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薛可意和平分手是自然而然的。后来此人又交了个女朋友, 悄悄来找她打听她‘前男友’的恶习。诚然楸楸是说不出什么的, 她就跟薛可意约会过两次,第一次俩人都未进入角色,第二次她已经飞速‘移情别恋’,注意力从未落在薛可意身上过。
这回的噢挂上了问号。
他问:“什么时候?”
“我对你一见钟情。”楸楸诚实道。
他显然是不相信,笑笑,转移话题。
“这两年,你有做过早操吗?”
“没。我都长这么大了,做什么早……”楸楸愣了愣,想起来是什么早操,把想说的话咽下去,张了张嘴巴看他,一时说不上话儿来。
头顶绿色吊扇仍在不停旋转,冰室里吵吵闹闹,被子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的声音,楸楸看着手边的小绿盆栽,听到他说:“就明天,怎么样?”
楸楸仍在自我怀疑,我着道了?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愧是总裁,真不是盖的。
他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就算服务员来上餐,他都面不改色,帮忙将点好的食物呈到桌面。
炎炎夏日里,楸楸点了一份红豆冰,高身莲花杯装着,底下是红豆,中间上层花奶,杯面漂浮着小冰山,看着就透心凉。她擓一勺送到嘴里,被惊艳到了,这红豆冰真绵密,看着甜到发腻,尝到嘴里居然不是很甜,忍不住又擓了两三勺。
“真好吃,不愧是老字号,我上周在一家茶餐厅吃过同样的红豆冰,不过那家太甜了,没有这家好吃,这家的很清爽。”
就这样,她试图岔开裵文野的话题。
裵文野不介意,他点了一份忌廉鸡汤汤底的通粉,不声不响地吃着。
这时服务员又呈上一份甜点,报着菜名,“暴富漏奶华。”
这是楸楸点的。她看着餐单名字,以猎奇的心态划了勾。
不怪她思想动摇,这名字属于有点踩着她脑门的道德线在蹦迪和擦边,暴富和漏奶,她都想要,都想看。
不过看着只是两块四方形土司面包堆垒起来的样子,表面洒满阿华田粉,除去本体duangduang地,看上去便普普通通的,似乎也没什么出奇的。白底蓝边的碟子,边沿还有一行红色字体,写着:「漏奶華一開,富貴自然来」。
“用刀叉切开。”裵文野提醒她。
楸楸半信半疑地看他,捡起刀叉,刀尖往中间一戳,切割开来,流心的奶爆浆般地漏出来。
她哇一声,“好看!”
结束冰室一餐,已是晚上十点多。俩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经过一家711,闻到咖喱鱼蛋的香味,楸楸没忍住买了一份小的,拜托店员小姐姐多打一点咖喱汤,裵文野扫码付钱。
边吃边摸肚子,有点苦恼,有点苦涩……吃太多了。
期间裵文野接了一个电话,一声hello一声嗯,然后便不吭声了,头两分钟不出声,再出声是粤语。
点会揾唔到嘞?语气轻,温声道,怎么会找不到?香港找不到,过深圳,内地,多问些翻译公司,价钱不是问题。你多给点心机。
等到他挂电话,楸楸才问他在找什么,裵文野也没瞒着她,说在找一个会塞尔维亚语和英语或普通话或粤语的双语翻译。他要求不高,口译交传就可以,不需要用到同传级别,当然能找到也可以当交传使,反正能找到就行。
俩人杵在路边一家红色咖啡店外,店里几张高凳圆桌,寥寥几个人在喝咖啡聊天。裵文野买了一杯咖啡,背对着里倚靠在窗台边。
楸楸则趴在窗台上,看着棕色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吃着韧劲Q弹的咖喱鱼蛋,手边一杯阿华田冻啡。
“塞尔维亚语,这是稀缺语言啊。”楸楸皦然。
难怪找不到。语言大约分为三个等级,普通语种,小语种,稀缺语言。塞尔维亚语便是一门稀缺语言。
“这确实很难找。”楸楸说,“是找不到,还是价格不好谈啊?”
