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日你怎么又摆了个龙门阵呢?”
阮容好奇的询问。
“那还不是敲山震虎,表面上是伯祖父和祖父设的一个局,未尝不是在警告府里头的有些人,千万不要以为他们年纪大了,并不管事,实际上没什么事能瞒过他们!”
谢令姜笑嘻嘻的开口。
“今天你三叔可算是委屈极了,就连你三婶四婶心里头都很害怕呢!”阮容如同绸缎一般的黑发已经被盘起来了,成了一个飞仙髻。“只是阿娘心里一点都不犯怵,有我们长安在,阿娘什么都不害怕的!”
“那劳烦阿娘替长安准备明日入族学的用物吧。”
“那自然是极好,族学用物,都准备些什么好呢?自然文房四宝,哎…你别挡着,你快回你祖母家家那里去,我可得要想想。”
谢令姜看着阿娘这般模样,心里头也多了些温暖。而后便小心翼翼出了来,朝着祖母院子而去了。
子鱼跟在谢令姜后头,一直沉默的不说话。
谢令姜忽然回过头来瞧了她一眼:“回建康城后,你话好像没那么多了,小鱼儿。”
子鱼抬头看了一眼谢令姜,女郎的眼睛分外的清澈,像是一汪湖水般。
“回女郎的话,我…”
“你私下里与我不必如此礼节,有话直说,便是。”
谢令姜依旧面容上带着笑容,似乎不以为意地开口。
“小鱼儿觉得女郎好像与从前不一样了,想知道女郎天天这样辛苦,是不是很不开心啊?”
“你这样为我担心,我心里很高兴,只是这里同将军府究竟是不一样的,我心里想做的事情,便是我要做的事情,同理,我要做的事情,也必定是我想做的事情,你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很好了,不必忧思太多。”
子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大孙氏在那里和孙嬷嬷吐苦水,“我看啊,我这个老太婆迟早要死,要被两个糟老奴给气死。”
孙嬷嬷此时含笑的开口:“太先生们总是爱开玩笑,您都拿他们没办法,如今可算是找到人了。”
大孙氏苦笑道:“这自然是一件高兴的事,这时便苦了我这个娘子。”
“有什么苦不苦的,长安还觉得两位祖父都是极有趣的人,只是连累祖母家家还要为他们小孩子气而生气了。”
谢令姜婷婷而立的走进来,面上还带着笑容,便让屋子里头的大孙氏和这些伺候的奴婢们都笑了出来。
谢家的两位太先生此时正把谢七宝摆在了面前。
“你好好说说,刚才我们两个人的演技是谁好谁差来着?”
“我觉得是我演的比较像!”
“胡说,你生气演的一点都不像”
“谢七宝,思来想去,我们俩都觉得还是你的原因,一定是你演技太差了,而且是你没有想清楚,暴露了自己。”
谢七宝委委屈屈的都要哭出来了。
“明明是大娘子,太聪明了,谁家的女郎比得上咱们家的女郎?”
“哈哈哈,看在七宝你说的这句话比较像样子,我们两个人有点原谅你了,你赶紧出去偷点烧酒,买点烤鸭过来,你太先生我有点想喝酒了。”
“您老怎么还喝酒?回头要是给大家知道了,肯定会责罚我的。”
七宝一脸肉痛的开口,他就知道太先生都是小气的,这个钱还要他从私房钱里自己掏出来。
谢鲲拍了拍谢七宝的肩膀,“明个你也可以去族学跟着郎君们一起学习,原本大管家就没有奴契,你本就是自由身。”
谢七宝眼睛都有些发亮了,连忙激动不已的开口:“那我可要跟着女郎后面多学习学习,没准我这小脑袋瓜子也能变得聪明呢?”
看着谢七宝这般模样,谢鲲也似乎有些了然的喟叹了一口,而后看着谢丕点了点头。
“我看,弟妹说的话没错,咱们谢家的女郎就要同其他家不一样,明日就让大娘领着二娘,三娘,四娘,五娘一同到族学里头学习呢!自然是不一样的,不一样了!”
谢丕忽然凝视着外头:“幼安年岁大了,再过两年也要定亲了吧?”
“是呀,正愁着没有好的女郎呢?”
说着说着,谢鲲眼睛亮了起来,然后又摇了摇头。
“比不上!”
第83章 :入族学(下)
谢令姜入族学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陈郡谢氏原本儿郎众多,只是永嘉南渡之后,此处便成为了曾祖谢衡这一支所在地。
“阿姊,我知道今天你和我一起上族学,我现在就跑过来了!”
看着幼弟阿玄这般模样,谢令姜也觉得莞尔。
“哪里就有你这样急得?阿娘也给我收拾好了,我们一块儿前去如何。”
“正有此意,阿姊。”
谢令姜也没带子鱼,自己背着个挎包就和谢玄出来了,谢玄想了想,又愣了愣。
“阿姊,你怎么不带子鱼一起呢?”
