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裵文野并没有过问他的眼泪,吹风机的噪音很大,他将风口拉远了一些,将她头发吹得纷飞,任由楸楸抱着他腰,脸埋在袍带上。
楸楸的头发长了很多,第一次见她时,她十五岁,那时候她就是中长发,头发堪堪及肩,不挡脸,丁裕和给她编各式各样的小辫子,从不重复样式的发夹,以丝巾束缚,十足十的一个爱美的小姑娘。
后来去到纽约,她还是中长发的长度,倒是很好打理,只是不再编辫子,她也不会编,基本全靠染和卷。
两年前,她开始把头发留长,不再去剪,吹头发的时间亦长了许多。
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你好像很喜欢抓我头发,我看视频,太短了看着不够刺激,留长一点绑公主头,会舒服很多吧?”
哪有很喜欢?
偶尔吧。
行吧。也不冲突。裵文野心想。于是就这么留长了,理由很草率。
这两年只要俩人处在一起,必定会拍视频,只要拍了,楸楸就会整理着上传。
美其名曰,别人是为了记录分享生活,她也是为了记录分享生活。
有一次她在上传视频时犹豫,问倘若被人发现这是他的话,该怎么办?虽然这样的概率很低很低,却也不是没有。
她可不关心自己,反正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网线一拔,乐得清静。
裵文野就不了,他来这么一出,只会身败名裂,公司股票大跌,也许还会被爷奶父母断绝关系。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他思索良久,脑海里涌现了许多情绪和如果,假使真落到那步田地,如楸楸所说的,公司股票大跌,身败名裂,和亲人断绝关系,那么楸楸呢?她还会在他身边吗?不,她不会。因为他的拼图里没有身败名裂这块碎片。因此他无法像平常一样,告诉她,怎么开心怎么来。
没等他找到自己的回答。楸楸又说:如果你的朋友,家人,发现这个人是我,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他说。他对这个无所谓,只要那些人嘴巴干净点,少在背后嚼舌根,不被他发现就行。
“你不想被发现吗?”他又问。
“当然不想。”楸楸不解地看他,“否则我怎么会把头部截掉呢?”
她为之着迷的,是这份暗戳戳的心思。就像她曾经迷恋死亡气息一样,她对这些病态的、不被世俗所接受的癖好,没有任何抵抗力,只要不危害到旁人,那旁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呢?然而她也知道人性这两个字,所以她只敢把视频分享在和她有同样爱好的圈子里。
不是不晓得正常人怎么做,只是白天做人,与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集,已经够累了。
她在这罅隙里待得太久,唯有裵文野从狭缝中看到她的丑陋。她不仅不为此感到害怕,相反,她渴望并祈求裵文野看到全部的她。
终于,裵文野在这难题中找到一个平衡点。
他做下一个决定,替她摁下上传的按钮,“作为你的master,owner,如果你被发现,那就是我的失责了。”
被发现,身败名裂。那么不被发现,不就行了?
到头来,还是那一句,你开心就好。
第93章 使用
◎「血腥区域无法解锁」◎
头发长了虽美, 好抓,却也不好打理。
她头发本就厚,分着层次去吹,依然花了半小时才彻底吹干。
好在洗完头后, 没有加重高反。
终于, 吹风机的噪音消失。他将吹风机放到一旁的桌面,楸楸仍把脸埋在他袍带前, 只是不似方才老实, 她在悄悄咬着带子, 试图扯下来。
被裵文野钳着下巴,左右晃了晃, 似乎要她老实一些。
酒店民宿规格的梳子都不好用,裵文野帮她整理着头发。
过了会儿,她仰起漂亮脸蛋,“使用我吗?”
裵文野不言语, 轻揉着她的耳朵软骨,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似乎也没在想, 是否要使用她, 只是置若罔闻,长长的黑发从指缝间溜滑过。
“Can you use me?”她咬着下唇, 又问了一遍。红晕爬上耳尖,心跳频率飞快, 扑通扑通地。
“Do you want me to use you?”他漫不经心把问题抛回去, 目光流连在她保养得宜的秀发, 如同瀑布一般顺滑。
“Yes!”她大声回答。
那怎么行?裵文野心想。
“Exercise patience.”他淡淡道。
忍耐, 又是忍耐。忍耐还不够, 还要她运用耐性。楸楸欲哭无泪。
她摇摇头,别开脸,不愿意接受。
这下倒是有小狗的样子了。裵文野气声笑了下,眼底却没什么情绪,钳她下巴的手,拇指缓缓上移,摁着她的下唇稍稍一抬下颚,根本不用他去撬开嘴角,她便顺势开了个小口。
修长的食指插进两个指骨节,瞬间被涎水浸湿。他又塞进拇指,将她两边嘴角撑大。
“你希望被如何使用?”他轻声问,“Your hair?Your cheeks?Your hands? Your mouth?”