“我们按C1的标准去找,找不到。”裵文野也没瞒着她,“没有C1,不太放心。”
C1的证书算是国内认证的塞尔维亚语最高等级,看来这笔生意谈得很大。楸楸轻轻颔首,深表同情。
一口鱼蛋一口鱼蛋汤,剩下最后一颗,真的很饱了,她问裵文野要不要吃,不要浪费。
“最后一颗才问我?”裵文野似笑非笑看她。
“我以为你不要嘛。”楸楸狡辩道,“你想吃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可你一路都不提。”
“你吃了吧。”裵文野说,“香港的鱼蛋确实是好吃很多。”
“何止,咖喱味很浓郁,都渗透到肉里面了,可每一颗鱼蛋都还很劲道。”
“评价这么高?”裵文野笑了下。
“你吃了吧。”楸楸推给他,又说,“你吃了,翻译我帮你找。”
“你有认识的?”裵文野愣了一下,似乎感到意外,又不全然惊愕。
楸楸人脉广,他是知道的。在纽约读书那会儿,她对社交热衷是出了名的,交了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这些人上到王室,富豪,下到失业的都有。
交友这回事嘛,就是这么帮着帮着来的,不是什么光说不做假把式,全靠眼缘堆起来。也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过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人情也是这样的,如同交换礼物一般,今天我帮你,迟早你要帮回我。就算帮不上这个忙,楸楸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倘若帮上了,那就等于裵文野欠她一个人情。
拜托!这可是香港小太子爷的人情。
虽然只是一个小香港,可裵文野还背靠着北京爸妈的扶持,他如今在香港工作,说得通俗一点只是在刷经验,至于他爸妈在北京的业务和人脉,迟早都是他的。
楸楸自问这回看得很长远。
“我喂你。”她拿签子戳起最后一颗鱼蛋,亲自送到他嘴边。
裵文野只好低头应了。
等他吃完,喝完最后一点汤汁,纸碗干干净净地,扔了垃圾走回来,楸楸才小声打补丁,“我只答应帮你找,但没有说一定会找到。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啊。”
裵文野却觉得有她这句话就足够了。楸楸虽然人看着不着调,但做起正事来却毫不含糊,没有一定程度的可能性,她不会轻易答应别人,尤其是她明知道在涉及金钱交易的情况下。
“你有认识的人?”裵文野顺着她的话问。
楸楸小声道:“我的保姆。”
“?”
谁?
“保姆?”
楸楸点点头,双手捧着阿华田,微微低头泯着,唇边染了一点颜色。她瞳仁里还有铺排倒映的光,五颜六色地扑闪转换。
“就是那种当爹又当妈,兼保镖和姆妈的保姆。”她说。裵文野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一定知道她在说什么。
“哦。”他确实明白过来了,有点惊讶,“居然找了一个会塞尔维亚语的保姆吗?”
在裵文野的童年生涯里,他没有过这种当爹又当妈的保姆,顶多是在家中有保姆房住的阿姨,承担屋子里外的清洁工作,连饭都不用做,有专门的大厨,但不影响他知道,因为他有那么几个请过这种保姆的朋友。
这种保姆与打扫卫生做饭的家政有明显区别,首先招聘时更看重个人品质和道德,高于学历和能力——当然学历和能力最基本的也要有,类似于教育专业,有儿童教育经验经历,有相关证书如蒙台梭利教育,语言能力,双语是最低需求,最好要有留学经历等。倘若是管学龄前儿童的家庭保姆,还要带着小朋友吃喝玩乐拓展思维上不同课程等。
他不知道楸楸家里请的是哪一种,不过请个会塞尔维亚语的保姆,他是第一次见。
“你有学会吗?塞尔维亚语。”裵文野好奇问。
毕竟是稀缺语言,学起来难得很,学透更是要十几年,几十年。
楸楸摇摇头,“能听,不会说。”她哭丧着一张脸,“太难了,他有试着教过我,不过后来还是放弃了,教我其他语言。”表情变幻的精彩,说到这里,她眼神转换成崇拜,“他真的很厉害,会六国语言,两门方言,我的中英法语就是他培养的,还有上海沪语,因为我爸妈说,以后是做生意的,要跟一线城市的打交道,北京土话粤语都可以放一边,不重要,上海排外的紧,会一口地道的上海闲话很重要。所以我的童年基本都在学中英法和上海话。”
会六国语言的人来做保姆,这件事比起方才的塞尔维亚语,更让裵文野受到冲击,他问:“你的保姆……工资开多少?”
楸楸低头看着杯口,染了一点口红色,“十五万。”
“一个月?”
“一个月。”
值得。裵文野不吱声了。
“怎么不说话了?”楸楸抬头看他。
“他会答应来吗?”裵文野问她。
“不知道啊,我出国后,他去了成都定居,日子相当安逸。”楸楸笑了起来,“你们报价多少?”
裵文野小声道:“上周报一万三。”
“一个周期吗?”楸楸没有用过翻译,不懂行情。
裵文野看她一眼,眼神彷佛在说:想什么呢?
“一天。”
楸楸捂着嘴巴,再次吸尘器。
“这周肯定要涨到一万六,迟早上两万。”裵文野似乎见怪不怪,“你问问你的保姆…老师,乐意要多少,你先试探一下,我肯定给出满意价格。”
……这话说的,楸楸觉得如果丁裕和狮子大张口的话,他很可能会自掏腰包。
作者有话说:
漏奶華一開,富貴自然来。
第45章 相知
◎「被世界淘汰的内核」◎
楸楸问:“你们要用多少天?”
不出意外的话, 出差一周都算工资。
裵文野这么告诉她。
“意外呢!”
“多一周吧,说不定。”
楸楸飞快地计算着一周的工资,倘若一万六一天,就是一周进账十一万;倘若多一周, 就是二十二万四……
我的天。楸楸无声地‘哇’了一下, 这赚的,比她上一份工作还多!
