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佳琳白他一眼，礼尚往来道：“要不要给你拍一张？”
“可以吗？”于朗受宠若惊，他不喜欢拍游客照，但唐佳琳肯给他拍，那当然是求之不得。
唐佳琳再次白他一眼，指挥：“你到这里站好。”
自己接过相机，找好取景位，像个专业摄影师一样指导他：“姿态随意一点，可以，不错，换个姿势，可以不用看镜头，看景就行，侧面也很好。”
于朗有点想笑：“不是就拍一张吗？你这有点像拍写真。”
说是就拍一张，但他眉目俊朗、身高腿长，穿着大衣站在青山绿水前还挺好看的，唐佳琳忍不住多拍了几张。
拍好以后，于朗走到她身旁查看，“还是你拍得好。”
“回头发给你。”唐佳琳拎着相机继续往前走。
于朗跟上去，一句“要不要拍张合影”在嘴边转了好几圈，就是不敢说出来。
唐佳琳却已经在这宁静的氛围里想起了别的事，她一边走一边出神，根本没有留意于朗，直到他出声说：“这里风景不错，还有长椅，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儿？”
“嗯。”唐佳琳走过去坐下，把相机放到栏杆上，拍了两张照片。
“喝点水吧。”于朗拿下单肩包，拉开拉链，先递给唐佳琳一瓶水。
唐佳琳靠着椅背慢慢喝水，于朗看她两眼，忍不住问：“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没什么，感觉在这里特别放松，会有一些灵感冒出来。”
“拍视频的灵感？”
“对。”
“哪方面的？”
唐佳琳苦笑：“家庭方面。就是我姥姥姥爷家盖小楼这事，我一直有点如鲠在喉，刚才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这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主题，但没法拍。”
“你是说你舅舅家那边……”
“不只是他们家，对儿女区别对待这个问题，在很多家庭都存在，我妈当初也经历过。”
“哦，你是说这个主题，我以为你说的是盖小楼引发的那些……碰撞。”于朗努力想了个不含褒贬的词语表达。
唐佳琳笑道：“那些当然也很值得拍，但真拍出来发出去，我妈先得跟我断绝母女关系。”
于朗也笑：“不至于，阿姨很爱你的。”
“再爱我，万一把姥姥姥爷气个好歹，她也得找我算账。”
这倒是，“但你说的这个主题，真拍了，恐怕阿姨、包括你表姐，也都不会高兴。”
“是啊，所以我说没法拍。”
唐佳琳觉得很可惜，这就是她想拍的女性主题——由来已久，广泛存在，很多人默认的潜规则，明明很不公平，却还不肯承认是重男轻女。
“而且这个主题，不是短短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的视频能够承载的。”
唐佳琳想起当初周昶想拍性-骚-扰主题短视频，自己给他出的主意，就有些后悔，“严肃议题，就应该正经呈现和讨论，而不是屈从于视频平台的调性，用取巧的方式拍摄，那样不但不会引起人们关注，还会消减问题的严重性。”
于朗点头赞同：“你这个主题，拍个纪录片或者电影会更合适。”
“是啊，就是对现在的我来说，难度太高了。”
“不会啊，我觉得你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
“不只是能力，还有财力、人力。”唐佳琳摊手，“哪边都没着落，还是先赚钱吧。”
于朗恍然大悟：“你最后同意合伙做咖啡店，是出于这个原因？”
“是啊。”唐佳琳笑着拍一下他肩膀：“以后就靠你了，于总。”
她抱着相机站起来，回头拍了一下来路，于朗跟着站起来，笑道：“突然感觉肩上沉重了很多。”
唐佳琳转身：“开玩笑的，大家合伙，当然是一起努力。”
“但这是你的梦想吧？”
唐佳琳有点不好意思，往前走了两步，确定于朗看不到她的脸了，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于朗跟在她身后，将这一声听得清清楚楚，他想了想，认真道：“我可以自荐，给你做制片人吗？”
“你知道制片人是做什么的吗？就自荐。”唐佳琳头也不回地吐槽。
“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学习。”
“那就看你学习的成果咯。”
“好，一言为定。”
唐佳琳终于忍不住回头：“定什么了？我说的是要看你学习的成果。”
“定了你会看我学习的成果啊。”于朗迎着阳光，笑容耀眼，“你肯考虑给我机会，我已经很满足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难得糊涂
两人之间距离只有两步，唐佳琳看到他眼神里满是真诚，一瞬间有些动容。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因为是你的梦想，而且你说得很对，这个主题非常值得拍出来，让大家正视其中的不平等。”
“你真这么觉得？”唐佳琳补充，“像我舅舅家那种，平常生活中没有明显的区别对待，两个孩子都供着读完了大学，但只给儿子买房、出彩礼钱，不给女儿买房是不平等吗？”
