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理,又抬头确认:“真的、真的我一个人去?”
五条悟张嘴一瞬,却没回答。
花田千夏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绕了圈,不,与其说是视线,还不如说是用咒力绕着她转了一圈,登时汗毛竖起,有种被可怕的老虎嗅了的惊悚感。
正当她想离远点时,五条悟来了句。
“你在害怕?”
“绝对没有!”
花田千夏斩钉截铁,但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自己答得太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五条悟已经咧开嘴:
“算啦没关系的害怕也是可以被谅解啦。毕竟我们小千夏现在很弱,还是第一次出任务,就算有药研在,会吓到也是……”
“停!我一个人去!”
“真的吗?还是算了吧,老师陪你……”
“绝对不要你陪!”
花田千夏狠狠道,然后从裙子口袋拿出药研,荧蓝灵力一闪而过,拥有一双紫眸的小少年便在他们面前睁开眼睛。
他看了眼博物馆大门,清秀的面容一点都不为所动,只是稍微侧了下身,抬手按在腰间的刀刃上,看向五条悟:“大将。”
花田千夏没注意到,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
“药研我们走!”
五条悟则有趣地看着这一幕。
明明话是对少女说的,眼睛却丝毫不避讳地对着自己,自下而上的目光更是泛着冷意的寒光,像极了黑暗中从刀尖上一闪而过的冷芒。
是因为昨天的事?
还是因为现在。
基本也是这两件事没跑了。
五条悟看着他们走向【帐】前的同一灵力体,看到少女在进入之前,停下来,站了会儿,而后转头。
“我们进去了。”
男人看着少女的眼睛,笑出大大的月弧度唇:“那老师给我们千夏再提个醒如何?”
“……什么?”
“多用用你的思想。”
*
多用用思想……
是什么意思?
花田千夏站在【帐】的旁边,拧着眉想了半天,没得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先抛之脑后。
这次的任务主要是营救。
说是营救,还不如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其次,是要去五楼看看三日月宗近。
“虽然大概率不是你要找的那把,但谁知道会不会就这么幸运地歪打正着呢?”
过来时,五条悟是这么说的。
不过药研到现在都还没提醒……
花田千夏看了眼身边的药研,想到上次他见到萩原研二时,可是直接在她口袋里发了热。
而现在,这位小少年只像个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在她看过去时立刻转头望了回来,虽然疑惑,但还是下意识勾唇,唤道。
“大将?”
“不,没什么。”
她也跟着笑了下,继续跟在药研身后。
四周非常安静,偌大的廊馆内只能依稀听得花田千夏一个人的呼吸声,配合空气中诅咒浓重而冰冷的气息,让她产生一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错觉。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毕竟那些只有自己能看到怪物的最初,如果不是舅舅和舅妈,她估计也会完全陷落在黑暗的沼泽里,无法翻身。
“大将。”
“怎么了?”
花田千夏回过神,看向药研。
后者正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确认什么。
几秒后,他笑了下:“没事,只是想提醒您注意脚下。”
花田千夏有些迷茫,她看看平坦的地面,又抬头看向表情自然的药研:“好。”
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拐角楼梯处,他们停了下来。
花田千夏的视线从脚下的地面,一直延伸到墙角上安置的监控。视野里,泛着阴森紫光的黑色残秽像在上面泼了墨般浓郁,看得人心底发寒。
这个就是那两人失踪之前,最后一个拍到他们的监控。
她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雕塑展馆。
奇怪的是,这明明看上去只是个正常的、敞开的门口,但眼睛放上去时,一股阴冷的气息便忽然从花田千夏的脚底蹿出,顺着后背直冲后脑勺。
她悄悄深吸了口气,用力挺直背脊。
不怕不怕,不就是咒灵吗,你以前还见得少?
而且五条老师敢让你一个人进来,肯定是已经判断出这里的咒灵不足为惧,更何况……
花田千夏又看向药研藤四郎。
这种仿佛在看自己的感觉虽然很奇怪,但转念想想,对方身上周转着的灵力源头是她,会有这种感觉也正常,而且这种一位两体的视野感,不得不说,虽然诡异,却还是让人挺安心的。
就像在看世界上另一个很强的自己。
而现在,她要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就在这时,药研开口了。
“大将。”
“嗯?”
少年拇指轻压腰间短刃,微微一用力,咔的声,雪刃出鞘:“如果砸坏了里面的文物,也是可以的吧?”
