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自然未说出口,她也只忍不住在心下嘀咕了一句。
见男人似是能看懂她的心思一般眉心蹙了蹙,苏织儿登时磕磕巴巴地为自己找借口。
“我不是……我……我就是看见上头沾了脏东西, 替你擦擦罢了。”她佯作问心无愧的模样, 旋即泰然起身端起炕桌上的铜盆,“水凉了, 我再去换一盆, 剩下的夫君你自己擦吧。”
她说罢下了炕,没一会儿端来一盆热水匆匆搁下, 复又疾步出去了。
可纵然她假装得再镇定,却从始至终都未敢抬首看他的眼睛。
萧煜坐在炕上,盯着那个纤瘦曼妙, 仓皇掀帘离开的背影,垂眸看向被她触摸之处,少顷,颇有些不自在地掩唇低咳了一声。
闹了这样窘迫的事儿, 苏织儿一时哪里还敢回屋去,她磨磨蹭蹭地将方才没能刷完的碗盏反复洗了好几遍,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才掀开草帘蹑手蹑脚地入内。
那盆擦洗的水尚且搁在炕桌上, 她也顾不得了,贴着墙一路摸到炕边,旋即飞快地脱鞋爬上去,鱼儿似的滑进棉被里。
苏织儿面墙而躺,将半张脸都埋在被褥里, 只消想到自己方才做的蠢事,热意就止不住阵阵上涌。
她只幸得屋内没有油灯, 不然要是被瞧见她这一张因过于窘迫而涨得通红的双颊,她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思至此,苏织儿忍不住抬起方才那只没能控制住的右手,骂骂咧咧地用左手拍打了一下。
有甚好摸的,这下那人怕不是将她视作没有羞耻心的好色之徒了!
这能害死猫的好奇心如今可将她自己给害惨了!
之后几日,因着此事,苏织儿始终有些不敢看萧煜的眼睛,连与他说话次数也少了许多。
她自是因着羞窘与不自在,然很快,她便察觉,她这夫君神色如常,似乎一点也没将那事放在心上,但也亏得他这般,渐渐的,苏织儿也就淡忘了。
萧煜受伤后五六日,韩四儿赶着牛车来送了一回米粮,得知萧煜受伤的始末,将里长狠狠训斥了一顿,但也仅仅只是如此。
打成了亲,苏织儿觉得这位韩官爷来的时间隔得越发得长了,也不大关心萧煜的伤势,只不咸不淡问候了两句,便赶着牛车走了。
或是想着左右还有她在,出不了什么大事,她自是会照料着。
他想得倒也没错。
不过萧煜的伤比苏织儿想象的好得还要快,离祭神过去十余日,他便能下地行走,甫一恢复些许,他就耐不住开始干活,初时是坐在木墩上,帮着她往灶膛中添柴,后来没过两日,便直接替她帮院子里的菘菜浇水了。
想到他的伤势,苏织儿本欲阻拦他,可思及这人格外执拗的性子,猜测他大抵是不想再继续无所事事躺在炕上,让她替他端茶送水才会如此。
毕竟他始终是不大愿意接受旁人帮忙的。
他养伤的这段时日,她也只那一回强行替他擦了一次背,换过一回药。
后头,只消自己能做到的,他仍是亲力亲为,丝毫不愿依靠于人。
想着左右也说不通,苏织儿无可奈何,只得任由他去,不过重累的活她尽量揽着自己干,不让他碰,不然依着这人逞强的性子,这伤怕是还得再拖上一阵还能好。
院子里近二十日的菘菜虽是稀稀疏疏,没能长出太多,但幸得每一株都是绿油油的,长势倒是不错。
沥宁的土地干硬,这一小片菘菜地隔两三日都要浇一回水。
这日,见萧煜拿着瓢往木桶里舀水,苏织儿便知他又要帮自己干活了。她也不阻拦,只想到他受伤不便提物的手臂,替他将装满水的木桶提到了菜地边,就自顾自忙活旁的去了。
虽说这菘菜种得实在称不上多好,但能长出来苏织儿已是心满意足,也算尝到了些许甜头。
打完了这菘菜的主意,看到牛三婶家的院子,苏织儿又起了旁的心思,她蹲在角落里,将几根长木条绑在一块儿,意图做成一个架子,插在院子角落里,为种豇豆做准备。
虽听牛三婶说这也是个好养活的,但苏织儿是头一回种,能不能种出来尚且不得而知,不过总是要试试才知道结果。
她正拿着麻绳埋头绑着木条之时,却见一人缓缓走近围篱,笑着对她道:“呀,织儿,你家周煜都能下地干活了,身子应当好了许多吧。”
苏织儿抬首看去,才发现是张家娘子和她那婆母。
“是啊,好多了。”苏织儿道,“多亏了婶子给的药,我家夫君才能好得这般快,我还要谢谢婶子您呢。”
