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惊魂未定，缓缓回头，正撞见死神那张看不出一点情绪的脸。
她脑子嗡了一声，愣神间没来得及收起手中的命运丝。
在触碰的瞬间，白色光丝迅速缠上了他的手腕，与另一头的冰玉雕塑相连。剩余从她指尖流出的光丝更如蜘蛛网般交错纵横，迅速黏连整个大殿。
命运之力扭曲了时空，四周的场景一瞬间变了。
仿佛坠身于另一个梦境，以少年时期的死神为主角——
不，这是上古时期，他甚至还没觉醒死神权能，仅是天神麾下大将之一。
她看到一池氤氲着热气的温泉水，正是天神为她疗伤时送她去的那处。远古时期它的灵气更旺盛一些，却少了如今的金玉石砌。
她看见了那时的自己。
那时的她，容颜与现在并无二致，只是多了几分稚嫩，少了几分沉稳。似墨长发披散入水，纤柔玉臂半搭在池边，慵懒而随意，完全不把身后的他当外人。
而他在她身后单膝跪地，尽力掩抑激动的神情：“不要去，天神是在利用你！天地灵气稀薄又不是你的过错，凭什么要你以一人之力弥补？”
“我是命运女神。”提到天神时，她嘴角微勾，表情带着前所未有的信任与虔诚，“没有办法了，连天神都没有办法救下所有人，唯有让命运搏出一片生机……这，或许就是我出生以来的使命。”
这个时候只有生，世界尚无死亡的概念。
生灵越来越多，而供给他们的灵气却在一点点被消耗，世间灵气逐渐稀薄，即便是与天同寿的天神对此也毫无办法。
随后，命运女神降生，因为拥有命运之权能，生灵们窥见了她身上的可能性，为了更多灵气，所有神明一致同意将她的神宫改造成巨型法阵，而她即将被阵法捆缚在神殿中心，组成阵中最重要的阵眼。
“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你知道以你的神体做阵眼意味着什么？你的神力不再是你的，会化为灵气，成为整个法阵运作的力量源泉！那些混蛋，他们得到的灵气，都是以你的神体为代价化出的！”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她不顾他的疯狂，神情平静了下来，挽起一捧水浇在脸上，“占卜神之言不会有假，虽不知这份危机究竟如何解决，但我能带来唯一的变数。”
“变数，又是变数！谁知道将来真正会发生什么？你少听那小神棍糊弄！”他气急，一把拿起她心爱的琉璃盘，猛地摔了下去。
“啪”地一声，她变了脸色。
“出去！”
哗啦一声，她怒气冲冲从水中站起，随手撤下一块垂帘披上。
“我还偏不——”年轻气盛的他到底没有如今的沉稳，不由分说，扬手在她周身下印。
“你干什么？！”她没料到他会如此大逆不道，竟对她下印，一时没反应过来。
封印瞬间结成，他隔着那层印站在她面前，冰冷如铁，“你不准去。”
空气一阵冷凝，她不服输地与他对视，他也毫不相让，回以漠然的视线。
“你没有阻止我的立场。”
“那又如何？”
他罔顾她的反对，伸手轻而易举地穿透她面前的壁障，温柔地抚上她的面颊，在她惊慌的闪躲下捏了捏她的脸蛋，唇边冰雪消融了一刹，掠出一抹浅笑。
命运权能并非战斗类，他身为天神战将，封住她并非难事。
这也是他第一次忤逆她。
……
他设下封印后便离去了，接下来的画面里，都是她一人试图冲破封印。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天极神光自东方而来，瞬间照到温泉池边。
氤氲的水光中，天神缓缓到来，抬手拂去那道坚不可摧的封印，轻而易举地解救了她。
“江棋背叛了本尊。”他浑身沐浴着耀眼圣光，即便抬眸也无法看清庄严法相，吐出的字句肃穆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却莫名给人一种信服力，“延误天机，非你之过。”
“他……他做什么了？”
被封印在这里的她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动静，听到天机已过，隐隐猜到江棋为了阻止她，不惜抛弃天神大将的身份，和天神决裂。
“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天神随意一指，丝缕清汯环绕于她，瞬间织就出一件衣袍，“他虽碎了聚灵大阵，但尚可补缺，如今只凭你抓住那一线生机，救世间生灵。”
“全听天神指示。”
下一瞬间，她被带到一方开阔场地，场地正中央筑建着一方金色高台，高台四周以古老神秘纹路雕饰，而正中深深刻着一处大阵。
“此阵不是以神力为引？”她愕然。
“不，是血。”天神的话语一如既往地温柔平静。
她这才恍然——为什么法阵是雕刻出的深纹，那是因为需要启阵之人以鲜血为引，血液便会沿着刻纹从内而外扩散，流成真正的阵法！
尽管是第一次见这般充斥着奇思妙想与血腥的阵法，她也清楚此阵的威力。
“不愧是天神大人……”她一步步走上高台，望着下方密密麻麻的看守，最后看了一眼他泛着白光的背影，脚步流连。
是对至高之神的仰慕，是崇敬，是……一点点不舍的私心。