楸楸无法回答,嘴角流出一丝晶莹剔透。
渐渐地,嘴角泛红,眼眶湿润,生理性所致,眼睛水汪汪的,像浮了一层水雾。
“又或者,”他声音轻轻地,视线停留在她漆黑瞳仁里倒映出的光点,“asshole?”
他带了点笑意,语气就像是在骂她是个笨蛋,一语双关。
楸楸“呜呜”两声,又不摇头,两手仍抱着他,根本没想过挣扎。
还行。够乖。
撑大的嘴角终于被放过。楸楸舔了舔柔软殷红的嘴唇,低低的小口喘气。
她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充盈着周围的光,“please。”声音轻轻地,尾音上挑,又低声祈求,“You can use me as you please。”
“随心所欲的。”裵文野有点意外,重复她的意思,眼神却暗了下来,也不笑了。
楸楸心下一撼,眼睛不可抑制地飞快眨动几下,睫毛连带跟着一起颤动,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一般这种情况下,认错就行。
偏偏楸楸现在不想认错,最好裵文野惩罚她。
偏偏裵文野最了解她在想什么。
“你想得美。”他扯下一旁的纸巾,将湿漉漉的手指擦了擦,声音淡淡,“随心所欲的使用你。”
好嘛。楸楸呜咽一声,知道错在哪里了。
“Bloody area cannot be unlocked。”她立刻找补。
血腥区域无法解锁。
她虽然对什么都好奇,却也不是个嫌命长的啊——至少现在不是了。
她委屈道,“你误会我了。”
“噢,我误会你啦。”裵文野慢条斯理道。
她双手环抱他腰,下巴颏支在他袍带上,可怜眨巴了下眼睛,心里默念:是啊,是啊。
“nope。”
还是不行。
“please。”她瘪嘴抿唇,可怜兮兮地,“你现在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他有点气笑了,嘴巴没张开,一声拖长的冷笑出来,“你以为你现在在哪里?”
“原来你对我的喜欢还分地点。”她佯装伤感地别开脸。
“随便你怎么想,我要睡觉了。”裵文野似笑非笑地看她诡辩。
“那你睡吧。”楸楸立即松开手。
她低着头坐在原处,一副蔫不唧的样儿,彷佛谁欺负了他,可怜见的。
裵文野不管她,去把几个空的小氧气瓶连上制氧机。
氧气机工作时,噪音还挺大的,他挨坐在沙发扶手边监督制氧机工作,边回复信息,感觉到身后的视线胶着在他的背后。
他已经下定决心,今晚不纵容她。
三角形的木屋,中间用几层木板隔开,成了一二层,二层像是小阁楼似的,空间窄小。
今天没有月亮,亦不见星星冒头,夜色漆黑如墨,什么都看不清,裵文野索性扯上窗帘。随后在边沿坐下,不咸不淡地看她。
“你预备在下面坐一晚上?”他声音淡淡的。
楸楸直视着他,眼眶泛红,眼底有无限委屈似的,“你可以强迫我,命令我上去,我不会不听你的话。”
听听,多嚣张,谁家小狗是这样的?
“一定要强迫你,平常说话不行,是这个意思吗?”裵文野看着她。
“……”这像是平常说话的样子吗?楸楸心梗,明明已经在施压。
她脸上表情出现了退缩。
“你这个态度,还想要奖励。”这太好笑了。他心想。语气里竟带上了笑意,“看来我挺失职的,这方面居然给你这么大的遐想空间吗。”
他说着,身体后仰,就这身后的床铺躺了下去,伴随着长长一声叹。
楸楸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气,脑海里的废料想法瞬间消退下去,逐渐被慌张堂皇取而代之,她下了地,又爬上楼梯,这短短几秒,脑海里只重播了几句怎么办?直到上了二层,看他闭着眼,手里拿着个氧气罐,正在缓缓地吸氧。
啊。他不是没有高反吗?楸楸慌了一下,慢慢腾腾爬过去,也不说话,就趴在他旁边。
过了许久,他倏地睁开眼,对上楸楸一双漂亮的眼睛。
她立马真诚地说:“对不起。”
“你有什么错。”裵文野不看她,侧过身去背对着她,倒没再吸氧了。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吸氧,前面邦达机场海拔4300都没有高反,林芝海拔才2900,又怎么可能会高反?也就能唬唬楸楸了。
“对不起嘛,你不要生气。”她呜咽一声,打横趴在他身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像浮了一层水雾,就快要哭出来。
俩人像是个十字架似的堆叠着,可惜今晚没有月光,没有光辉倾泻。
“我没有生你气。”裵文野摸摸她脑袋,“说实话,我觉得你有点任性了,但我无所谓,以前我也没有生过你气,是不是?只是希望你看看时机,海拔2900,真的不太适合堵上你的嘴巴。”
“那,”她认真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娇羞,扯着浴袍前襟遮住嘴巴,小声道出两个字,后面挂着一个问号的尾音上挑。
“……”你果然没心没肺。
她紧紧盯着裵文野,自然不会错过他的视线,随着自己说出的两个字,他的视线下滑了一下,又回来。
他有点怀疑,“不能够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会好好裹住你的。”她眉眼染上愤怒凶狠。
“你平时也是这么说的,说是会好好裹住我,让我别动,可是你会偷偷退出一截。”
“这次我会努力的!”她拔高了音量。
“可你现在,”他声音迟疑,视线又下滑了一下,这回是定在她的橘色右臂,“怎么捧起来?一手掬俩吗?”