“嗐,谢我做甚,也是你家周煜身体底子好,不然哪会恢复得这般快。”张婶说着,伸长脖颈望向在院中干活的萧煜,提声关切道,“我说周煜啊,虽说你这身体恢复了些,但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可得再好生将养一阵,莫要累着。”
萧煜闻言抬首看来,但并未说话,只神色冷淡地冲张婶微一颔首。
与萧煜相处久了,苏织儿已然清楚她这夫君就是这般性情,但落在张婶婆媳眼中,像极了他生气不愿搭理她们。
见张婶和张家娘子面露尴尬,苏织儿忙转移话题:“婶子,你今日若不过来,我还正想去找您呢,我家中有张狼皮,留着也无用,我和我夫君就想着卖了,还能换些钱使,可这事儿我也不懂,但张大哥应当清楚,就想劳烦您给问问他平素都是将皮毛卖到哪儿去。”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张婶爽快地答应,“回去我便问问我家大郎,待问清楚了,明儿就来告诉你。”
“诶,多谢婶儿。”
苏织儿目送张婶婆媳远去后,又忍不住转头看向萧煜,她沉思片刻,提步走到他身侧,提了快见底的木桶重新舀满了水回来,旋即似是无意般道:“张婶她们都是热心肠的人,夫君你苏醒的那日还同村里的婶娘嫂子们一道送来了好些东西给你,我们这两日吃的鸡蛋便是牛二婶子给的,你用的补血益气的药材也是张婶送来的……”
她抬首瞄了萧煜一眼,顿了顿,小心翼翼问:“祭神那事儿,夫君你……可还在生气?”
萧煜静静听着苏织儿说话,手中舀水浇洒的动作却是未停,他沉默片刻,方才语气平淡道:“没有,我从未放在心上。”
他早已看惯了人性的凉薄,何况他也明白,求自保不过人之本能,那些村人的举动教之他从前经历的令人寒心彻骨的背叛,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压根没有生气的必要。
苏织儿打量着他的言语间的神情,不由得稍松了口气,虽说她这夫君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可能这般淡然地说出口,大抵是真的不在意,何况他也没有丝毫同她撒谎的缘由。
她也不是不愿让萧煜生气,谁遇到这种事都会难以忍受,毕竟可是差点丢了性命。只她想得到底更现实些,到底是同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且多数村人都因那事心怀愧疚,且尽力表达了歉意,闹的太僵总归不大好。
思至此,苏织儿骤然想起什么,忍不住扁了扁嘴。
当然,除却她那个蛇蝎心肠的舅母,先前居然能说出那样恶毒的话来,实在没有来往的必要。
翌日一早,苏织儿才起身,张家娘子便匆匆登了门,将昨日自她夫君那儿问得的结果告诉了她。
言罢,她看了眼在灶房中烧火的萧煜,迟疑着问:“织儿,你想什么时候去,自个儿去吗?”
苏织儿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再过几日便去……我自己去,我夫君的伤势还未大好呢。”
张家娘子闻言蹙了蹙眉,面露担忧,“织儿,你一个女子,背着那么大包的东□□自去县城只怕是有些不安全,要不然你问问村里有谁最近要去县城的,你跟着一道去,也能安心些。”
张家娘子这话不无道理,这外头到底乱,不知道会逢着什么事儿,就算不带上那副狼皮,她一人独自进城也有些危险,不然上一回去镇上她也不会特意蒙了面。
苏织儿烦忧地皱了皱眉头,旋即颔首道了句“好”,冲张家娘子道了谢。
后头几日,她确实照张家娘子提议的做了,可县城那般远,闲来无事,谁家会花钱坐车去那里闲逛。
直过了五六日,见仍寻不着同行之人,苏织儿只得作罢,再等下去,他们可真要坐吃山空了。
先头韩四儿给的二钱银子,除却去镇上那次的花使,这段时日为着给养伤的萧煜好生补补,苏织儿还两次托去镇上的村人买了肉回来,如今只余寥寥几十文。
实在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日用晚食,苏织儿将明日要去县里卖皮草一事同萧煜提了,他平静如水,只低低应了一声,便算是知晓了此事。
翌日一早,天未亮,苏织儿就起了身,她拿了昨夜特意多烙的一个野菜饼用布包好塞进装皮毛的大包袱里,抽出怀中的麻布正欲挡住脸,却见萧煜掀帘而出,提起那鼓鼓囊囊的大包袱,低声道了句“走吧”。
苏织儿捏着麻布怔愣在原地,就听他又道:“你不是说再晚就赶不上车了吗?”