“既然是你我上学,为什么又要带着侍女一块呢?”
谢令姜看了一眼子楠手上拎着的挎包。
“这里头也不过是一些纸笔书册,重的连你都不能拿起来了吗?”
“阿姊,我觉得您说的很有道理,以后我上学都自己拎着包了,不需要子楠再帮我了。”
子楠看着七郎君小胳膊小腿的,尚且还有些犹豫,而后又看着对方殷切期盼的眼神,于是就决定把这挎包郑重无比地交到了对方的手上。
“女郎,一切可就拜托您了。”
谢令姜便领着自家弟弟一起去族学。
“你们怎么这么简单就去上学了!”
路上碰见了今日穿着极为色彩鲜艳的谢二娘谢道聆,她看上去兴奋至极,后头跟着玉珠和玉钏。
“你们怎么今日穿的这么简单啊。”
谢玄有些茫然的看着谢道聆,似乎不明白二娘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
“二娘姐姐,你没有带上笔墨纸砚吗?”
“没有啊,阿姨说带个耳朵就行了。”
谢道聆说的从容,谢六郎谢瑶听到的时候,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然后忍不住笑了。
“是啊,二娘,你只要带个耳朵去就行了!”
随后跟过来的郎君们都笑了。
谢令姜这还是第一次来族学,谢令姜上辈子是不屑于来这种地方的,总是想一个人居住着,自己学习,自己钻研,再有不懂得和三叔讨论,又或者请名师做西席,王右军夫人郗璿为女中笔仙,也曾向她请教过。
可没想到,今日来到族学,也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此处的房屋是五进的,里头设了许多案几,从前往后排着,约莫有数十个。
最前面的青玉案是先生呆的地方,当然他们可是没有去外面请什么名师大儒的?这里授课都由谢安,偶尔谢安的知己好友王右军也会来讲解书法内容。
“长安来了,这可真是稀奇的事情!”
谢泉高兴的像什么似的,因为他排行最前面,所以坐在最前面,当即就把身子侧了过去,“长安不如与我同坐,坐在前头,看得也清楚,听得也清楚。”
“三兄休要和我抢,阿姊自然要和我坐在一起的。”谢玄仿佛极为激动地开口。
谢四郎谢倏然原本正坐在那里看书,似乎什么也没有在意,两耳不闻窗外事似的,此时也把书本放下来,抬头看了一眼谢令姜,声音温柔:“大娘到我这里来坐吧!这里是整个课间的中心,光线又好,位置也好。”
原本高兴不已的,想要得到四兄夸奖的谢道聆,此时没奈何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你们都要和阿姊坐,却不邀请我呢?”
谢五郎谢朗发现谢道聆正直愣愣的看着自己,连连摆了摆手说,“不好意思,二娘,我还要带着九郎一起坐呢。”
谢六郎谢瑶则是笑嘻嘻的拉着姗姗来迟的谢五娘谢令和,“五娘,过来和你六兄坐,六兄可是能够掌控全场的,你想要什么?六兄都能给你拿到。”
谢八郎结结巴巴道:“三娘,四娘,我左边右边都还有位置,你们俩就坐我旁边好不好呀?”
谢道璨和谢道辉立刻非常果断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围着谢八郎谢韶坐着了。
谢道聆气呼呼的坐在了第三个位置。
“那我一个人坐,好了吧?”
谢倏然皱了皱眉头,然后轻声细语的开口:“你那的位置,是过来听课的人的,二娘,你还是往后面坐去吧!”
谢道聆没想到居然听到兄长这样说,当即生气的将放好点心的小蒸屉往地上一摔,“你们怎么能都这样欺负人呢?我再也不要同你们一起玩了!”
居然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顿时场面就闹成一团了,玉钏和玉珠惊慌失措的一个安抚谢道聆,一个在地上趴着收拾打扫。
谢倏然顿时觉得十分灰心丧气,怎么自己家的妹妹这么笨?而长安却这样聪明呢?
外头严肃的进来的,居然是一个他们未曾见过的先生?手上居然还拿了戒尺?
狠狠的一戒尺拍在了案几上,谢道聆感觉到自己的耳朵都要被这惊雷一样的声音炸聋了。
她吭的一声,站起身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外跑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再也不要在这里学习了,你们都是讨厌鬼!”
谢令姜倒是没有想到谢道聆居然这么讨厌学习,而且怎么突然这样像小孩子一样?之前不是还有点心机的吗?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下一刻,禇歆也出现在课间外头,谢道聆真巧,扑到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
“嘤嘤嘤,你们都是大坏蛋,你们欺负我!”
禇歆整个身子都僵硬了,怎么每次见到这个小娘子都这么娇娇软软的好不可怜?
“二娘子,这是怎么了?先生又为何这般发怒啊?”
谁知这先生毫不客气,“禇幼安,还不快快入座!”