花田千夏默了一瞬,刚才她就在想这个问题,但看五条悟的样子,应该是已经协商好了?不然怎么会放心让她一个人进来。
而且知道他们来,博物馆这边应该先把珍品都好好保存起来了才对。
想到这里,她道:“五条老师会解决的。”
所以放心砸,少女坚定。
药研发出轻笑:“好。”
“进去吧。”
“是,大将。”
因为整个博物馆都笼罩在漆黑的咒力下,花田千夏并不能分辨出咒灵的具体位置。而且平常只要她稍微释放点灵力,那群咒灵就像闻到唐僧肉一样扑上来,此刻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没有动静……
就是最大的动静。
花田千夏站在展馆中央,顶光昏黄,周围的塑像与标本静谧伫立。而仿佛某个瞬间,这些安静的死物忽然挣破了历史长河的时间与空间,正目光炯炯地注视他们。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带着令人难耐的焦虑。
要来了。花田千夏指尖微动。
——来了!
咔的一声,少女猛地转身,长发飞扬,在一道细长冷光划破冲出的咒灵身体之后,战斗正式打响。
荧蓝的灵力裹挟着冰冷的刀剑与咒灵相撞,伴随划破空气的声音,所有死物霎时活了过来。
它们嚎叫着、尖啸着,从人形雕像、动物标本、以及奇形怪状的狮身人面中冲出,无数的悲伤与痛苦化作潮水涌向花田千夏,企图通过接近得到片刻喘息。
但一切只是徒劳。
它们甚至无法近身,便被穿越而过的冷光与蓝芒联手斩断。
花田千夏第一次感到热血沸腾。
她一边躲避冲来的咒灵,一边观察在整个空间里,如同鬼魅来回穿梭的药研。
流萤般的蓝光挽着挥出的短刃,昏暗中,少女的心脏仿佛与跳跃的少年融为一体,在他每次挥刀、出刃,乃至旋身躲避时,频率一致地跳动。
少年越战越勇,挥舞刀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在灵力的持续注入中,浑身都散发出淡淡的荧色蓝光。而他脸上,俨然是一幅酣畅淋漓感。
同样舒适的还有花田千夏。
像是积压许久的压力终于得到发泄,也像是被疏通的水管在往外淅淅沥沥,视野无与伦比清晰,脑子更是前所未有清醒——像是一只手轻柔地拨开她脑海中的迷雾,将记忆的一角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暴雨天气。
亚麻发色的小男孩儿蹲在一处花草前,背对着风雨,用自己瘦弱的身躯与深色雨伞,温柔地为那朵黄色小花围出一片天地。
花田千夏看着他嘴角显著的蛇目咒纹,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是狗卷棘。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有没有办法,尽量在两章内搞完!(爆字数也要搞完,哼
第29章 【029】
唰!
药研一刀斩灭冲到花田千夏面前的最后一只咒灵,停下时气息微喘,声音微韫:“大将,请不要在这种时候发呆!”
听到声音,花田千夏下意识望向药研,但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在涣散。
她刚才是看到了……
小时候的狗卷棘?
“大将!”一向脾气甚好的付丧神皱起眉,有些不满她仍心不在焉的表现。
花田千夏连忙应了几声。
她强迫自己不去管脑海中的画面,转而看向面前一片狼藉的展厅。
博物馆的咒灵虽然都是低级咒灵,但数量比想象中要多。但即便已经历经一轮进攻,盘旋在馆内的阴寒之气仍没有褪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里有个大家伙。
花田千夏肯定。
只是正当她准备叫药研继续往上走时,在某个刹那,空气似乎凝滞了。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花田千夏似有所感,慢慢张开嘴,看着一团白雾卷着圈从口中吐出。
寒意这才如影随形,她指尖微动,慢半拍地转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具骷髅。
张着嘴,血迹斑斑,身上坠着一块块腐化的烂肉,像脓水般粘稠。细看之下,肉块还在汩汩蠕动,仿佛蕴含生命一般。
空气里开始弥漫出一股铁锈味。
混杂着腥臭,没过肺部,花田千夏忍不住吞咽,只感觉自己也像吞了快烂肉,不上不下地哽在喉咙。
呕吐欲瞬间涌起。
“药研。”
一个影子应声冲出。
花田千夏的胃部在翻江倒海,但还是紧随其后地冲了出去,只是他们刚出去,或许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面前的骷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只带有术式的咒灵。
至少二级。
少女神色一凛,还没做出反应,就见药研猛地转身,两三步助跑后起跳。扬起的风吹开少年的发,他手一撑走廊边的栏杆,整个身体便如不受地心引力般翻身跃起。
在整个身体翻上三楼之际,他垂眸,在电光石火间看向花田千夏。
就这一眼,仿佛心有灵犀,花田千夏在心里命令。
找到那只咒灵!
