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那天她跟慕玉窠商量好,早上中午赶路,俩人先后开一段,由于她车技比较好,所以怒江七十二拐那段路由她来开,在那之前由慕玉窠开一段,结果还没到就出事了,她在车里穿着短袖,遇难之前根本没想过穿上外套这件事,更多的是猝不及防和求生,最后确定还是待在这里最安全。后来送到医院,倒也方便医生护士检查打石膏,出院亦很方便,之前怎么来的,今天就怎么走。
咔嚓一声,安全带系好。见她想东西想的出神,裵文野便打算开车,先到酒店。
短袖过渡到雪崩,后知后觉的寒意从尾椎骨一点点爬上来。
人就是这样,刚才明明不怎么害怕,醒来后见到裵文野,开心都来不及,紧接着是短暂地意识回笼和医生检查,再是慕玉窠的愧疚,她当然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慕玉窠哭泣,思绪又被慰悦朋友而占据。
等一桩一桩紧要的事情结束,脑子空了出来,她才想起来,那天亲眼看着雪浪席卷而来的冲击,恐惧先一步密不透风地将她淹没,每一根骨头都酸软,反而是车身节节败退滚落山坡,积雪破入车窗,或多或少埋在身上,脚上。她不知道车顶的雪埋得有多高,随时有可能会因为缺氧而死。人在极度高压情况下,精神容易崩溃,视线也因恐惧而变得模糊,她趴在安全气囊上,哭着用手机留了遗言。
对了。恐惧瞬间被疑问取代,她问:“我手机呢?”丢了吗?让大雪给埋了吗?
好在裵文野告诉她,没被埋,她们和车是被‘挖’出来的,据说她被送到医院时仍紧紧攥着手机不撒手,好一阵才自动松了手,医院里人多,行李等珍贵物品不好寄存,她的东西都被慕玉窠拿回酒店放着。
她吁一口气,又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到邦达机场。”
“玉窠给你打电话吗?”
“不是,慕玉窠也是今儿早上才醒。”裵文野没看她,全神贯注盯着前方路段。
他说:“你紧急联系人填了我的号码,护士给我打的。你们没人缴费。”
“啊。”楸楸恍然,些许愧疚,暗骂那群损友,一个两个不见人影就算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帮她和慕玉窠缴费的吗?
酒店就在客运站旁边,说是酒店,其实是个宾馆,有停车位和空调,已经算是好的了。一路上餐馆非常多,几乎全是川渝菜。
最后还是吃了泡面。
香菇炖肉的桶装面,和海鲜味的炒面王,这两种泡面真是全国随处可见。
楸楸吃饱后,坐在床沿打瞌睡,裵文野靠在窗边打电话。
单人间很小,除了一个卫生间一张床一个被当桌子使用的床头柜之外,什么都没有。
裵文野说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大约是和助理交代工作。
原本他们想把单人间换成双人间,然而没办法,他们来得太迟,双人间、三人间、四人间和套房都被订完,群体旅游的人多,家属也多。
没过多久,他结束通话,看了会儿手机,便说:“累的话就睡会儿吧。”
“我想洗澡。”楸楸摇摇头,声音软绵绵的,有气无力。
倘若不是这屋没其他地方可以坐,她不会脏兮兮地坐在床上。方才艰难洗漱的时候,她就在想着洗澡的事情,然而她没法脱衣,洗澡大约也很困难。
“那你再等等。”裵文野说。
再等等?等什么?身后不就有一个浴室?