谢令姜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四兄谢倏然的位置是最好的,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谢七郎谢玄。
“我要坐最好的位置,你回去好好听课。”
谢道聆一边被擦着泪花,一边被禇歆和嵇玉山围在了中间上课,再看她的脸色,便是无比的欢喜和高兴了。
谢令姜:…幼稚鬼…
谢道聆:…我就想要人家哄我,怎么样?…
众人都没想到这先生居然大有来头,只是此时一脸严肃,叫人有些心生畏惧。
于是乎便都老老实实,正襟危坐了。
谢令姜,此时坐在课堂上,便觉得很是新奇的感觉!
第84章 :戴安道
“在下戴逵,字安道,谯郡铚县人。”
以前这个有两撇胡子年轻的先生这般开口道。
左右人都相互侧目,都没想起来这位是谁?
谢令姜眼睛亮了亮。这可是大儒的弟子,也是当今名士,而且和三叔很像,喜欢隐逸于山水之中。三叔真有本事,居然能请他过来。他早年师从名儒范宣,博学多才,善于鼓琴,工于绘画人物和山水。
“你,叫什么名字?”
这年轻的先生用戒尺敲了敲谢令姜的桌面。
“小女谢令姜。”
“你为何见到我眼前一亮呀?”
这位年轻的先生说话倒十分直接,看上去倒也有几分气韵不凡,潇洒俊逸之姿。
“自然是因为听得先生,也识得先生。”
谢令姜并不怯场,昂起头来,眼睛发亮的开口。
谢倏然和嵇玉山几乎是与此同时惊异无比的看向了谢令姜,他们心里有些疑问,但是也并不认得这位年轻的先生,可怎么一个常在闺中的小娘子居然就认得呢?
戴安道也是觉得有些啧啧称奇,然后又询问道。
“那你便说说,你都知道我哪些事?”
谢令姜不紧不慢的开口,“听闻戴先生您少年时候聪明过人,博览群书,喜好六艺之术。十来岁时便撰写了《郑玄碑》,凡是见到此物之人都认为这小玩意儿词美书精,器度巧绝。”
这时候谢三郎谢泉,谢四郎谢倏然,嵇玉山,禇幼安这几个年长的郎君都有所了悟,他们也曾听过谢三叔谈起过这位少年贤达,听说他善于铸佛像雕刻。
“还有呢?”
“我还听说您曾经随令尊游览建康,只见沿途山清水秀,柳暗花明,便长立船头,一站数时辰不归船舱。而后于瓦棺寺里头于名士王蒙面前挥手作画,一副《渔翁图》跃然纸上,栩栩如生,他以独具之慧眼,透过这幅《渔翁图》,料定戴先生必非仕途之庸人,定为山川之高士。因而感叹道:“此童非徒能画,亦终当致名。恨吾老,不见其盛时也”。王蒙虽非公卿王侯,却因画名显赫而为世人景慕,且心性极高,骄人傲物,从不轻易褒扬他人。如今竟如此盛赞戴先生,我等所听言者自然觉得先生,确实不同凡响,而格外地另眼相看了。”
“你知道的倒不少。”
戴安道倒也是点了点头。
“我还知道呢?戴先生,您师从名儒范宣,手不释卷,勤学好问,处处以范大师为师,对方读书,您就读书,对方抄书,你也抄书,范先生也极为器重,可是您很喜欢游山逛水,闲书作画,范先生便不大满意,范先生认为此不过是雕虫小技,于世无补,应当细读经史子集,学治国安邦之道。”
谢令姜顿了顿。
“而您不言不语,仿照东汉张衡《南都赋》,绘成一副《南都赋图》,将之献给范先生,范先生看后为之震撼,见南都繁华造极登峰,然后范先生觉得十分敬佩,决定和您学画。”
谢令姜不过几段话便将这年轻先生的来龙去脉说的此般清楚,谢氏子弟互相张望而后纷纷喟叹不如长安。
戴安道早先前听谢安谈起过这个侄女儿,但是并未意识到一个小小女郎懂得什么东西,今日一见,果然觉得不同凡响。
“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呢?”
“那自然是,有幸曾得到戴先生的两幅画和一个刻碑。”
谢令姜之前得到的是阮遥集送过来的见面礼,正是那小小刻碑,郑玄碑。而从阿娘那里曾得到《渔翁图》,又从祖父那里得到过《南都赋图》,而对于这位名士先生的了解,还在于上辈子所了解到的,他同当时著名的僧人慧远反复论辩,常使慧远词屈不能应。为了反对佛教的因果报应说,他还专门写了一篇著名的论著《释疑论》,对因果报应说提出质疑和否定
戴安道一时有些讶然,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多年不见幼时玩艺拙作,不知稍后小娘子,可否借出来一观?”
谢令姜这时感觉到,旁边的这些兄弟们个个用濡慕不已,渴望的眼神盯着自己,于是点了点头。
而后,戴安道便开口,“今日里,我来授课便是回答你们的疑问,可我却主动问了这么多问题,现如下你们便可以自由问我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