她缓缓闭目，直到心中再无那道圣光白影，才端坐在高台中央。
那时的她并未看见天神执剑的模样，那样冰冷绝情。
心头鲜血，顺着寒剑蜿蜒流下。
热意，正一点点被鲜血带走，流失在阵法中。
聚灵大阵缓慢而艰难地启动了，万千灵气从她身体中涌出，在阵法的作用下洒向大地生灵，如此神圣的画面，却让千万年后的她看得浑身冰冷。
天神的做法算不得错，甚至是众望所归，随处向下一望，就能见到欢呼雀跃的人群，他们由衷地感谢天神此举。
于天下生灵而言，只要牺牲一位神，便能拯救他们，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而天神至公无私，永远站在天下那边。
眼前的画面，一点点变得不稳定起来，像是这场回忆的主人意识逐渐消散，因此她看见的一切也变得模糊灰暗。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至极的男声自遥远极寒之渊响起。
“她若有恙，我必百倍还之。”
一道黑气从深不见底的极渊冲天而起，她只模模糊糊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整个人被黑色斗篷罩起，带着熟悉的冷戾。
“江棋，你还敢来。”天神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怒色，手中银剑一抬，指向空中的他。
“我找的就是你。”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戾气，一掌击破高台大阵外的护罩，就连她脚下的聚灵阵也因此抖了几抖，深受其所震。
他恐怖黑气中，仿佛蕴藏着一股能绞杀一切的力量，这种前所未见的特性让他无人可挡，连挫天神座下十三勇将，就连天神迎上他的掌风，也皱着眉头侧避了一下。
这一避落在众人眼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们以为完美无缺，无可撼动的天神，竟也要避其锋芒！眼前的神秘男子将会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你敢与我万千生灵为敌？”天神甚至搬出了他最大的筹码。
他轻轻看了她一眼，冷笑，“没错，我敢。”
高台之下，众生义愤，一是为天神不平，二是气恼他的嚣张，三为他们赖以生存的灵气。逐渐，众人拧成了一股力量，叫闹着讨伐口号，丝毫不念他昔日为他们做了什么。
“什么为了生灵，我看都是一己私欲。”他冷冷落在她面前，挡住飞来的万千流矢，死死盯着天神，“所有人都在欢庆，他们得了灵气喜不自胜，有谁关心过她的痛苦？有谁在意过她的死活？”
话到最后，已不可遏制的带了质问，如同一把尖利的刀，让天神完美无瑕的宁静神情有了一丝破绽。
无情，无欲，无求的天神，也因此露出了一丝悲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可可的3次投喂～谢谢40774624，鹿过此生，淡淡甜，小橙子酱的投喂！
万分感谢你们555555还有人在等，动力就来了
其实我每天都有在地铁上码，这章写了5k但感觉才写一半内容，太长了就分章了
只要有人在等，就一定会填完的
第41章 [VIP]
有谁在意过她的痛苦？
质问声随着黑衣男人的力量扩散到四面八方, 下方义愤的人群霎那间安静了下来，下意识看着高台上的她。
而她已因供奉太多精血，眼前发黑, 栽了下去。
天神只犹豫了一瞬，便恢复了常时的冷漠。江棋虽然连破他几道防护罩，但他显然也知道，融入她的精血后，那阵法已成了她的一部分, 如若强破, 第一个受伤的一定会是她。
他再怎么愤怒，再怎么闹, 结果都不会再变了——
“她将履行命运之神的职责，如占卜之神说的那样, 成为天地灵气的来源，和法阵融为一体, 永远囚禁此处。”天神淡淡道, “相应地, 我会稀释除天界以外各界的灵气，尽量放缓释放灵气的速度, 减轻她的痛苦。”
虽然他也认为仅凭一位神祇，灵气也绝不能源源不断的供给, 但星象显示此乃转机，不会有错。
“呵，又是三界生灵。”他兜帽下的脸已经白了几分，显然在与天神的交手中消耗不轻, 但依然如一道黑色屏障, 悬在她面前的上空, 阻隔下天神欲对她做的一切，“三界生灵与我何干？我只知道你骗了她，为了你的大义。”
“只是对三界情况稍作修饰，重整言语而已。”天神漠然。
“伪君子……她要是看到这样的你，不知道会有多失望。”
他气得捏紧手掌，花了不少力气才暂且忍耐下杀意，转头落在她所在的高台，将昏厥的她扶起，靠在自己的怀里，为她输送一些力量。
她努力睁开水眸，抚上他仅露出的雪白侧脸，歪头倒在他的胸膛，“棋……我……”
之后，就再无声息。剩下的那句话，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他的身体一颤，按紧了她，却发现她已如毫无生机的物件般，渐渐冰冷。
她再也不会开口唤他名字，再也不会陪他打发枯燥时光，再也不会睁眼了。
