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佳琳道了谢,“其实我还好,没喝多少,于朗比较惨,后面被销售那伙人车轮战、灌得不轻。”
“怎么你们公司团建,还拼起酒来了?”
团建?销售灌他酒,不会是……那次吧?
“本来没有的,但今天有个特别恶心的事,我们部门不是新来了一个实习生嘛?小姑娘还没毕业,这种场合第一次经历,然后销售那边有个销售经理,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色眯眯、特别讨人厌那个。”
“怎么了?他欺负人家小姑娘了?”
还真是,于朗一动不敢动地坐着,被迫偷听。
“嗯,他借着串座敬酒,把小姑娘困在角落,然后趁我和另一个女同事出去上卫生间不在,又是搂抱灌酒,又是摸人家手,幸亏被人事大姐瞧见了,才把小姑娘解救出来。”
唐佳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在喝水。
“我和同事回去时,正看见小姑娘在走廊抹眼泪,就问旁边安慰的人事大姐怎么回事,你猜她怎么说?”
“她不会还帮那色狼说话吧?”
“也不算是帮他说话,但是,我学学,你听听。”唐佳琳绘声绘色学起来,“没什么,就是陈彪,灌点黄汤子,又犯老毛病了。”
曹暄音量高起来:“他是个惯犯,还没什么?”
“对啊!”唐佳琳声音里也多了怒气,“然后我们不知前情,没大明白,她转头就劝小姑娘,‘小宋啊,别哭了,没事儿,啊,你看里面那么多老总都在呢,一会儿引得大家都来问,多不好’。”
“她这是要和稀泥啊!”
“对啊,那小姑娘一听,捂着脸就往外跑,我和同事赶紧跟上去,到楼下一问,才知道是这么回事,当时把我气的,就要上去找陈彪算账。”
于朗禁不住笑起来,唐佳琳这个脾气,有时候真是火爆得可爱。
“哦,我知道了!”曹暄插嘴,“你前面说于朗被销售那伙人灌得不轻,他替你们出头了是不是?”
“嗯,我刚走到楼梯口,就碰见他下来,问我们都在下面干什么。”
于朗当时其实已经到处找了唐佳琳一阵了,他之前被叫去给老总们敬酒,回来发现他们这桌,市场部的同事只剩一个男的,问人都去哪了,那男同事也不清楚,只说可能是去卫生间了。
但于朗等了一会儿没人回来,干脆自己出来转一圈,没看到人,才下楼,想去一楼大厅看看。
“我就把事情都跟他说了,他叫我别急,跟我一起去问小姑娘,当时除了人事大姐,还有谁看见了。小姑娘说,刘洋在的,她还一直看刘洋,希望他来救她,但刘洋假装没看见,只跟别人喝酒。”
刘洋就是留在桌上那个男同事,也是当初和唐佳琳一起送于朗去医院的那人。
曹暄显然也听说过这人:“他怎么也这么恶心?”
“刘洋这个人吧,你要说他坏,他绝不是像陈彪那种坏,他甚至愿意做一些好事,但前提是不用冒任何风险,也不会得罪任何人。陈彪是刘志强手下第一得力干将,刘洋肯定不想得罪他。”
“那也是恶心!助纣为虐!”曹暄生气得连骂了两句,才问,“然后呢?”
“然后于朗给刘洋打电话,把他叫了下来,问他是不是看见陈彪性骚扰女同事,愿不愿意作证。”
“他不能愿意吧?”
唐佳琳:“他说陈彪只是喝多了,而且事情都过去了,以后再一起团建,小宋躲着点就是了。”
“他这说的是人话吗?”
“对啊,就不是人话啊,我和另一个女同事气得一齐骂他,于朗就说,你不愿意作证是吧?刚才刘副总当着傅总的面,一直说他们销售压力大,人手不够,我们市场部工作量小,想要我再分个人过去,我看你跟他们价值观一致,应该能一起好好工作,要不我回去就跟刘副总说?”
傅总就是恒丰商贸的老总,于朗说的是刚发生的真事,刘洋听了立刻害怕——他这个人能力有限,在市场部已经是混日子,绩效倒数,当时恒丰业务难做,销售部门常常完不成业绩指标,被刘志强骂脏话狠批,他哪肯放弃市场部的稳定工资,过去给刘志强当狗?
“刘洋立刻就怂了,然后于朗带着我们回去楼上,先找人事经理,投诉陈彪职场性骚扰,不但有刘洋作证,还有另一个人事同事亲眼目睹,解救了小宋同学。”
曹暄鼓掌:“干得漂亮!”
“人事大姐还想和稀泥,说今天是团建,大家高兴,别闹大了,叫陈彪过来道个歉算了。”
“那怎么行?”
“于朗说可以,只要你能叫他过来,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对小宋同学道歉,这事就可以过去。”
“凭什么?”曹暄急了。
唐佳琳笑了两声:“他知道陈彪绝对不肯来道歉,而且还让我提前把手机开了录音,都录下来了。”
阳台角落里的于朗,也跟着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容。
“哇,厉害!然后呢?”