“当然。”于朗回答得非常肯定，“如果你舅舅家是两个儿子，还会有这种情况吗？”
唐佳琳苦笑：“那当然不会。”她转回头继续往前走，“一碗水端不平，哪个儿子也不能同意，但如果其中一个是女儿，往往就不会争这个。你说是不是我们女性，千百年来被规训得太彻底了？”
于朗两步追上她，“我觉得肯定有所谓‘传统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包括像你们家，你说阿姨从前也因为是女孩，被家里区别对待……”
“我姥爷当年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重男轻女。”唐佳琳觉得这跟表姐遇到的问题，还是有一点区别。
于朗点头：“老人这种观念肯定会体现在言行里，你表姐成长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接收了这些观念，可能就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她想争，是她不懂事。”
“对，你有没有发现，人们总是格外要求女孩懂事，而这种懂事对应的，往往是顺从父母、不争不抢。”
“我对这些其实了解不多。”于朗笑了笑，“你知道的，我是独生子，从小也没有跟表姐妹堂姐妹相处的经历。”
唐佳琳：“想起来了，你妈说过，你爸有意隔绝了你和她们的来往。”
“啊？”
“你不知道吗？你爸看不上你所有的表亲堂亲，为了培养你的贵族气质，从小就有意隔绝你们，以免你受他们影响。”
“……”于朗眉头皱了起来，“怪不得……”
唐佳琳觉得很有趣：“还是你爸厉害，直接在你们家族内部明确划分三六九等，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一个个不但老实遵守，还传为‘佳话’。”
于朗：“……”
“就差山呼万岁了。”唐佳琳补充。
“……”
唐佳琳看他一脸无话可说的模样，笑问：“我说得太过分了么？”
于朗摇头：“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事实。”
“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唐佳琳冲他竖起大拇指，“你居然肯承认了。”
以前不承认，是因为他父母在他面前都有所伪装，他对父母又深信不疑，现在大家都已经撕下面具，还有什么不承认的？
“毕竟被现实毒打过了。”于朗苦笑，“不过我爸的情况，确实是特例，他是有意塑造这种阶级差，你姥爷和舅舅却更多是受传统观念和上一代的影响。”
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有本质区别。
唐佳琳赞同：“我姥爷后来就好得多了，尤其我们孙辈的出生以后，我去姥姥姥爷家，并没有因为是外孙女，就被轻忽薄待，小时候也没有被要求过让着表弟。”
甚至偶尔还和表姐欺负下表弟，被她舅妈告过几次状。
但孙女士也不是好惹的，每次都怼回去，说姐弟们闹着玩，大人掺和什么？
“我记得你说过你表姐也是要强的性格？”于朗问。
“是的，但她那种要强，不是我要在家里跟弟弟争父母辛苦攒下的家底，而是我出去打拼，不靠你们，我也能活得很好。”唐佳琳感觉表姐开始主动出一半盖小楼的钱，就有这个因素。
“其实挺好的。”
“对啊，其实是有志气。但回过头来一想，不公平就是不公平。”
于朗点头：“这么一想，这个主题还挺复杂，亲情原本就是最难分是非黑白的，有时候只能糊涂着过下去。”
唐佳琳惊讶：“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会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
“说实话，我也想不到。”于朗叹气，“我以前很不喜欢‘难得糊涂’这四个字，还在心里鄙视那些把这四个字挂在家里或者办公室的人。”
“现在居然能理解了吗？”
于朗点头：“因为如果不这样，我没法再回家见我爸。”
唐佳琳看着他的侧脸，迟疑道：“其实……我原以为……”
“以为我会跟我爸决裂？”于朗问。
“嗯。”
“你忘了前几天你刚说过，我还是铭坚的股东吗？”
“……”原来是因为利益，唐佳琳一叹，“是我天真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无法割舍父子亲情。”
于朗沉默，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才说：“亲情当然也还有。有时候我会觉得，现在的他只是被魔鬼寄生了……”
原来他也没有那么看得开，唐佳琳接道：“嗯，也没错，名为‘欲望’的魔鬼嘛。”
于朗笑一笑，道：“昨天我妈打电话跟我哭诉，说我爸已经飞去新加坡了。”
“……”还真是迫不及待呢。
“我给我姨妈打了电话，让她陪我妈去夏威夷度假散心。”于朗看一眼手表，“她们现在应该已经汇合了。”
唐佳琳赞许道：“就该这样。都这么多年了，反正也管不了，干脆撒开手，自己过逍遥日子多好。”又不是没钱。