他浑身泛起的杀气逐渐凝成实质，成为一股黑色的，破坏力极强的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觉醒。
天神号令万众对他展开围剿，他却视而不见，依然抱着她，浑身冰冷，恍若失神般伫在原地。
“这些人……就为了这些人……”
“天神，你如此不公。”
说到此，天神再也忍耐不住，一掌扫出。
他以身躯挡住所有攻击，又生受天神一掌，已是强弩之末。毕竟身为无名神祇，能在众人围攻下坚持如此之久，前无古人。
他燃尽所有神力，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那是以灵魂为赌注，拼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将她移出大阵。
“疯子。”天神冷眼看着他的举动，“她已如此，你如何挽救都毫无意义。”
他眼眸中的锐利的雪光暗淡下去，逐渐变得毫无焦距，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色彩。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他失魂落魄地抬手，掌中凝出一柄弯月镰刀。
“你不是很在意这些生灵么？”
“你为这些人让她流多少血……我就在他们身上讨回百倍。”
这一句，森冷肃杀。
这一战，天昏地暗。
血雾朦月，天地间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黑沉力量，地上的血河滋生出妖冶的曼珠沙华，森森白骨随处可见。
这一战，所有生灵都领教到了何为恐惧，何为死亡。
由万千大道组成的天地，多了死亡一道。而死亡之道的权能，便归属于这个浑身萦绕杀戾、抛却了生死的男人。
江棋的名字被抹去在历史的烟云中，除天神以外，再也没有活着知道这个名字的人。
“棋……”
喃喃间，四周场景幻变，最终变回了死神的黑色宫殿。
刚才的种种记忆仿佛只在瞬息，死神依然扶着她的肩，她的心情却已百转千回。
叶轻闭目，掩去双眸中的痛苦。
她本被天神所骗，献出浑身神血给万千生灵，神躯与聚灵阵融为一体，成为一方物件，永久囚禁在高台上。
他舍命相救，即将消散之际觉醒死亡权能，才护住她的躯体。
不仅是他，恐怕就连天神都没算到，他们打得日月无光之际，她悠悠睁开了冰冷的眼，无声息动用命运权能，以性命为注，赌一线生机。
即便是神，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谁也不知道，她的一魂一魄趁乱逃了出来，坠入下界。只可惜大部分记忆都留在神体中，下界转世的她独独记得江棋，忘了一切。
或许是潜意识里想报答他，她每遇到某些带有他影子的凡人，都会多留一份善意。直到第九世，她嫁给年轻的帝王，只那年惊鸿一瞥下，便决定追随到底。
究竟是为了报答而为他死，又或是爱上了他，心甘情愿？
她有些茫然，下意识往后一步，轻轻靠在死神怀中，汲取片刻的温暖。
他见她时，并不知道她是命运之神，显然是也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觉醒死亡权能后他和天神谁胜谁负，她不知；他是如何失去记忆辗转入轮回的，她也不知。
他们轮回中相遇，也仿佛是命运的指引。她悄无声息作用的命运之力，当真玄之又玄。
“你做了什么？”死神只是垂眸看她，没有推开。
如今的他，看她的眼神中没有了昔日的浓情，冰冷陌生，仿佛只是为了满足他的探究欲，才暂且不追究她刚才的失礼举动。
叶轻回了回神，才不着痕迹地从他怀中撤出：“沉浸思绪，一时没能回神。死神大人既允许我随处走动，就不该追究我闯殿之责。”
死神不语，却淡淡摩挲着与她相贴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她的温度。
她的疏离，他早有所料。
但他无法表现他的渴望，一是怕吓到她，二是会引来天神对她的猜疑，于她有危险。
“本尊说到做到。”他抬手挥退暗处的手下。
“这个命运之神……究竟是运气好，还是有意如此？”暗处，几个黑衣人惊疑不定。
“她拿定了大人的心思，知道大人金口玉言不会反悔，才故意接大人一掌。”亡灵之神沉声低语。
“好深的心思，她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是天神阵营的人，什么目的？这不是昭然若揭？”邪神冷笑一声，“死神自恃有绝对强大的实力，才不把她看在眼里——想来连这点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此女留不得。”亡灵之神道。
“命运权能，本就带着一股子诡谲多变的味道，她就是这一战最大的变数，也难怪天神想尽办法留她。”邪神紧紧盯着她的后背，“但她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