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千夏猛地一僵。
心里随着他落下的话音忽地明晰一个念头。
“坏掉了，就是坏掉了。”
月光洒在男人身上，为他镀上一层如水银光，如同他说出的话一般，冰冷寒烈。
“你无法修补，就算勉强做到，也还是能看到清晰的裂痕。所以……”
“接受就好。”
花田千夏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敲门声。
她慢慢回头，看向房门，只觉得世间忽然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
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充满冷意的怀抱。
伴随一道剧烈的踹门声，陷入黑暗之前，花田千夏看到了几张或担忧、或严肃的脸。
“千夏！！！”
作者有话要说：
[1]长谷部轻伤时候的语音。
第48章 【048】
花田千夏清楚地意识到。
她在做梦。
天空铺展开一卷青蓝, 阳光透过树影，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光斑。风里带来温暖的味道，黑发男人的发丝在其中飘扬, 发光。
“夏夏，你要记住一点。”
男人唇角柔柔弯起, 露出清浅冰凉的笑意。
“人呢, 是无法反抗命运的。”
他停顿住，眉眼低垂, 像是在思考什么, 又像是在怀念什么。许久, 直到怀中的小女孩有些困惑地叫出一声爸爸，才蓦地回神。
他重新展露出笑颜，慈爱又叹息地伸手, 捏了捏小女孩脸颊，柔和的话音被春风吹落一地。
“所以，接受就好。”
花田千夏睁开了眼。
入眼的景象一如梦境中明媚, 男人最后的声音在脑海中不轻不重地回荡。她出了回神，接着抬眸, 看向说出“看来这次做了个好梦”的家入硝子, 又看向旁边“噢哟，醒啦”的五条悟, 扯了扯唇角。
好梦吗……
也算是吧。
*
带回长谷部后，花田千夏对能力的训练, 实现了质的飞跃。
原先无比困难才能勉强做成、最后还会失败的灵力凝聚，现在只是轻轻松松一结手印, 脑海中念头一转, 一颗足够完整的、稳定的灵力球就跃于指尖, 简单得就像她在呼吸一样。
甚至因为过于简单，花田千夏还产生了一种，她是不是根本不用这么辛辛苦苦训练，只要专注找刀就行的念头。
然后全集中呼吸给了她当头一棒。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累人的东西！
花田千夏张大双手，瘫软在操场跑道上，浑身是汗，脏腑疼痛。高高挂着的太阳毫不留情炙烤她的身躯，带着要将她拖下十八层地狱的狠戾，妄图将她挫骨扬灰。
“太夸张了。”
又是全场唯一站着的真希翻了个白眼。
“真的累到快死——”
“大家，我回来啦！”
花田千夏声音一顿。
坐在旁边，为狗卷棘扇风的熊猫已经猛地一回头：“哦！忧太！”
真希的声音紧随其后：“结果怎样？”
“啊，这个……”
花田千夏听到这里，当即也不管下不下地狱，一个翻身从地上趴起来，瞪向乙骨忧太，震惊道：“输了啊？！”
不能吧？里香竟然没跑出来大开杀戒？
“赢了……”
所有人的心落了回去。
“但是……”
所有人的心又提起来。
顶着所有人炯炯的目光，乙骨忧太脸颊飞红，既不好意思又腼腆：“因为战况过于惨烈，好像听说京都校那边的人发出抗议，说怎么可以带我这个特级下场……什么的。”
“果然是他们的作风。”
“特级就不能下场？这是哪门子规定，有白纸黑字吗？没有就别说话啦。”
“打完之后再抗议，京都校真是奇行种呢。”
“鲑鱼。”
最后是花田千夏一挥手：“哎呀，反正无论怎样也有五条老师顶着，你管他们叽歪什么。话说既然赢了，我们今晚是不是得庆祝一下？”
“我看你就惦记吃。”真希直接戳穿。
“民以食为天啊！而且乙骨是咱们一年级的诶，被一年级打得满地找牙什么的，京都校那些二三年级不是丢脸丢死了。真希你想想，你再仔细想想——”
花田千夏谆谆诱导：“是京都校哦，被打得满找牙的是那个京~都~校~哦~”
乙骨语气虚弱的“其实也没有满地找牙”，没有盖过花田千夏紧接着咧开嘴的调笑。
“真希，你笑了！”
“吵死了你。”
真希收起笑脸，居高临下：“看来你已经休息好，可以进行今天的实战训练了？”
“啊！地狱又在召唤我。”
“滚起来。”
真希说到，拿过木刀，轻轻戳向花田千夏的腰侧，看着她在地上扭来扭去的样子，刚想笑，就感觉到一股凌厉的视线从远方冲了过来。
她动作微顿，脸色当即一沉。
她抬头，看向视线传来的方向，然后又看向蓦地安静下去的少女，在对方看过来正准备说话时，抢先一步开口。
“闭嘴。”
“我还没说呢。”