“陈彪不来,人事大姐很尴尬,于朗就要求人事经理把这事记录在案,上班后对陈彪进行处理,不然他就要去傅总面前评理。人事经理也不愿意得罪人,就把刘志强请过来,然后这个事就彻底闹大了。”
他们一堆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很快就引起恒丰老总的注意,把于朗、人事经理和刘志强都叫了过去。
“最后结果就是,傅总让人事记录在案,周一上班开会决定怎么处理陈彪。”
曹暄松一口气:“多亏了于朗。”
“是啊,他今天真的……有点帅。”
于朗暗想:“只是有点吗?”
“是不是后悔拒绝人家了?”
问得好,于朗暗暗给曹暄点一个赞。
“嘻嘻,一点点吧。”
曹暄发出和于朗一样的疑问:“只有一点点?”
“哎呀,我喝醉了,脑子不清楚,不说了,晚安晚安,帮我关灯。”
“你都不刷个牙再睡吗?”
“啊,对,我去刷个牙。”
两个女孩嘻嘻哈哈离开了房间,于朗也终于悄悄站起来,伸伸坐麻的腿,开始思索怎么回去。
🔒第三十一章 登记离婚
阳台窗户倒是开着的,但有纱窗,而且于朗记得,他上次从唐佳琳住处走下去,特意看过,是五楼,翻窗出去,显然不太安全。
现在又是深夜,一不小心弄出动静,很容易被人当成贼,也只能原地不动,等唐佳琳睡着了。
也许她睡着的同时,自己也就能回到现在时了。
当然前提是,唐佳琳回来就直接睡觉,不然她万一来阳台找什么东西……于朗看看窗外,觉得跳下去也不是不行。
室内很快传来脚步声和关门声,于朗犹豫一瞬,还是悄悄坐回去,也许回去的机关就在小凳子上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踢踢踏踏地到了窗帘前面,于朗看着那双粉红色小兔子拖鞋,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放慢,失序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响,就在他怀疑唐佳琳都要听见这心跳声的时候,窗帘里面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咚咚”。
接着拖鞋走出视线,弹簧床垫咯咯吱吱响起来,然后“啪”的一声,室内灯关了。
于朗后知后觉——她刚才是在给手机充电吧?
他想长出一口气,刚呼出一点,又想起唐佳琳还没睡着,赶紧停下,努力放慢节奏,尽量轻而又轻地呼吸。
室内的床垫又咯吱两回,便彻底归于寂静,她应该是睡熟了。
于朗的心跳也终于恢复正常,只剩被后背冷汗打湿的衣服提醒他,刚才有多么紧张。
这万恶的穿越机制!
前三次明明都是带他去听去看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怎么这次把他弄唐佳琳阳台上来,听她说自己的亲身经历?
于朗真的想不通,这件事对于他们俩来说,确实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他从国外回来那次表白,唐佳琳以上下级同事不便发展恋爱关系为由,拒绝了他。
于朗知道自己在恒丰不会工作很久,所以并不心急,已经做好了到他离开恒丰,两人才能开始谈恋爱的准备。
直到这事发生——其实这件事,今晚还只是个开头,恒丰那位傅总,心里也并不想认真处罚陈彪,所以到上班那天,他又提起这事,傅总就问人事有没有相关细则。
恒丰这种讲人情讲关系的老牌民企,自然不可能有关于职场性骚扰的处罚规定,傅总就让人事开会讨论一下。
于朗这时候到恒丰工作已经快一年,太知道他们这个“开会讨论一下”是什么意思了——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一口气拖到周五,然后下周再说。
拖着拖着就不了了之了。
于朗不可能让他们拖,他回去市场部转了一圈,问小宋同学有没有改主意报警——当天晚上,他让唐佳琳偷偷录音,曾经建议过小宋直接报警。
但小姑娘觉得警察未必会管,而且真报警、闹大了,她可能就在公司待不下去了,她才来实习不久,如果就这么结束,拿不到公司出具的实习证明,对她毕业找工作都有很大影响。
如今过了一个周末,小宋大概也跟家里人商量过了,还是不愿意报警,但又希望公司能对陈彪进行处罚,以防他再骚扰她或者其他女同事。
于朗就说:“好,不报警,但现在傅总显然想罚酒三杯,放过陈彪,如果你不想这事这么拖着,我们就得给傅总一点压力——比如我去告诉他,如果公司不尽快做出处理,你就要报警。”
小宋还是很迟疑,她是个家在外地的普通女孩,想留在本市工作,很怕傅总不高兴,对她的实习有什么影响。
直到于朗说:“你放心,你的实习证明是我来签字,如果人事不给你盖章,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小宋这才同意。
傅总听说实习生要报警,一张脸黑得不行,但还是立刻给人事打电话,让他们当天就出处理结果。
最终人事在公司内部群发了陈彪性骚扰同事、被降薪处罚的通报——于朗认为这个处罚还是非常轻,因为降的只是基本工资,对于一个销售经理来说,基本工资在他的薪酬比例里,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但毕竟起到了公开处刑的作用,陈彪觉得没脸见人,很快就从恒丰辞职了。
于朗也借着这事,督促公司人事建立了相关制度,并在唐佳琳那里拉了极大好感。
这事从头到尾,可以说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所以为什么把他弄这来?
