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恶习满身。
但他救了我是事实,我也没办法真的恨他。只有这种互不相见也许才是最好的关系。
太宰治若有所思:“所以你身上的旧伤是……”
是的。
我身上有伤疤,从那狰狞的伤痕来看,也许那时候我真的死掉过一次也说不定。
我迟疑地判断:“也许,那时候的我才是第一次呼唤出死亡赋格,所以,我才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太宰治不可置否。
他目光幽深,好像瞳孔深处缓慢回旋着两个黑洞,吸走附近的所有光线:“……那么,当时你看到前桥俊一郎的脸了吗?”
我摇头:“没有,我只看到一个蒙着脸的人影。”
“原来如此。”
太宰治单手抵着下巴,陷入沉思。
虽然成功转移了太宰治的注意力,但我合理怀疑,我选了一个超烂的话题:“没事的啦,那都是十六年前的旧事情了,如果不是看到芥川兄妹,回想了一下我的家人,也不会想到这件往事。”
等等,太宰治的气场怎么更消沉了?!
我绞尽脑汁:“而且,前桥俊一郎自那以后也没再作案过,恐怕他早就已经……”
太宰治轻飘飘地否决:“那可说不定。”
诶?
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掠走我,杀害我全家的男人,难道还活着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102
没有解释。
没有分析。
我的疑惑如吹胀的气泡般胀大, 可我不敢开口,太宰治明明什么也没说,但我偏偏觉得, 他鸢色的眼瞳变得幽深,仿佛瞳孔深处接连不断地落着暴风雨。
他从没骨头般贴着我的姿势, 慢慢站直了, 甚至拉平拉直揉皱的衣摆。他挑眉:“我去喊敦君。”
诶?
怎么又和敦君扯上关系了?
三分钟后,太宰治从门外捎回中岛敦, 外带一个叫做“芥川龙之介”的小尾巴。这两个人进门时还在吵架。
“在下、在下绝不会输!”
“输了就是输了你该不会还想找借口吧?”
“虎你——”
太宰治不耐烦地打断两个人的争吵:“敦君, 有正事。”
“是!”
中岛敦瞬间支棱起来。
我惊讶地看到, 太宰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猫咪用的领结。他递给中岛敦的时候,对我解释道:“这是失踪猫咪的日常用品,委托人留在侦探社里。乱步先生把工作交给我的时候, 顺手就塞到口袋里了。”
这时候,太宰治竟然还记得工作?
我错怪他了。
我一直在心底吐槽,太宰治是个和江户川乱步不相上下的摸鱼狂魔。但是, 这个时候跑题去干活,是不是不太好?
我还等着你解答“前桥俊一郎”的问题呢?
中岛敦郑重其事地接过猫咪领结, 他的鼻头变化成老虎的黑色鼻头, 深嗅时还会微微抖动,片刻后, 他抬起头:“我记住这个味道了。”
太宰治又报出了猫咪失踪时的地址。
我下意识地说:“啊,一路顺风。”
闻言, 太宰治诧异地瞥了我一眼,下一秒, 他就提着我的后领子, 放到队伍最前方:“你说什么呢?这可是专门为了秋子忙碌, 如果成果不被秋子看到,就没什么意义了?”
“啊?”
太宰治幽幽地说:“宠物猫狗的失踪记录,也是从十六年前开始的——”
而十六年前——
我沦为孤儿,被养父收养。
什、什么意思?
这天南地北南辕北辙毫不相关的两件事,怎么就扯上关系的?太宰治怎么从这一个时间点里做出判断的——?
我脑子嗡嗡响。
太宰治从腋下搀着我……不,他压根就是提着我,长得高就是在做这种事情上很方便。他走出门,中岛敦跟在他后面。
芥川龙之介也想跟着,但芥川银尚在病中,不能无人看管,他只好留下来。
*
*
一个多小时后。
“……找到了?”
中岛敦晃了晃手中的猫咪领结:“气味最后消失的地方就在这栋房间里。”
“竟然这么简单?”
我大为震撼,困住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这么久的偷猫偷狗的嫌疑犯,竟然被中岛敦四处闻闻嗅嗅,就找到了?!
太宰治轻声解释:“术业有专攻……而且,江户川乱步是完全不感兴趣的缘故啦。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乱步先生做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
那你呢?
