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娇娇滴滴尾音上挑的“夫君”, 令萧煜顿觉脊椎一麻,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低叹了口气, 转身道了一句:“背过去。”
苏织儿登时听话地背过身子去,因实在痒得厉害,此时也顾不得羞, 忙将棉被往身前扯了扯,露出后背来。
萧煜沉了沉呼吸,方才缓缓伸出大掌,落在那单薄纤瘦的背脊上。
大掌落下的一刻, 他明显感觉那瘦削的身躯下意识缩了缩,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他微微蜷起五指,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几不可察的哑意,“哪儿痒?”
“都痒。”苏织儿说着, 又扭动了一下身子,揉着哭腔的嗓音里透出几分委屈,“不知怎的痒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今日错吃了什么东西,好似发了疹子。”
萧煜闻言剑眉微蹙, 透过薄薄的单衣,他的确在苏织儿背上感受到些许凹凸不平, 他屈动五指,小心翼翼自上而下给她轻轻挠着。
可他的动作实在太轻,对苏织儿而言不但起不了效果,反是觉得更痒了,她忍了片刻,到底还是忍不住低低道:“夫君,重一些……”
听得此言,萧煜微皱了皱眉,但还是默默依她所言加重了力道,紧接着便听苏织儿因着舒服而不自觉自鼻尖发出的一声嘤咛。
这虽是无心,却令人醉魂酥骨的声儿,让萧煜动作骤然一僵,喉结上下滚了滚,一股子燥意陡然窜上使得他愈发心猿意马。
温香软玉在侧,若换做旁人,不一定还挨得住,可萧煜到底是君子,晓得纵然苏织儿是他堂堂正正的妻子,他也没有平白在这个时候欺负她的道理。
何况,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与她圆房,不仅因着那时也非真心娶她,而且大澂素来注重女子名节,他想过若将来有一日她后悔,与他和离后再嫁,就算担着二嫁的名头,但拥有完璧之身,她那夫君定也会因此对她更好些。
萧煜试着压下那肆意流窜的燥意,只一下一下继续替苏织儿挠着背,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那厢逐渐没了动静,好似睡着了,他才迫不及待地松开手,替苏织儿盖好棉被,复又背过身后。
来了这么一遭,本就觉浅的萧煜自是格外清醒,几乎没了睡意,只能阖眼小憩。
熬到大抵深夜时分,三更快过,漆黑静谧的里屋蓦然响起一阵意味不明的呜咽,伴随着急促而凌乱的喘息声。
萧煜缓缓睁开眼,下意识以为是苏织儿做了噩梦,他转过身,半支起来去看,面色却霎时凝重了几分。
因此时的苏织儿虽紧闭着眼睛,却并不像是做噩梦,她额间大汗淋漓且正张着嘴艰难地喘着气。
“苏织儿?苏织儿!”
萧煜唤了两声,却不见躺在炕上的人有丝毫醒转过来的痕迹。
他坐在原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少顷,他才回过神,忙扯过棉袍穿上,匆匆出了草屋,直往对面而去。
牛三婶尚在睡梦中,隐约听见敲门声,不由得皱着眉头醒过来,看这外头还是黑洞洞的,家里的男人又不在,她顿时警惕起来,蹑手蹑脚下炕去,顺手抄过倚在灶房墙角的耙子,隔着门问道:“谁啊?”
“三婶,是我,周煜。”外头人答。
听着熟悉的嗓音,牛三婶这才放下心来,将门开了条缝,往外一看,果然是织儿那沉默寡言的男人。
昨儿听孩子他爹说,这周煜可帮了她家一个大忙,若不是他,那野蕈也不会卖那么好的价钱。
可这深更半夜的,从来未踏进过她家院子的人怎会突然来敲门呢。
牛三婶敞开屋门,借着稀薄月色,见他剑眉紧蹙,略有焦急,纳罕道:“是周煜啊,你这时候敲门,是有什么事儿吗?”