啊。楸楸也跟着视线下移,落到自己的手上。真是没想到,千算万算,算漏了她现在是残废。
小木屋陷入了沉默。
“说说你的想法。”他忽然坐起,开口。
“什么想法?”楸楸茫然一瞬。
因着裵文野坐起,她不想躺着这样与他对视,只好单手爬起来。
“这几天的想法。”裵文野说,“不开心,想做.爱,心路历程是什么?”
啊。楸楸似懂非懂,可不太明白他想要听什么,屈膝抱着小腿,低声呢喃:“你不要拒绝我,这样我会很难过。”
“不是跟你说大道理,但现在不适合。”他忽然定睛,凑近一些看她,嘴上没有停,“如果你只是骨折,脑震荡,那我会想做就做,轮不到你高不高兴,”说说而已,做这事儿就没有她不高兴的时候,“可这里是高原,你正在高反,氧气罐都用好几瓶了,我不想做到一半,你死在下面,懂吗?”
他的手指在她鼻翼处刮着,指腹粗砺,轻微摩挲。
“我知道,我只是情不自禁。”楸楸忍不住眨着眼睛,又闭上眼睛,“我渴望和你亲近,你让我回纽约,我回了,几个月见一次面,我也照做了,我很想你,我不能听你拒绝我的,这样我会很难过。”
“继续说。”裵文野收回手,看着指腹上的眼睫毛,根处居然连在一起,像是黑色杂草。
还要说什么?楸楸缓慢睁开眼,发现异样。
“还给你?”裵文野笑笑。
她好像知道裵文野要让她说什么了。楸楸‘呼’的一口气,将睫毛吹走,继续说:“我知道我脑子有点毛病,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偶尔。”裵文野收回手,还是那副寻常模样,脸色平常,眼神坦荡。
“我有些时候做事极端,莽撞,我以前,十几岁的时候吧,不在乎死亡的,也不忌讳死亡,骑马的时候总是想着马儿会不会绊脚把我摔死,要是摔死就好了。出海游泳,会不会遇到鲨鱼把我吃掉,要是吃掉就好了,就连平时海边游泳,也会故意不热身,想着抽筋溺水就好了。想着出门会不会遇到枪战,能遇到就好了,如果今天一定要有人死去,为什么不能是我?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玩儿。我知道我这么想很蠢了,”她叹口气,“你不用这样看我。”
好。裵文野默念。下巴抬了抬,示意她继续说。
原本说到这里便打算岔开话题,没有勇气接下去的楸楸,忽然又注入勇气。
楸楸低声道:“其实后来就不这么想了,不认为死于一个意外是好事。却也没有到恐惧的程度,一颗平常心吧,越是长大,越觉得这个世界幻灭,在我看来真是糟糕极了,一点都不好玩,我那时还没有被点亮欣赏风景的按钮,只是觉得,我有家庭,可是我的家庭有他们各自在乎的人,我有美好的朋友,可是朋友有朋友,有家庭,她们是独立的个体,会有自己崇高的梦想,日后会组建自己的家庭,我们不会永远在一起。我还是会渴望去死,只是没有以前想的那么蠢了,不过我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为自己而活吗?可是我自己也很糟糕啊,我会本能的爱自己,可是这不代表我不觉得自己糟糕。”
她眼里渐渐积蓄出一点泪水,没过瞳仁,像是海平线上升一般。
“可是最近,我越来越怕了,只要想到任何跟死亡有关的事情,我就难过,心悸,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我们老去,不想死亡。”
“我觉得我一直在随波逐流,被人推着往前走,根本没有前进的方向,所以很迷恋死亡,到后来遇到你,渐渐地就惧怕死亡。”
这种惧怕原本是触不到摸不着的,只是一种情绪,直到前几天雪崩的出现,才将这一切变得具象化,她开始体会到被死神的镰刀刮过的滋味。
“我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我们迟早有一天会分开,我们永远不会比前一天年轻。”
“可是,可是我只是不想……”一连串泪珠掉落在膝上,她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吞声饮泣的,没法完整地说一句话,她有点崩溃双手抱头,手指陷进长发里。
因一场雪崩,她积攒了许久的压抑情绪,终于堆积到顶点,渐渐爆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