我下意识抬头看太宰治。
因为被太宰治搀在怀里,我也只能够看到他流畅干净的下颌线。紧接着,太宰治就被中岛敦拦住了。
白发少年面色严肃:“不仅仅有猫狗的气味。”
“嗯嗯,我懂,失踪蛮多猫猫狗狗的。”
“不是!”
中岛敦急红了一张脸,然而,太宰治拨开他阻拦的手,轻飘飘地往门口走去,他只能在太宰治身后强调:“太宰先生,里面还有很重很重的——”
太宰治接上他的话:“血腥味嘛。”
他低头。
地面的泥土早已被血侵透,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红褐色。我猛然抓住太宰治的手臂,呼吸急促,一些破碎的记忆重新浮现在眼前。
晃动的人影。
鲜血。
下一秒,太宰治的手就已经压在了我眼皮上,他轻声安慰说:“好啦,秋子很棒哦,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另一只手,已经抽出铁丝。
铁丝捅入钥匙孔里,发出哗啦啦的金属拨动声。中岛敦追上来:“首领,注意安全。”
“不用担心,秋子会保护我的。”
“……”
这话说的——
我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自信。
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门锁就被太宰治戳开了。那是一个三四十米平方的院子,乍一眼看过去像是正在翻新的庭院,但看到泥土里种植的……
我汗毛炸起:“是小孩子?!”
太宰治踢开一块骨头:“不,是剥了皮的猫咪,唔……是故意做成这种有些像人的造型吧。”
我毛骨悚然。
“和我猜得差不多呢。”
“你猜到什么?”
“犯罪行为都是逐步升级的,刚开始可能只是金鱼或者仓鼠这种小巧的动物,再往上,才是猫咪和狗,因为这两者有非常类似于人类的感情反应,潜在的反社会人格能从这种类人的反应里获得乐趣。”
我沉默地听着。
太宰治穿过这片埋葬着不知道多少生命的园圃,小心翼翼不让我沾染上任何血污。他继续说:“……但这种持续的刺激,持续两三年就会厌倦,犯罪行为会继续升级,很少有这种持续十六年持之以恒的。”
“有没有可能是他胆子小呢?”
“……这也不失为一种解释。”
太宰治歪着头,他笑了笑,放下我。他一只手抵在狭小建筑物的门上:“我更倾向于这位朋友早就已经犯罪升级,只不过,又被迫降级了而已。”
因为,他故意将猫狗做成幼童的造型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太宰治就已经用铁丝捅开了一扇门。说真的,你身为港口Mafia的前首领,如此精通这种小偷小摸的技巧,像话吗?
门开了。
像是洞开了一条穿越时光的隧道。
我呼吸都要停顿了,若不是太宰治还紧紧攥着我的手,我大概已经摔倒在地。更多破碎的画面浮上脑海。
昏暗的单间。
刺鼻的恶臭。
还有、还有——
那矗立在解剖台上的黑影。
是他!
真的是他!
是那个连环杀人犯前桥俊一郎。
我冲了进去,就连太宰治都没来得及跟上我。听到门口的响动,矗立在解剖台上的人影也回过头。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
“养父?!”
*
*
事实的巨大冲击,让我短暂地失去了言语能力。我愣愣地盯着他,简直像个傻子。
养父为什么会在这里?
哦,对了——
当年,养父也是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解剖台附近,突兀地带走了我,而我对他的解释没有任何怀疑。
养父看着我。
他的神色是同样的惊愕。
紧接着,他看到了紧随其后的太宰治,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恶魔,发出凄惨的叫声,扔下手中奄奄一息的猫咪,就要跳窗而逃。
中岛敦一拳锤过来。
“咔嚓。”
这是腿骨断掉的声音。
养父捂住断掉的腿,滚落在地面上,凄厉的惨叫起来。换做以往,这种场面肯定会让我觉得于心不忍。但现在,好像人类的感情都已经从我身上剥离而去。我站在这个涕泪横流的男人面前,轻声问:“……养父怎么会在这里?”
养父畏惧地后退。
这时候,我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无意识地模仿了太宰治的口吻。那种凉薄到寻常般的口吻,似乎是挺吓人的。
“我……等等,秋子你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你怎么敢这么命令我,快,快叫救护车啊!”