“三婶。”萧煜道,“苏……织儿她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听得苏织儿有恙,牛三婶也顾不上问太多,忙里忙慌跟着萧煜去看了苏织儿。
果见她躺在炕上,神色似乎很是痛苦,摸了摸她的手脚,亦凉得厉害,牛三婶连喊了好几声,却见苏织儿连眼皮也未掀,顿时急道:“呀,这叫也叫不醒,好似很严重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我看还是赶紧送到镇上看大夫的好。”
说着,又轻轻啧了一声,无措地在原地打转,“唉,真不是时候,我家那口子昨儿傍晚刚回来,又教里长差着去县城办事去了,估计天亮才会回,这,看织儿这样,也耽误不得啊……”
正当牛三婶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却见萧煜已将苏织儿扶坐起来,替她穿上外袄,旋即低下身,二话不说背上苏织儿便走。
“这……周煜,你这是要……”牛三婶不明所以,但还是帮着扶了一把。
“我背她去镇上找大夫。”萧煜只丢了一句,便快步出了屋。
背去镇上?
牛三婶看着萧煜一瘸一拐的身影,略有犹豫,但如今事出紧急,似乎也没旁的法子了。
她疾步跟着出了屋,边走边心急如焚道:“这去镇上的路你可晓得?若是不清楚,就一直往东边走,沿大路走……哎呦,要不是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我便随你一道去了……”
“嗯,我记得。”
只消走过一遍的路,萧煜都不会忘。
牛三婶一路将人送到了村口,才不得不停下脚步,满脸担忧道:“这天还没亮,路上黑漆漆的,你可得小心些。”
萧煜一刻也不敢停留,只点了点头,将苏织儿往上颠了颠,便一瘸一拐快步往青水镇的方向而去。
背上的人如表面看起来那般极轻,萧煜背着她感受不到太大的重量,也并不吃力,可无奈他瘸了一只腿,只消往前走一步,身子就会往左侧倾倒,背上的人也会跟着倾一些。
只能走上一段便将往左侧倾斜的苏织儿往上轻轻一颠,摆正她的身子,再继续往前走。
萧煜自觉若她清醒着伏在他的背上,定然会觉得异常颠簸难受。
中途,他不是没有试图控制过自己身子的倾斜,可若想要平稳,他便不可能走快,然如今的情况是他一刻也耽误不得。
在无数次将背上的苏织儿摆正,被迫耽误了不少工夫后,向来不为外物所动的萧煜眉宇间也透出了几分急迫与烦躁。
被污蔑流放至此的几个月,他头一回这么痛恨自己残瘸的这条腿。
四更前后,虽近破晓,可日头尚未展露的天色仍是一片漆黑,看不大清前头的路。
萧煜只能凭着高坠于夜幕中的星子判断着方向,一路往牛三婶所说的东边走。
可也不知过了多久,原伏在他背上还能发出几声哼哼唧唧的人儿却在不知不觉间没了动静。
萧煜没注意后头的情形,待察觉到时,不由得缓了步子,面色微变,他侧过头,看见她闭着眼靠在自己的肩上,安安静静,试探着唤了一声:“苏织儿?”
自是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萧煜眨了眨眼,心下陡然生出几分说不出的慌乱,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因着紧张而愈发粗沉凌乱的呼吸。
他忍不住幽幽伸出手往她鼻尖探去,然快触到的一刻,他却又骤然缩回了手,像是在害怕什么,只将抓着她双腿的手臂又紧了几分,旋即扭过头步子更快更急了些。
然及至一片高低不平的田垄间,因着心急赶路而未留意脚下,萧煜一下踩了空,身子猛地往一侧倾翻,眼看着便跌进了那低洼的田地里。
或是因着身子受了剧烈的震颤,苏织儿迷迷糊糊恢复了些许意识,只觉自己好像从高处摔落,但似又有大掌托住了她的脑袋,缠住了她的腰身,并未让她感受到太大的疼痛。
她艰难地抬起若有千斤重的眼皮,便见那张熟悉的面容正满脸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
他为何这个神情?
她是在做梦吗?身子怎的这么难受?她到底怎么了?