花田千夏委屈。
“所以起来，我们打一场。”
“其实你满脑子就是想揍我吧。”
“啊。”
深绿发少女发出一个冷笑：“毕竟比起口头上的道歉，挨一顿揍不是更能体现出你的歉意？”
花田千夏面露苦恼：“说是这样说……”
长谷部啊长谷部！！
你真的是——
花田千夏揉了把脸，又重重吐出一口气，才强忍着浑身酸痛，从地上爬起来。
熊猫适时抬手，一把木刀横空飞来。
少女抬手，啪的声稳稳接住。
她望着眼前的深绿发少女，将木刀往身边一甩，伴随犹如真刀破空的响声，目露坚毅：
“来！”
*
在又一次被真希掀翻在地，花田千夏摆烂了。
“不来了不来了！”她躺在地上闭着眼睛瞎嚷嚷，不单浑身骨头在痛，肺部更是快炸开一样疼痛，“今天结束！”
真希显然也不好受。
她一手捂着肺部，木刀点在地面，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汇聚在下巴，将领口打湿一片。
一脸过度疲惫的表情。
见她这样，花田千夏又觉得什么都值了。
恰逢狗卷棘和乙骨忧太也对练结束，一群人干脆坐在一起，边休息边聊天。
“说起来，暑假也快到了。”
熊猫双手撑在身后：“除了夏夏和棘，大家有什么安排吗？”
花田千夏连忙吞下一口水，举手：“等下，为什么要排除我们？怎么，我们没资格参加你们的安排吗！”
“因为咒术师没暑假可言。”
熊猫解释：“每年暑假都是诅咒高发期，你和棘虽然是一年级，但你们之前已经有独立出任务的经验，估计会被塞一堆任务。”
花田千夏下意识看向狗卷棘。
对方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那一刻。
花田千夏身体先于意识，顺势转开视线，就像她从来没有想要看狗卷棘一样。
最终，她的目光落向他旁边的乙骨忧太。
自从上次他们一起出过一次任务，两人的关系明显变亲近了许多。
而在花田千夏看过去时，乙骨忧太原本偏向熊猫的视线也移了过来，目露疑惑之前，唇角率先绽放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没等他问出口，花田千夏彻底收回视线。
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喝水，直到听到真希开口，才重新扭头望去。
“我大概回家一趟。”
深绿发少女撑着脸颊，语气满不在乎：“虽然很烦看到那些人，但我得回去看看我妹。”
真希有个双胞胎妹妹，叫真依。
今年在京都院读一年级。
与真希不同，她这个双胞胎妹妹不单有咒力，还有术式，是以自身咒力为基础，从零开始构筑不会消失的物质。
但也因此对咒力的消耗非常剧烈。
花田千夏当时听了个大概：“这么看，如果是我来提升你妹妹的咒力，岂不是能直接达成让她为你制作咒具的水平？”
真希：“……是可以一试，但真依很难搞。”
花田千夏直接惊了。
能让真希说出难搞两个字，真依了不起！
当然她这么感叹完之后，自然免不了被真希拿着木刀追着满操场砍的下场。
“其实我原本也想回趟家来着。”说到这个，花田千夏不免情绪低落，“我已经三个多月快四个月没见舅舅了，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回去。”
“不是有视频通话？”
“有是有。”
花田千夏纠结着，不自觉咬起水壶吸管，声音全都含在嘴里：“可视频通话和面对面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微顿，忍不住继续说：
“就好比文字信息，隔着屏幕，你不知道对方在打着一连串哈哈哈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而你也不会知道当对方只回你一句好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空气静默一瞬。
花田千夏飞快意识到自己冷场了。
但她想不到该怎么挽救，只能也默默噤声。
她最近的情绪真得不太高涨。
干什么都没动力，所有目标和开心都好像从生活中被剔除了出去，就算极力安慰自己，却仍然会不小心让它从心底的一角溜出来。
而且想回家的念头一旦生出，就无法克制。
可是回去的话……
会给舅舅他们带麻烦的。
花田千夏咬着吸管出神。
“那就回去吧。”
她愣了愣，看向说话的熊猫。
“去跟悟和正道说一下就好。再怎么样，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把你按在咒术界一辈子。”熊猫语气带笑，“诅咒师那边也不用担心，他们暂时不会再犯，因为悟逼着高层下达了对「Q」的追杀令。”
“这么厉害的吗？！”