她的上一份工作, 平均算下来, 撑死可以日入一万, 但基本是在八到九千浮动,而这份翻译工作, 居然可以在一万六到两万浮动。
……早知道当初好好跟着丁裕和学稀缺语言了。
职业使然,楸楸对金钱入账这回事还是很有兴趣的。
“那还是没有你上一份工作赚钱,主要是不稳定。”裵文野听了她的想法,如是道。他背脊抵在窗台边沿, 胳膊肘后撑在窗台上, 仰望着黑夜,头顶一架飞机低空飞过, 双指贴到嘴边, 朝飞机指去,说着白话一句, “欢迎来到香港地。”
“噢,三年不开张, 开张吃三年, 对吧?”
楸楸懂他的意思。
“嗯。”
如果是这样, 那三年二十二万, 确实少了一些。
“你为什么把工作辞了?”裵文野扭头看她。
这也是很多人的不解, 三百万年薪的工作,才干两三年,说辞就辞了,这可是天胡开局,哪个大学生在校就能找到年薪一百多万,毕业一年就到三百万的工作?
裵文野这一句,似乎多少暴露了他在关注她的生活,却又没有关注到关心的程度,至少辞职的主要原因,他是不知道的。楸楸沉默半晌。
头顶一条飞机云。裵文野敛回目光,他听到自己这么说:“不想说就算了。”
“没有不想说,但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知道吧。”
“谁辞职会是愉快的辞职?”
楸楸一愣,也是噢,她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说得也对啊!”楸楸抓着窗沿,侧身弯下腰,试图去看他的正脸,“但是为什么……你不高兴了?”
裵文野也不怕她打量,垂着眼睑对上她一双眼。她在嬉皮笑脸,左眼的上下眼睑和颧骨做了个相互运动,持续了一秒,又睁开,结束。
裵文野定眼盯她,沉默两秒钟。
“这是…抛媚眼?”他语气迟疑。
“……?”楸楸恢复至面无表情,双眼略略自我怀疑一秒,难道不是?
好吧,不是。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看裵文野的反应,大约跟看抽搐无异。
“好吧好吧……我说,你不要生气。”楸楸决定转移话题。
刚想切入正题,他穿插一句,澄清的语气,“我没有生气,是你说的聊天。”
“好嘛好嘛,我知道了。”楸楸作投降状,“我要开始说了。”
“你说。”
于是楸楸便开始碎碎念模式,说着金融,本来也不是她喜欢的,说她从小就没特别喜欢的东西,不喜欢偶像,不喜欢听歌,不喜欢歌词本,不喜欢学习,不喜欢太阳,不喜欢下雨,不喜欢做手帐,不喜欢画画,不喜欢练琴,不喜欢蚊虫,不喜欢动物,也不喜欢食物。
“你现在还能想起来,你曾经喜欢过什么吗?”裵文野问。
楸楸扭头,直视夜色微光下这人被模糊光晕的脸,“喜欢朗诵。丁裕和发现我这个爱好后,在书房丰富了许多书,什么类型的都有,但我翻阅着每一本书,感受到的世界越来越多,我对人生就越来越没有规划。很迷茫,不知道我到底在朝着什么方向在成长,似乎朝着什么方向都可以,生命有千万种可能,可命却只有一条,无论选择什么,最后都会后悔。区别在于深思熟虑后再后悔,以及莽撞后的后悔。”
她选择后者。以至于她到现在仍处于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莽撞性格,也不知是不是书读杂了,什么都看,反而害了她。
还是说,她与文学是互斥的?是不对付的?她热爱朗诵文字,可文学本该是安静的,私人的,不乐于被她宣扬给花草树木听,她无知地冒犯了文字,于是产生出这样不太好的微妙效应。
“可是,鲁莽比怯懦更接近勇敢。”裵文野语气迟疑,也不确定地说,“塞万提斯·萨维德说的。出自《堂吉诃德》。”一顿,他重说一遍,这回语气比方才果断认真,“做那个挑战风车的傻子,鲁莽也比怯懦更接近勇敢。”
鲁莽也好,总好过杵在原地,怯懦地不敢往前走。
说得好。楸楸拍拍手掌,觉得裵文野说话真是好听,再次说到她心坎里,虽然话是借鉴人西班牙作家的。
她再次确定,人生是规划不来的,很多事情在遇到特定的某个人,某段关系,某个点后,就会触发一个按钮,那些看似支线的事件,其实是方向的选择,不声不响地就会变成人生的主线。
有些人会在一片迷雾中找到一条轨道,以为是找到新生,对的选择,殊不知,只是进入新一轮怪圈。
她会进站,等候,出站,在这条轨道上不断往复兜圈,每天都会是不同的天气和风景。
迟早会有故障的一天,修修补补,又是一天。
偶尔遇到热门车次,需要停靠或停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