“苏织儿,苏织儿,醒醒,别睡,千万别睡……”
她听见她那夫君不停地在她耳畔高喊,可怎么办,她的眼皮好沉,怎也抬不起来。
萧煜眼见苏织儿复又闭上眼,周身更是凉得厉害,气息也愈发微弱,环抱着她的手竟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方才在心底萌生的害怕在这一刻彻底加深成了恐惧。
当初的巫蛊案发,他被污蔑受刑,后重伤流放,最大的感受也不过是心寒。
这是头一次,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恐惧。
分明他已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竟然在恐惧苏织儿的死。
恐惧她再不能醒来,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绝了气息。
萧煜头脑发懵了片刻,便飞快脱下自己身上的长棉袍裹住苏织儿逐渐失去温度的身子,重新将她背在背上,挣扎地站起来,手脚并用爬上田垄,继续一瘸一拐地快步往前走。
东方欲晓,天色褪去黑颜,渐渐染了白,熹光映照在萧煜的左腿上,赫然可见那膝裤上不知何时被划破了一个长口子,露出血淋淋的伤口,刺眼的鲜血随着他的动作仍在顺着膝裤往下淌,染红了一片。
可他仍是脚步不停,似乎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
晨光熹微中,萧煜大汗淋漓,薄唇紧抿着,在看到终于近在眼前的青水镇的那一刻,面上却并未展露出丝毫放松和喜悦,只继续面色沉重埋头往前走。
只要快一步,再快一步,说不定他便能救回他背上的女子。
青水镇,杏林馆。
天蒙蒙亮,吴大夫便起身去了前堂药铺,预备清点药材,收整一番,好开门做生意。
然才踏进前堂,就听那隔扇门被“啪啪”拍得震天响。
吴大夫祖上几代都是在青水镇开医馆的,没少见过突发急症的病人,听得这急切的拍门声,心忖大抵便是如此。
“来了,来了……”
虽心下已有猜测,但推开门,吴大夫仍不免怔了一瞬。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衣裤上满是泥渍,受伤的左腿处一片血红,看起来狼狈不堪,而他背上正伏趴着一个年轻女子,她双目紧闭,气若游丝,面色苍白几乎没了血色。
吴大夫怔忪之际,只听那男人气喘吁吁,紧紧凝视着他,哑声开口。
“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娘子……”
第34章 抹药
吴大夫只用看的, 便知男人背上这小娘子病情危急,如今救命要紧,他也不多话, 只赶忙领着萧煜进来, 让将人平放在侧屋的一张小榻上。
他把手指搭在苏织儿纤细的腕间,诊断了一会儿, 骤然瞥见她手臂上连片的红疹, 微一蹙眉,掀起她的衣袂瞧了瞧, 转头问道:“你可知她身上这些是何时长出来了?这两日可有食或者接触什么从前不曾碰过的东西?”
“大抵昨夜入睡时,她便喊着痒,快过三更就开始昏迷不醒, 似有些难以喘息。”萧煜纵然因着慌乱仍有些发懵,但还是努力镇定下来,尽力答吴大夫的话,以免耽误苏织儿诊治, “若说从前没吃过的东西……她这两日有些风寒咳嗽,喝了我自药铺给她抓的药……还有……杏仁酥,昨日我给她买了杏仁酥,她当是头一回吃……”
“那便没错了。”
吴大夫神色凝重, “虽不知你这娘子究竟是因着什么,但她可能是食了她不能食的,发了瘾疹,呼吸难喘,再加上本就风寒体弱, 才至于有这般大的反应……”
躺在小榻上的苏织儿已然奄奄一息,吴大夫也顾不上说太多, 只疾步至案前提笔写了个方子,便高声从后院唤出一个端庄的中年妇人来,“夫人,我急需给里头的小娘子施针,虎子还未来,烦你先帮忙按这方子抓药熬了。”
“唉。”吴夫人点头,便抓着方子往药房去了。
吴大夫瞅了眼杵在那厢,傻愣地望着小榻上的人,似有些不知所措的男人,低叹一声,实话实话道:“你家娘子病情危急,我需得为她施针,但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只能尽力一试,你且先去外头等吧……”
萧煜薄唇微抿,复又深深看了苏织儿一眼,颔首道:“那便拜托您了,大夫……”
吴大夫低低“嗯”了一声,眼见他一瘸一拐地转身走出去,微一低首,瞥向他左腿被划破的伤口和沾满泥污,几乎快要磨破的一双鞋,不由得拧了拧眉。
他是大夫,哪里看不出这人的瘸态并非因着受伤,想来以他这般状况一路摸黑背着他家娘子过来,当是十分艰难。
但吴大夫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疾步自架上取下他的针包,暂且还顾不得旁的,如今救回这个小娘子的命才是最要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