了。”
“……”
以前被她追时,江昀嘴上功夫就不如她,现在更是这样。被怼得说不出话,他半靠在床头生闷气,安静地继续吃饭。
见对方败阵,乌潼侧过头,嘴角划过一抹得逞的微笑,这次不是讽刺不是吵闹,是感到轻松的一个笑脸。
江昀的伤迟迟不见好,乌潼除了陪同他一日三餐,真的开始按照他的建议在病房画画。每次她支起画板,江昀都坐在床上看她画画,一看就是一下午。
浅淡阳光打在她侧脸,一副恬静柔和的美人图映入他眼帘。
江昀承认,他以前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