是,大将。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她面前。
花田千夏没有停下,她继续往楼梯冲去,甚至在这一刻,她仿佛无师自通了如何通过灵力定位少年的位置。视野无限拉长、扩大,像呼吸一样自然,直到自己明明还身处二楼,却能通过药研的眼睛看到他面前的事物——
他在奔跑。
或者说,他在追着什么东西。
花田千夏不知道药研怎么做到的,但他似乎能够精准定位咒灵,中途完全没有做过多停留,又翻身上了四楼。
然后他们齐齐滞住。
药研猛地闭眼:“大将!”
拉长的视野一片漆黑,花田千夏却如坠冰窟,浑身颤抖起来——
那是一具尸体。一具血肉被融化、摇摇坠坠挂在骨架上面,血迹斑斑的、不成人样的尸体。
而明明在学习上不够出色的大脑,此刻竟完美地记住了尸体上缺失的血肉位置,并将它们与刚才匆匆一瞥的咒灵一一对应。
“睁眼。”
花田千夏低声道,重新迈开脚步。
“大将……”
“睁眼!药研!”
“可是……”
花田千夏努力克制颤抖的声线:“睁眼!看清楚他是谁!”可是话音刚落,她便鼻头一酸,泪水漫上眼眶。
不是为看到的尸体,而是……
那种仿佛灵魂都在动荡的感觉,她经历过。
死者是值夜班的保安。
死前似乎经历过折磨,眼球凸出,双唇微张,一幅被吓坏了的模样。
花田千夏抬手合上他的眼。
药研站在她身后,似乎感觉到什么,低声开口:“怨念最浓郁的地方,是五楼的书法展厅。”他顿了下,“那边还有一位生人的气息。”
*
诸伏景光清楚地知道,死亡是个什么过程。
最开始是疲劳,头昏、恶心,整日整夜的失眠,即便身体再累,精神却呈现出异常的亢奋。
再后来,他的皮肤会大面积脱落。
到了这个地步,他浑身就会开始发疼,那是一种仿佛被炙烤的痛感,像有人将他架上火堆。接着,他就会产生一种,想要结束一切的心理。
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做到。
因为他甚至连正常的呼吸都做不到。
可他还活着。
大脑还能清楚地接收到外界传来的信息,但语言系统开始丧失。疼痛感成倍增加,最后发展到身体出现严重的带血腹泻。这个时候,他的皮肤也已经脱落地差不多,露出内类溃烂的、血腥的烂肉。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身体会一直处于快跑状态,心跳可以达到每分钟一百五十下。[1]
生不如死。
可他为什么要死?
诸伏景光狠狠咬牙,即便他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他还没有找到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
所以绝对不可以死。
即便精神已经绷成一条紧弦,仿佛只要有人轻轻一拉就能直接断裂,但别说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下去,哪怕是下了地狱,被抽筋拔髓,他也要咬着牙爬回来。
所以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为什么呢?”
一道男声响起。
“都已经这样了……”男声嘶哑,像是被利器割过的尖锐,贴着他耳朵,“你为什么还想活着呢?明明都已经烂到根了,死掉就能结束一切了哦。”
“而且明明对你而言,活着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啊。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就是不肯死呢。”冰凉的气息拂过诸伏耳廓,像撒旦在耳边呢喃,“啊,我知道了,是因为刚从警校毕业,担心还没做出一番成绩,就这样轻易死掉会被人耻笑吗?”
“可你又能做什么呢?警官先生。”
他语调扬了起来,轻蔑不屑。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不好的事,不说国与国的战争,哪怕只是人与人的暴力事件,你们这些人也没办法阻止吧。啊,啊,这例子真让人讨厌,无论是暴力还是战争,烂透了,全都烂透了啊!!!”
叫声尖锐扭曲,在诸伏景光的耳朵旁边蓦地炸开,激得他浑身一颤。但紧接着他意识到——
自己能动了。
可随之涌起的窒息感,比刚才被架在火上的炙痛感更可怕,更真实,带有强烈的死亡之气,是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就会失去生命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