“虽然大部分时候悟很不靠谱，但对待学生的事情，还是很称职的啦。”
花田千夏有点小激动。
那就只剩下……
“所以带上药研，问题应该就解决了？”
熊猫笑着道。
花田千夏立刻高兴了。
但她刚想点头，忽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表情当即又垮下去：“可是万一我被人跟踪……”
问题当然也不是跟踪她。
而是她不能暴露柳生家。
“可以借一个易容符咒。”熊猫手一指狗卷棘，“这个找棘就可以啦。”
花田千夏微愣，看向狗卷棘。
却不料对上的，又是对方直勾勾的视线。
就仿佛从来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
这个念头让花田千夏手指微缩，忽然就感觉心脏怪怪的，像是被人拿着羽毛轻轻扫过，痒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全身，令人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熊猫，毕竟在狗卷棘注视下，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花田千夏知道，自己最近对狗卷棘有点奇怪。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她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忽然有些抗拒和他说话聊天，每次点开对方的对话框，就会想起那天少年含糊不清的“想事情”和略带冷淡的“怎么了”。
结果就是现在，除了他发信息给她，她再也没像之前那样会主动找对方。
每日的分享也没了。
狗卷棘似乎察觉到她的冷淡，但他也没有追问，只是也默默减少了找她聊天的次数。
有的时候更是一整天都没来信息，只有睡前，隔着屏幕的一句：晚安，好梦。
他们好像逐渐变得……
不那么亲密了。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花田千夏有时候会这么想。
“棘？”
“鲑鱼。”
狗卷棘终于轻眨眼睛，转开视线。
花田千夏也顺势收回目光。
她掩饰般再次咬住吸管，想喝水，却没想水已经喝光，最后只能吸空气。
好险有乙骨开口：“狗卷会画符？”
“狗卷一族的传家本领。”
熊猫竖起一根手指，开始给两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科普：“你们也知道，狗卷一族贯彻的是断绝咒术师的家族方针，但他们并不是完全与咒术界脱离。我们用于封印咒物的很多符咒，都是由狗卷一族提供。”
花田千夏忍不住好奇：“我记得之前上课的时候，讲到狗卷一族，说他们好像都是咒言师？”
“只是因为祖传术式是咒言，并不是真的所有人都是咒言师。”真希说道，“狗卷家算得上是咒术界历史久远的古老家族，而且相比其他咒术界家族，他们更亲普通人，所以会出现将家族孩子送去普通学校上学的例子。”
狗卷棘就是这个例子。
“啊，所以花田同学那个时候，才会和狗卷同学认识。”乙骨忧太忽然道。
“你不会一直想这个吧。”真希吐槽。
乙骨忧太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花田千夏忍不住又去吸空气。
“那夏夏和真希确定会回家。”熊猫看向现场剩下的那名未确认的少年，“忧太呢？也是回家吗？”
“啊，要回去看姐姐。”
“诶——忧太有姐姐？”
乙骨忧太笑了，有点腼腆，很温柔的样子：“是的。有机会的话，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好啊！”熊猫最来劲，“姐姐长什么样？是个成熟的黑头发大美人吗？！”
“姐姐和我差不多大，也读高一。”乙骨忧太说，“当然黑色头发和美人这两点也没说错。”
“双胞胎？和真希一样？”花田千夏立刻问。
“是龙凤胎。”真希纠正，却也竖起耳朵。
却不料，乙骨忧太摇头了：“也不是。”
对着一群好奇心爆棚的脸，他轻声解释：“姐姐是爸爸妈妈从孤儿院里领回来的孩子，不过她不记得了。姐姐很小的时候发了一次烧，忘记了很多东西。”
“这样啊……”
“是的。”
最后的最后，熊猫哀叹出声，终于暴露真实想法：“所以，只剩下熊猫孤苦伶仃地留守高专了啊。”
“你不可以出来玩吗？”
“啊？”
于是花田千夏又问了一遍：“我的意思是，你暑假要一直在学校里训练还是什么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