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众人已是没全了享用美食的心思,各个心怀鬼胎,甚至已在暗中盘算往后要怎么讨好这位云妃娘娘。
宴席罢,宾客尽数散去,宁妃行在最后头,将自己藏在众人间,唯恐被注意,见方才太皇太后和陛下并未责罚她,她本以为能逃过一劫,却不想还未朝福安宫的方向迈出一步,就有人拦在了她面前。
见得来人,她面色微变,因她认得,这是萧煜跟前伺候的内侍小福子。
小福子恭敬地冲她一施礼,“宁妃娘娘,陛下请您去趟御书房。”
萧煜的命令宁妃自是不敢不从,自得强笑着点了点头,随小福子而去。
步入御书房,宁妃只见那人坐在楠木螺钿书案前,听见声响,懒懒抬睫看来,他面色沉冷如冰,与适才在御花园时含笑温润的模样截然不同,“说吧,云妃有个孩子的事,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听着这若自地府传来的阴鸷沉凉的声儿,宁妃双腿一软,骤然跪倒在地,不住地求饶,“陛下,臣妾不是故意想害云妃的,臣妾也是受人蛊惑!是那崔三姑娘崔竹然,前几日进宫,将此事告知了臣妾,说这一切是她亲眼所见。”
崔竹然……
萧煜双眸微眯,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隐隐想起似有这么一个人,“那所谓能替你们作证的毅国公府的家仆,也是崔竹然告诉你的?”
“是,是崔三姑娘让人寻来的,她不好自己出面,便想借臣妾的手教训云妃一番……”宁妃顿了顿,复又磕了几个头,为自己辩解,“陛下,臣妾不知其中内情,也不过为人利用,臣妾不是故意想害云妃娘娘,就是……就是不想让陛下和太皇太后被蒙骗啊……”
她颤颤巍巍地跪在底下,整个身子就像筛笠一般抖个不停,她深埋着脑袋,好半天都未听见回应,试着大着胆子抬起头,却是吓得低呼一声,一下瘫坐在地。
她不知原坐在书案前的萧煜是何时悄无声息地行至她面前,甚至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他眸光阴鸷凌厉,紧紧盯着她,少顷,蓦然嗤笑了一声,“你有无害她的心,你难道自己不清楚吗?若她的孩子并不是朕的,那她会是个什么下场你应当心知肚明吧。”
言至此,他敛了唇间笑意,周身散发出的浓重的戾气竟宁妃不寒而栗。
“宁妃,纵然此事你是为人利用,但朕还是得告诉你,苏织儿对朕来说不一样。”她眼见男人的大掌伸开,虚虚圈在她细弱的脖颈上,一字一句沉声道,“若你平素安分一些,自能继续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但若你想着对付她,朕也不是什么仁君,不懂对旁的女人怜香惜玉,指不定哪日想见血,就一下折了你的脖颈……听明白了吗?”
宁妃感受着圈在脖颈上微微用力,那股浓重的恐惧携带着窒息感登时席卷而来,她吓得双唇发颤,已然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不住地点头。
“明……明白……臣妾……明白了……”
圈在脖颈上的大掌并未继续用力,而是松了开来,宁妃瘫在地上不住喘息着,就听那阴冷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听明白了便好,便罚你在福安宫中禁足两月,自行反省吧。”
宁妃胆战心惊地抬眸看去,便见萧煜站起身兀自喃喃了一句,“朕不杀你,毕竟,她喜欢朕温温柔柔的,不喜欢朕这副可怕的样子……”
言罢,他面上的暴戾阴狠褪去,温润的笑意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见得这一幕,宁妃只觉脊背一凉,旋即听得一声低低的“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御书房。
想起适才看见的一幕,她摸了摸脖颈,不禁止不住地战栗起来,萧煜那想杀了她的样子,和后来的变脸,权像是疯了一般。
这一切太过可怕,宁妃只感慨,从前的她,怎会想着去争这个人的恩宠,往后她只想躲着,躲得越远越好。
宁妃离开后,萧煜看了眼已被高祉安闭紧的殿门,低低道了句“出来”。
一眨眼的工夫,暗处蓦然出现了一个人,拱手唤道:“陛下。”
“去查查,那位崔三姑娘近日都与谁有过接触”
“是,陛下。”来人应声,再一眨眼,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起方才宁妃说的话,萧煜双眸微眯,若有所思。
以那崔竹然的能力,断不可能派出那些人暗中调查苏织儿。
有人在调查苏织儿的事,萧煜也是命暗卫查苏织儿与他分开那一年多的经历时偶然发现的,只是那伙人隐藏得很深,竟是一时挖不出身份。
萧煜便干脆按兵不动,将计就计,将他们想要的“人证”给他们,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但看今日发生的一切,那些人的目的恐是不简单,他们想要暗害苏织儿。
或者说,是苏织儿背后的整个苏家!