于朗看着月亮发出质问,熟悉的晕眩袭来,终于把他带回家中阳台。
“……”
满心疲惫的于朗,起身回到客厅,感觉身上衣服还有些潮湿,就去淋浴间冲澡,冲着冲着,忽然想起那天唐佳琳说他变了。
“……从那个有人味、会为下属出头、就算我拒绝了你的表白、也能公私分明、一直等着我自己接受你的于朗,变得面目全非,迅速向你爸靠拢。”
这几天他满脑子都是父亲出轨、转移财产的事,还是第一回 认真回想唐佳琳这句话。
难道这次穿越是在告诉他,什么样的他,才能让唐佳琳喜欢?
可是这种事情上,他的态度没有变啊?
他现在的下属,如果有人被性骚扰,他也……于朗顿了一顿,关上花洒,拿起浴巾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回到卧室,终于在心中承认,他确实不会主动建议下属报警了。
因为担心影响公司的声誉。即便他知道这种事不该对公司声誉有影响,但仍担心父亲和董事会有所不满。
于朗颓然倒在床上,却一夜都没怎么睡。
早上着装整齐,带上所有需要的证件、材料,下楼开车,到婚姻登记处外面和徐律师汇合。
“于总没睡好?”徐律师看他第一眼,就忍不住问。
于朗摸摸自己的黑眼圈,笑了笑:“嗯,最近都有点失眠。”
徐律师知道他本来是不愿意离婚的,这会儿也不敢多问,只跟他对了一遍证件材料,确认齐全后,一起进去,发现唐佳琳和韩律师已经等在里面。
跟于朗的疲惫黯然相比,唐佳琳几乎称得上容光焕发,她甚至化了淡妆。
两边打过招呼,去离婚窗口,先当着工作人员的面签了离婚协议、按上指印,然后提交证件和各种材料,全程冷静平淡地办完了离婚手续。
离婚证拿到手那一刻,于朗向唐佳琳伸出右手:“恭喜你,恢复自由。”
唐佳琳用左手抱住离婚证,也伸出右手:“同喜,你也是。”
两人客客气气握了手,然后各自收拾证件材料,于朗低声说了一句:“我一点儿都不喜。”
唐佳琳假装没听见,收好东西就往外走。
于朗很快追上去:“说好微信加回来的。”
“放心吧,一会儿就加,还得办过户呢。”
“我现在要去公司,你白天没事,可以回去拿东西,我看厨房还有些锅,你用惯的,也都带走吧。那些首饰,等我整理好了,过户的时候一起给你。”
这些东西是列在离婚协议上的,走个正式流程也好,唐佳琳点点头:“什么时候办过户?”
“争取明天去。”于朗手机震了两下,他解锁看了一眼,“是我妈,我们过后再联系吧。”
唐佳琳再次点头,转身上了韩律师的车,忍不住感叹:“居然这么顺利,我不是在做梦吧?”
🔒第三十二章 他们甚至没有说拜拜
于朗跟徐律师也道了别,才上车给母亲回电话:“喂,妈?登机了?”
“嗯,马上起飞,跟你说一声。”
“好。”于朗看着唐佳琳和韩律师的车开出去,心不在焉道,“落地了,告诉我一声。”
“你到公司了?”
白色本田驶上大路,汇入车流,于朗清楚地知道,自己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已经失去,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离去。
本田车上的唐佳琳此时也忍不住转头,从后车窗看向停车场,于朗的车停在那里没动,她莫名感到,他现在应该是看着她这辆车的。
“我没奢求过一辈子不会变,”她声音很轻,像是自语,也像是倾诉,“但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离婚。”
韩律师办多了离婚案,知道这个时候,当事人难免会有些感伤,并不需要自己出声回答,她打开车载音响,让舒缓柔和的音乐来给予安慰。
后面车中的于朗此时已看不见本田车。
他结束和母亲的通话,发动车子,系上安全带,抬头看一眼后视镜,想倒车,却一眼看见放在后座、一直忘了拿回家里的小黄花饭盒。
想起唐佳琳做饭时哼的歌,于朗拿出手机搜索自己记得的歌词,终于找到那首《晴天》,连上车载音响,开始播放: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原来是这首歌,于朗一边跟着哼,一边把车开出停车场,到外边路上正好赶上红灯,他减速停下,音响里正好唱到:“你会等待还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