很快,楸楸就知道在等什么了。
大约一小时后,两点午后时分,裵文野的朋友来了,还带来一车东西,他新租了一台陆地巡洋舰,兰德酷路泽,黑色车漆,特别酷。
趁着朋友跟楸楸打招呼,裵文野检查了他托朋友买的东西,楸楸带来的行李箱牺牲了,衣服捡回来一些,不过都沾了雪,湿的湿,脏的脏。托朋友买了两个空行李箱,一张毯子,两个保温杯,一些暖宝宝,电热毯,一箱水,一些零食,一些感冒药退烧药,等等等等。
不过这一切,最为重要的还是,后座那台制氧机,以及一堆氧气瓶。
告别朋友上车时,楸楸惊呆了,
“我们去哪儿?”她问。
“波密。”裵文野看着她的手臂石膏,也不知道是怎么撞的,上臂没事,下臂折了。
“波密海拔2700,我在那儿订了一家带泳池的观景套房,出去就是湖景,远处是喜马拉雅山脉。”他继续说,顺便斜了一眼她身后的宾馆,缓缓道,“傻子才住这里的单人间,两百多什么都没有。”
“……那你订的这间多少。”
“四千多。”裵文野静了一会儿,从后座拿来两罐氧气瓶给她,“要跟你的好朋友慕玉窠道别吗?”
他给的,楸楸下意识接过。
她懵然问:“玉窠不是你的朋友吗?”
裵文野说:“很快就不是了。”
“好他个裵文野!订到这么好的酒店不捎带我一个!绝交!绝交!!”餐厅里,慕玉窠接过她递来的两罐氧气瓶,破口大骂。
“息怒息怒。”楸楸摸摸她的胸口,“待会高反更严重了。”
下午三点从八宿出发,途径然乌镇时,楸楸原本想去看一眼传说中的然乌湖,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
加之楸楸微妙地发现,自从听说她出车祸遇上雪崩后,裵文野开车时比以往要小心许多,以前开跑车都是单手控方向盘的人,追崇剧烈的推背感。现在起步踩油门都是缓缓地,路上遇到大货车离得远远的,原本三个小时四十多分钟的车程,他开了四小时十多分钟才到酒店。
一路上她偶尔说会儿话,不过她觉得裵文野应该都没在听她说话。
赶上日落时分,遗憾今日没有天气不好,太阳躲在灰白云层后。
楸楸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依然骨头酥麻,没有力气,瘫软地靠着裵文野去确定入住。
这家酒店落座在帕隆藏布河边一处开阔的林间坡地上,周围层峦叠嶂的连绵群山,漫山遍野,近处是一汪湖水,最远高处是喜马拉雅山脉。
不同于底下山水的钟灵毓秀,波光粼粼,清风环绕,远处错综横亘的山高万仞,只消一眼,时间彷佛凝固了,巨大安静笼罩着的山脉,白昼与黑夜的交锋时刻,那些深的近乎发黑的岩石,终年积雪的连绵山峰,宛若在沉默地呼啸,令人生畏。
尽管这一路走来,经过折多山,看过仙乃日,海子山姊妹海,甚至经历了小雪崩,凉了半截,可再次看到雪山,她依然会为之动容。
第88章 血崩
◎「生理期」◎
“好看吗?”裵文野手里拿着俩人的身份证和门卡, 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
“嗯。”楸楸坚定的点头,“你来过这里吗?”
“朋友开的,说还行。”
“哇,真凡尔赛。”楸楸扑哧一声笑出来。
“走, 瞧瞧客房去。”裵文野也笑。
客房在距离确认入住的迎宾处, 有四个高坡,看上去相差个十米的高度, 要走几步台阶。
“你背我吧, 好不好?”楸楸不愿走了, 她杵在原地,踢了一脚空气。
裵文野不知从哪儿直接来的, 身上还穿着西服白衬。楸楸在上一级台阶跳到他背部时,他连忙兜住她大腿,滑至膝盖窝,让她慢一点, 手骨折了不满意, 想再送一条腿是不是?
楸楸趴在他背上吃笑,打着石膏的右手抻直了, 垂在他胸膛前, 石膏打的并不厚,她跟裵文野吐槽这石膏打的马马虎虎, 一点都不漂亮。
裵文野说是的,告诉她, 帮她打石膏的那位医生, 后面还有半个医院的病人, 这次雪崩送来一小半, 另外车祸送来一小半。318线上车祸很常见, 尤其是怒江七十二拐这一段路,尤以能为当地医疗作出贡献经验。另外一半则是高反送来吸氧的。这位医生当然急得很,今天就他一个骨科医生值班。
“你早上醒过,不清醒,医生问你哪里疼,你说手臂疼,然后就去照X线了。”
楸楸并不在乎这些,她凑到他耳畔,低声问:“我重吗?”