听得这话,她诧异地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悟不过来他的意思,须臾,低声道:“夫君你不必送我的,我自己能去……”
“我随你一道去。”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一时令苏织儿问不出他究竟为何要去这话。
“可你的伤……”她迟疑地看向他受伤的右腿。
“已然无碍了。”萧煜似不欲说太多,只又道了一句,“走吧。”
见他提着包袱走在前头,右腿确实已经行动如常,苏织儿也不好阻拦他。
只有些奇怪,一向对万事都提不起兴致的人今日怎的突然要同她一道去县城。
难不成是担心她一人危险?
这个想法在苏织儿脑中一闪而过,很快便被她否了。
怎么可能,看他平素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实在不像会这般细致到在乎她安危的。
许是真的只是想去县城逛逛罢了。
想通的苏织儿扯唇笑了笑,旋即快步跟上了前头的萧煜。
去县城的牛车大抵四日来一趟,赶车的老汉天不亮便出发前往各个村口接去县城的人,去一趟一人需得五文。
待苏织儿和萧煜赶到村口,刚巧瞧见那老汉驱车前来,车上尚且没人,苏织儿忍痛递去十个铜板的车钱,便随萧煜一道坐上了牛车。
她取出包袱里唯一一个野菜饼掰开,将大的一半给了萧煜,剩下的则自己吃。
她压根没想过萧煜会跟着一道来,昨日做晚食时便只多做了一个,两人吃姑且只能垫垫肚子。
真不行,等到了县城就再买些便宜的吃食,如今只盼望他们手上这张皮毛能卖出个好价钱了。
如今这一路有人相伴同行,苏织儿自也不必特意遮住脸,似上回去青水镇一般随时提神警惕着。
心情甫一放松,困意也跟着席卷而来,她本不想睡,可奈何这去县城的路途长,颠簸间她仍是止不住缓缓阖上了沉重的眼睑。
眼见苏织儿逐渐将身子倾斜过来,萧煜并未出声,反微微坐直了身子,任由她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肩头。
车上除了他们二人,半途还搭上了一个年轻的农户,世人都爱美色,苏织儿那张昳丽动人的容颜一下便吸引去了他的目光,令他这一路都忍不住频频投去视线。
此时见苏织儿睡去,农户更是盯着她那恬淡的睡颜看得移不开眼,正当他目不转睛之时,却骤然觉得脊背一凉,微挪过视线,便撞进一双寒沉的眼眸里。
农户打量着眼前这个坐在牛车上却仍显得十分高大,颇具威慑的男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旋即讪讪地转头望向别处,再不敢看。
那厢的萧煜亦收回视线,垂眸看向身侧的苏织儿,见她缩了缩脖颈,似觉得有些冷,思虑片刻,干脆打开手边的包袱,将那张皮毛展开盖在她身上。
那厚实的皮毛挡住了四下的寒风,给了苏织儿些许暖意,让她紧蹙的眉目顿时舒展了些,睡梦中的她还以为躺在了暖呼呼的棉被里,舒服地蜷起身子,跟个猫儿似的。
萧煜眼看她与自己贴得越来越近,娇娇小小的人几乎埋进了他的怀里,不由得周身僵硬,他略有些无措地半悬着手,丝毫不敢动弹。
然余光瞥见坐在车上的另一人,他薄唇微抿,旋即抬手拉高了那张皮毛,遮住了苏织儿的半张脸。
苏织儿几乎舒舒坦坦睡了一路,迷迷糊糊睁开眼,长睫微抬,却是陡然一惊,慌忙退到一旁坐直了身子。
她看了眼身上盖的狼皮,又瞥向端坐在一侧神色如常的萧煜,拧着眉头疑惑自己怎睡到他怀里去了。
正当她眼神飘忽,尴尬不知所措之际,却听一句低低的“到了”,转身看去,果见那高大的县城城门近在眼前。
赶车的老汉将牛车停在了城门口,嘱咐他们若还要坐回去,需得在申时前赶到此处。
苏织儿笑着道了声谢,将皮毛重新裹进了包袱里,随萧煜一道往城西的一家皮毛铺子而去。
依着那张猎户所言,离兆麟村最近的就只有这家皮毛铺子,再远便要到州府去了。
可潼盛府太远,去一趟需得三四个时辰,当天不大可能回来,还需在那儿留宿一夜,在苏织儿看来,不过卖一张皮毛而已,实在没有太大必要。
那皮毛铺子在城西一条繁华的街上,远远就能瞧见迎风招展的幌子。
苏织儿还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不免有些忐忑,她捏着手中的包袱,提步跨进店内,便见柜台上站着一个正提步记账的男人,看穿着气质当是铺子掌柜,那人闻声抬首瞥来,或是见他们二人衣衫破旧,神色极为冷淡,只开口问道:“来卖皮毛的?”
沥宁四面环山,山中野兽众多,自也不乏以此为生的猎户,作为方圆十里唯一一家皮毛铺子,掌柜早已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