“累不累？要不要坐一会儿？”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唐佳琳回头看一眼，点头：“坐一会儿，往回走吧。”
于朗再次把水瓶拿出来递给她，唐佳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装起来的，还问：“没弄混吧？确定是我的吗？”
“是，我的把外包装扯掉了。”于朗拿出自己那瓶给她看，“而且我只剩半瓶。”
唐佳琳看看自己只喝了几口的水瓶，才放心拧开瓶盖喝水。
于朗喝完水就靠在椅背上看湖面风景，唐佳琳也没说话，慢慢喝了几口水，拧好瓶盖，拿起相机随便拍了几张照片。
两人间萦绕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宁静，唐佳琳觉得这感觉不错，拍完照就把手臂搁在栏杆上，垫着下巴发呆。
思绪一点点飞远，从家庭飞到工作，也不知道店里今天忙不忙，唐佳琳坐直，想拿手机问问曹暄，身旁于朗却仿佛受了惊吓，手臂一抖，手机啪一下掉在唐佳琳脚边。
“你干嘛？做什么亏心事了？”
唐佳琳弯腰捡起手机，发现是拍照页面，还不等说什么，于朗就一把夺了回去。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合影
唐佳琳满脑袋问号：他手机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于朗手忙脚乱地锁屏，眼睛也不敢跟她对视，唐佳琳越看越狐疑，目光落在黑屏的手机上，作势伸手，他果然立刻把手机藏到后面。
“……干嘛？又不抢你的。”唐佳琳没好气道，“我是想告诉你，屏幕好像摔坏了。”
“啊，没事。”于朗连拿过来看一眼都没有，直接把手机塞进了大衣口袋。
“……”这绝对有问题，唐佳琳审视着他，“你不看一下？”
“没事，这手机刚买没多久，还在保。”
唐佳琳看他左顾右盼的，紧张不安溢于言表，感觉很惊奇——他这人一向自傲自信，也有能力，做什么事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她就没见过他现在这样。
就连当初求爱求婚，也是只有紧张，没见不安。
唐佳琳盯着他看了几秒，伸出手：“那借我看看。”
“啊？”于朗终于跟她对视。
“手机借我看看。”
于朗像是愣住了，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
唐佳琳伸着手等了几秒，见他始终没动作，就站起来：“不借拉倒。”
她其实没生气，本来他们俩也不是可以看手机的关系，就是有点好奇，试探他一下，不给就算了。
但唐佳琳忘了矿泉水瓶放在腿边，她猛地站起来，水瓶被相机包刮到，嘭一声掉在了地上。
于朗一惊，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跟着站起来：“不是不给你看，只是……”
唐佳琳用另一只手推开他的手，边弯腰捡水瓶边说：“我也不是真要看……”
于朗不等她说完就说：“我给你看，但你能不能给我留着，不删除？”
嗯？唐佳琳想起他手机捡起来的时候是相机页面，他是偷拍了什么东西吗？
她立刻皱紧眉头，直起腰说：“那要看过之后再说。”
于朗一脸纠结，但还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之后，交给唐佳琳，还小声嘀咕：“我就是想拍个合影……”
唐佳琳点进相册，第一张果然是于朗的自拍，她点开放大，才发现照片最中间那黑乎乎的一团是她后脑勺。
“……”就这？
于朗自己的脸不但在画面角落，甚至还有小半边没入画，她的后脑勺和背影倒是全拍了进去。
唐佳琳看看照片，看看紧张地看着她的于朗，划动屏幕，下一张也是这个角度的自拍，于朗也不知道怎么拍的，脸还不如上一张，五官都模糊了。
唐佳琳拇指长按，点了删除。
“哎……”于朗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单音节，照片就没了。
跳出来的下一张是纯风景，唐佳琳退出预览页面，问于朗：“就这两张？”
“嗯。”于朗小心翼翼看着她，“那张可以留下吗？”
他这样子，很像被老师没收手机的学生，有点垂头丧气，但又想努力向老师求情，别罚得太重。
唐佳琳没答话，拿着他手机翻来覆去检查，于朗只感觉她捏着的根本不是手机，而是他的心，就在他七上八下没个着落的时候，她忽然说：“是磕坏了一点。”
“啊？”
唐佳琳指着手机屏幕左下角：“这里磕坏了，你回去直接换个屏吧。”他这种人，肯定不会将就着用屏坏了的手机。
“哦，好的。”这是给他留下那张照片了？
于朗试探着去接手机，唐佳琳却躲开他的手，他心又提起来，却听她说：“给你删了一张，再补给你一张。”
“！”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唐佳琳转身看了看湖面，往外走几步，在栏杆旁站定，用他手机打开自拍，找了找身后的景，看于朗还愣着，挑眉问：“发什么呆？拍不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