“你觉得我背的很吃力?”裵文野不疾不徐反问。
当然,不。他背的很从容,每上一步台阶都相当稳健。楸楸左手虚虚抱着他脖颈,从她的角度,可以看清裵文野解了两颗纽扣下的春光,锁骨下的紧致皮肤。
进门穿过一条短廊,视野瞬间开阔,迎面便是一张双人大床,右手边是客厅,客厅有迷你吧台等,右边拐角是洗手间与浴室,客厅出去带一个阳台,出去便可看见玻璃泳池、湖景与雪山。房间总体以浅木色的基调打底,基础上点缀着绿色白色,与窗外的风景做了一个过渡的衔接。
尽管大脑被强制性关机两天,可楸楸仍然没有恢复精力,除去期间被裵文野的出现与雪山刺激,持续亢奋了一会儿,其余时候,只要裵文野不出声,她都提不起劲儿,一路恹恹歪着头看风景,要么埋头睡觉。
晚餐简单吃完,楸楸坚持要洗澡,发出小猫一般的哼哼,“我都臭了。”
楸楸上半身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与冻伤,冻伤这两天涂过冻疮膏,好了许多,擦伤亦是一些小口,目前也已经愈合,然而脱了衣服,撩开头发去看,仍然触目惊心,一道道红色的口子撇在她肤如凝脂的锁骨,肩膀,脖颈……
她坐在浴缸边上,温热的水没过小腿肚,受伤的手搭在一旁的窗台,望出去便是连绵雪山,白雪覆盖的巍峨群山。
“真想在这里待到下雪,看树枝、屋顶、路灯上都积满厚厚地一层雪。”
“那就待到下雪。”他说。
闻言,她回头看裵文野,看他将毛巾浸湿,扭到半干,擦拭着自己的皮肤,绕过那些红色口子,又仔细地擦擦周围。
“我有时候觉得你像雪山。”她小声道,目光专注地描绘着他的脸孔轮廓线条,近乎于痴迷。
“为什么?”他附和。
“意志如黑色岩石刚硬,心像终年积雪的山峰柔软。”
“……”他抬起眼帘,看她一眼,又撇开,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用沐浴露。
“脸也是。”楸楸又说,“不说话的时候,放松的时候,也总是蓄着阴影,像错综横亘的雪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令人望而生畏,只需要在那里,就在那里,就在眼前,就让人想要不断地靠近。”
“是吗。”裵文野笑笑,理解不了她这番话,至少没法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但也知道她积攒着无限爱意,再不表达就要泄出来了。
最后还是用了沐浴露,清洗小腹以下。
洗下身就简单多了,平时是怎么洗的,现在就怎么洗。洗完楸楸脸都红了,紧紧抿着唇,绷着脸颊下巴,目光闪烁,盯着地上被剪开的T恤和剪刀。
因着石膏打的不太厚,穿衣也轻松,在裵文野的帮助下,右手顺畅穿过浴袍。
楸楸习惯裸睡,如此才能休息好,否则会睡得断断续续,两三个小时醒一次。
套上浴袍,意味着裵文野没让她休息,她便踱步去了客厅,翻找出手机,电脑和相机,相机摔的妈都不认识,好在卡没事,手机裂了几道缝儿,电脑外表倒是毫发无伤,因为是在行李箱里头,行李箱因着过重的碰撞而弹开,衣服都甩了一地,电脑在行李箱的夹层里,逃过一劫。
这次陪慕玉窠出来旅行,楸楸请了二十天年假,今天是第八天。
在成都休整了一天,看了半天大熊猫,等全员到齐,一共四辆车,都是慕玉窠的朋友,也有楸楸在纽大认识的同学,居然已经结婚,孩子都三岁了,此行携家带口,丈夫没来,她带了母亲弟弟和小孩,全程三个大人轮流开车。