京城,镇南侯府。
月明星稀,已是夜半时分。
府内却仍未静,匆匆披了件披风而来的宋茗箬提裙穿过抄手游廊,快步至前堂书房,便见等在书房外的小厮心急如焚地迎上前道:“夫人,您总算来了,您快劝劝世子吧,打从宫里回来后,世子便一直将自己锁在书房里不停地喝酒,这再喝下去,怕是要将身子喝坏了。”
宋茗箬眉心微颦,担忧地往紧闭的屋门看了一眼,道了句“我知道了”,让婢子都留在外头,自己提步上前,轻轻推开了屋门。
才一入屋,便有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她抬手掩鼻,入了内屋,就见许岸之趴伏在书案上,脚边横七竖八凌乱地堆着好些个空酒坛子。
宋茗箬在心下低叹了口气,幽着步子上前,在许岸之肩上轻轻拍了拍,低低唤了声“世子爷”。
趴在书案上的人缓缓睁开眼,朝她看见,却是一瞬间双眸微张,激动地抓住了宋茗箬的手臂。
下一刻,宋茗箬只觉天旋地转的一阵,再回过神,已然被男人压在了书案之上。
她惊诧之际,却听眼前人深情地望着她,唤了一声“织儿”。
听得这一声,宋茗箬的心陡然沉冷下去,唇间泛起些许嘲意。
她分明知晓这人对宫里那位始终念念不忘,为何还要生出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她可以陪在他身边,任他冷落她,不愿同她圆房,但绝不接受他将自己认成旁人。
她朱唇轻咬,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眼睛提醒道:“世子,您看清楚,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我是宋茗箬啊,是你的夫人宋茗箬!”
听得这话,许岸之眼眸显出些许清明,像是终于看清面前人是谁,踉跄着向后退开两步,放开了她。
“是,你是宋茗箬,你是宋茗箬……至于她,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许岸之蓦然摇了摇头,自嘲地笑起来,“不对,她从来就不是我的,她从来就是那个人的,他们夫妻恩爱,鸾凤和鸣,从头到尾就只有我一个人活得像个笑话!只有我而已……”
宋茗箬心疼地看着他这副崩溃嘶吼的模样,上前想去安慰,却眼见许岸之笑着笑着,像是终于抵不住酒意,身子骤然瘫倒下去。
她忙去扶他,却到底扶不住男人沉重的身子,抱着他瘫坐在了地上。
眼见他闭着眼,口中却依然不停地喃喃着那个名字,宋茗箬压抑了几个月的委屈到底忍不住化作眼角滴落的眼泪。
她凝视着这个枕在她膝上,她足足喜欢了十年,好不容易得手的男人,嗓音哽咽。
“岸之哥哥,她就那么好吗?可如今你的妻子是我,你就不能……不能回头看我一眼吗?”
第83章 接入
翌日天气极好, 万里无云,苏织儿从一大清早开始便在宫门口翘首以盼,及至午时, 才终于见着一辆马车由禁卫军护送着往这厢而来。
她快步上前, 因着太过着急,还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着, 幸好被凝玉一把扶住了。
见一妇人抱着孩子自马车上下来, 苏织儿喊着“绥儿”,上前迫不及待地将孩子抱进怀里。
将绥儿好生打量了一番后, 她才疑惑地看向抱着孩子下车的妇人。
这是一直在照顾绥儿的乳娘。
“方乳娘,我叔母呢?”她原以为孙氏也会跟来,没想到却是根本没瞧见她的身影。
方乳娘闻言唏嘘道:“回娘娘, 二夫人舍不得大皇子殿下,昨日夜里还偷偷哭了一遭,今日一早说怕自己到时再哭,只将民妇和大皇子送到毅国公府门口, 没跟着一道来。”
苏织儿点了点头,这段时日全靠孙氏照顾绥儿了,等有机会她定是要好生谢谢她这位叔母的。
绥儿最近见了苏织儿两回,似乎已然认识她了, 不但任她抱着,还咧开嘴,露出两颗牙,咯咯地对着她笑。
苏织儿心下欢喜得紧,亦抱着绥儿喜笑颜开:“往后, 娘会一直陪着绥儿,再也再也不离开绥儿了, 走,娘准备了好吃的点心,我们回去吃点心好不好?”