太宰治嗤笑一声。
收到指令的中岛敦上前一步,踩断中年男人的另一根腿骨,他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大汗淋漓,脸色苍白至极。
太宰治代替我问:“真名。”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啊!”
中岛敦似乎都觉得这种情况很无语,他仅仅只是再度抬起脚,还没踩上去,就引发了养父条件反射般的尖叫。
“也是,条件简陋了点,总要被带进审讯室里,才吐露点像话的情报。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吧,说真的,港口Mafia的审讯室还挺热情好客的——”
养父立刻开口,生怕慢一点就被带走了:“前桥俊一郎。”
意料之中的回答。
然而,在确定这个事实后,我依然觉得心底一沉,五脏六腑都好像被搅进了洗衣机里。
“你和秋子之间的关系是——”
“我辛辛苦苦抚养她……嗷!”
这回,一脚踹上去的是太宰治,他的力气没有中岛敦大,但明显更了解人体的软弱之处,专门碾着更脆弱的地方:“我说过了,说真话。”
养父奄奄一息地回答:“是我掠走了她。”
“……”
“……”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下去。养父凄厉惨叫,涕泪横流,又崩溃又委屈:“我、我明明说真话了啊。”
“啊,抱歉,脚滑了一下。”太宰治半点诚意也没有地回答,就连中岛敦,都在旁边瑟缩了一瞬。
“那么,下一个问题——”
“……”
“……”
太宰治明显是顾及到了我的承受能力,但随着一个个问题被解答,十六年前的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
前桥俊一郎生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败类,他迷恋折磨无辜可爱的小女孩。对方越可爱,越能激发他的施虐欲。
而横滨混乱的治安环境也提供了他作案的肥沃土壤。
十六年前,他在回家路上,看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在扑蝴蝶,就直接掠走了她。
没错,这个孩子就是我。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的,她的尖叫声真令人愉悦。”哪怕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养父在回忆起那一幕时,依然露出了一个扭曲的满足微笑。
太宰治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解剖台:“哪一个?”
“什么?”
“你当时伤害她时,用的是哪一款武器?”
“……”
我打断太宰治:“先听他说完吧。”
“你还想听什么?”
“你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养父发出嗬嗬的怪声:“救她,我没想过要救她啊。她明明都快死了,却抓住了我,对我说……”
“她说,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
“……”
养父辱骂着:“该死的异能者!”
好吧。
事情到了这里,最后一片拼图也吻合,真相大白。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我第一次用死亡赋格许下的愿望,我许愿,请让眼前的人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
见死不救也是一种伤害。
前桥俊一郎在异能的作用下,硬生生地改变了原本的逻辑,见死不救也是一种“伤害”,他不得不送我去医院,又因为我见过了他的作案工坊和脸,不敢放我走,才勉强收养我。
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我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死亡赋格修改了你的人格,虽然还是个十足的坏蛋,却无法再伤害人类,只能虐杀一些猫狗缓解。”
太宰治停顿了一下,他环顾四周,随便从台子上取下一枚沾满血迹的刀片。
“……”
刀片贴在养父脸上。
太宰治神神叨叨地凑过去:“你觉得,这样坏掉的你,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求、求求你。”
“好好发挥一下想象力。”
我知道,太宰治为我出气,但房间内的血腥味太过刺鼻,呼吸不畅。我强忍着反胃的感觉,走出了房间。
花园里也是一幅人间地狱的模样。
我再往外走,走到马路旁,迎着人来人往的市井气息,胃里翻腾的感觉才压下去一点。
片刻后,中岛敦也溜出来。
我纳闷地问他:“你不和治君一起吗?”
中岛敦很不好意思地捂住鼻子:“……场面有点吓人。”
诶。
等等,你不是Mafia吗?
我记得,中岛敦好像还有一个挺夸张的外号,叫什么“白色死神”来着?
“你竟然也会被审讯场面吓到吗?”
中岛敦乖巧而腼腆地低头,很是抱歉的模样:“对不起,无论看多少次,我还是很害怕。”
“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啦。”
其实我也很害怕。
但在害怕之余,心底好像又有一块小角落,终于能失声痛哭出来。从这个角度而言,我又有些感激太宰治。
如果没有他——
我还会抱着认贼作父的误解,暗中感激前桥俊一郎很多年吧。
*
*
半个小时后,太宰治也走出房间,他远远眺望到坐在街道边的我和中岛敦,立刻向我们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