原本以为带小孩会有很多麻烦,其余两辆车最初不同意,觉得这一家真是个狠人。然而小孩可爱讨喜,会说话,讨得一行人的欢心,倒也任劳任怨,后来几天居然帮着带起了小孩。
第二天,一行人在成都吃饱喝足,向着第一天的目的地康定浩浩荡荡的出发,楸楸和慕玉窠开的丰田打头阵,全程二百多公里。第一站是雨城雅安,藏地的门户,从这里开始逐渐驶离平原,进入山区,沿着山谷一路攀升,到了二郎山,穿过隧道,进入大渡河的峡谷之中,这里的地貌已经截然不同,进入了横断山区。原本打算在泸定找个可以看到铁索桥的餐厅吃饭,不过不凑巧,八月底跑318川藏段的游客依然很多,最后她们在桥面上走一圈,感受一番气势磅礴的泸定桥,便离开前往康定吃午饭。
当晚她们去了跑马山下的溜溜城,游客非常多,古城三山环抱,折多河贯穿城中,富有民族风格的各式建筑错落有致地散布于此。
次日离开康定后,正式入藏。
迎面第一座雪山,车子盘旋而上至折多山,经过这一段又长又弯的盘山公路,因着这段是慕玉窠开的车,她不免得有点埋怨,“难怪叫折多山,这也太曲折离奇了。”
不同于她的烦躁,副驾游手好闲的楸楸得以欣赏感受沿路的风景、用无人机拍摄了一段折多山垭口的地貌,此地遍布着大量古冰川遗留的堆积物,实在令人振奋。
过了折多山,便进入康巴地区,一行人哼唱起了康定情歌前行,顺着河谷一路平缓西去到新都桥,到传闻中的摄影师的天堂,同行有一辆车是摄影爱好者,在此处不声不响地脱离了大队伍。
最开始没人发现,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三辆车的踪影了,导致她们后程很是担心,以为是路上抛锚,各种打电话,没人接,就差报警,两个小时后才联系上人,得知这对情侣停在了新都桥。
其他三辆车人都傻了,收拾收拾继续前往理塘。
需要翻过三座高山一条大河,这一程比较艰辛,由楸楸来开车,原本打算通高尔寺老路去云上观景台,那里可以一览无余川西群峰,可惜老路封了,在低海拔的雅江严重堵塞了一段,又顺着山势盘旋而上,越过山路十八弯和剪子弯山垭口后,便是一路高海拔山顶平坦的卡子拉山,据说此处夏季时常云雾缭绕,她们来的时间不对,错过最好看的天上草原,便到了世界高城,理塘,在这里她们用了几罐氧气瓶,休息了一晚。
第四天,从理塘出发,越过一段平缓的山谷,便迎面而来一个平坦的盆地,毛娅草原,据说夏季是一片美不胜收的花海,依然是错过的美景,随后便到达她们第一天最期待的景点,海子山,赏着古冰川遗迹,一路吸氧,到了姊妹湖,宛若两颗蓝宝石一般镶嵌在海子山脚下。
之后她们一路震撼到了金沙江畔,长江的上游,经过千万年的冲刷,才冲出青藏高原东流入海,过了金沙江大桥,越过海通沟,才看到西藏境内的第一座山,宗巴拉山,到达芒康,第四天的休息地,也是滇藏线和川藏线的交汇点,此处游客巨多。
第五天,一行人起了个大早,继续顺着山势爬升,到达拉乌山,此段路是慕玉窠来开,一路急剧下降两千米海拔到达竹卡,然后换楸楸驾驶,经过一座极高海拔的垭口,也是全程最险路段之一,觉巴山,全程挂在异常陡峭山坡上的路,公路外侧便是深渊,如此陡峭的上坡下坡,刹车,经过一段漫长的山谷,不断爬升,到达5000海拔以上的东达山垭口,一路吸氧,后面便是慕玉窠来开车,平安到达3750海拔的左贡县,进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