绥儿像是能听懂似的,点了点头,将手放进嘴里啧啧啃了两下,一副嘴馋的样子。
四下众人见得这一幕,都忍不住笑起来,苏织儿抱着绥儿往云秀宫的方向而去,心底满是一家团聚的欢喜。
这下好了,她和绥儿再也不必分开了。
然走在一个冗长的宫道上,还未至云秀宫门口,就见一个小太监快步而来,在她面前停下。
“云妃娘娘,太皇太后命奴才来传话,让您带着大皇子一道儿去慈寿宫见她。”
苏织儿心下一提,“现在吗?”
“是。”那小太监答。
苏织儿看了眼怀中的绥儿,略显犹豫,毕竟她也知太皇太后并不喜她,可既得太皇太后这般吩咐,她自是不能违背,朱唇微抿,纵有些忧虑,到底还是随那小太监一道往慈寿宫的方向而去。
慈寿宫外,已然有宫婢在等了,见得他们,恭敬上前,将他们领了进去。
太皇太后正手捏菩提手钏,坐在那张檀香木小榻上闭目养神,听得一句“见过太皇太后”,方才徐徐抬眼看来。
触及太皇太后眸中的凉意,苏织儿心下一咯噔,下意识将怀中的绥儿搂紧了几分。
“将孩子抱过来吧。”
听得这话,苏织儿顿了顿,但还是恭顺地道了声“是”,抱着绥儿行至太皇太后跟前。
见太皇太后伸出手,不得不将怀里的绥儿递了过去。
太皇太后将绥儿放在膝上,一双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绥儿那张肉嘟嘟的小脸,须臾,眸光放柔了几分。
“眉眼生得和陛下着实是像,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哀家也是老眼昏花,先头竟愣是没瞧出来。”太皇太后说着,看向苏织儿,“这孩子叫什么?多大了?”
“快十一个月了,名叫绥儿。”苏织儿答,“名字是取自于’永绥吉劭’这几个字。”
“绥儿……”太皇太后垂眸默念了一遍,旋即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好名,不过既得如今入了宫,这名字想来还是得教钦天监再好生取过的,等这孩子周晬时,正式赐下名字。这是陛下的头一个孩子,到时他这周睟宴必然得办得隆重一些。”
太皇太后摸了摸绥儿的脑袋,见他紧盯着榻桌上的糕食看,将那盘子糕食拉近了些道:“想吃吗?想吃便吃吧?”
得了准允的绥儿笑意都欢了几分,他用小手抓起盘子里的糕食,却是没送进自己嘴里,竟是抬起脑袋看向太皇太后,旋即伸长手臂将那块糕食往太皇太后嘴边凑。
太皇太后怔愣了一下,似是有些意外,待反应过来,眉眼弯了弯,将他的小手给推了回去,“皇曾祖母不吃,绥儿自己吃。”
绥儿眨了眨眼,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糕食,纵然馋却仍是没有下嘴,反是转头看向苏织儿,嘴里咿咿呀呀的,作势要将糕食给她。
苏织儿自是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柔声道:“娘也不吃,绥儿吃。”
听得这话,绥儿呆了一下,方才收回手,把糕食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啃起来。
太皇太后含笑看着他,“真是个好孩子……”
苏织儿见此时的太皇太后眉眼慈和温柔,全然没了方才的冷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正欲松一口气,太皇太后就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一般,蓦然道:“你觉得哀家召你来,是想刻意为难你是吧?”
苏织儿微愣了一下,没有违心地否认,只垂眸抿唇没有说话。
她的确是这般想的,毕竟打她进宫,太皇太后为难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哀家一开始确实存着这样的想法。”见她不否认,太皇太后亦同她道实话,“但亲眼见着这个孩子后,哀家确信这的确是陛下的孩子,便不会再为难你了。”
言至此,太皇太后蓦然将话锋一转,“不过,这孩子这般讨人喜欢,哀家倒是很想养在自己身边。”
苏织儿陡然一惊,双眸微张,顿时慌乱道:“太皇太后……”
她好容易才与绥儿再次团聚,若将来绥儿不能养在她身边,她哪里承受得住。
看着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太皇太后扯唇笑了笑,“你放心,哀家不过想想,不会夺你的孩子,若让陛下知晓,只怕又要同哀家闹,他为了你,与哀家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太皇太后话音才落,只见一个小宫婢快步入内,禀道:“太皇太后,陛下命人来传话,说他此时在云秀宫等着和云妃娘娘及大皇子用午膳呢,问您……何时放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