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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水村。
木栅栏挡住村口,两边分站十名士兵,戒备森严,不准人进,也不许莫水村的人出来。
士兵拦住柳姝妤,后来看见崔皇后给的令牌才予以放行。
“昌王妃?”
最先看见柳姝妤的是萧承稷的随扈康跃。
柳姝妤将面巾折叠,掩住口鼻,从马车上下来,“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康跃面色忧愁,摇头道:“不乐观。殿下不慎染上瘟疫,病倒了,太医试了几副药也没见将瘟疫压住。”
柳姝妤心里一紧,道不出的担忧,“康跃,你带我去。”
“殿下和昌王被安置在一间房,属下带王妃去。”康跃在前面领路,“王妃这边请。”
沿途走来,村子荒芜,枝头繁茂的树叶逐渐变黄,路上人烟稀少,原本的烟火气仿佛停留在了这场瘟疫没发生前。
突然,一阵哭声响起,悲怆万分。
“阿奶——”
“阿奶,你别走!”
两名捂住口鼻的男子将裹住的草席抬出屋子,虚弱的男子跟出来,扶着木门撑住身子,泪流满面。
草席被抬了出来,路过柳姝妤驻足的地方,山岚劝道:“王妃别看。”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但看着这草席在她面前被匆匆抬过,柳姝妤怅闷,心中五味杂陈。
一只乌鸦落到石子地上,埋头从石子缝里寻食。一身乌黑,和这肃穆沉闷的气氛尤为相衬。
柳姝妤祈祷,“希望瘟疫快些过去。”
一阵小插曲后,康跃领着柳姝妤往安置萧承稷的地方去。那地方离莫家祠堂近已,柳姝妤远远就看见莫家祠堂外面搭了个草棚,因祠堂旁有一口山泉井,几名太医便就近用山泉井打上来的水熬药。
柳姝妤数了数,一共有五名太医。
五名太医都没有让染了疫症的病患有所好转,可见这瘟疫有多棘手。
“王妃,就是这里了。”康跃领了柳姝妤进院子,只见正对院子的一间屋子大门敞开,不时听见有咳嗽声出来。
柳姝妤踏进屋子。屋中很大,一张又长又大的炕大概能睡五个人,萧承稷和和萧承泽两人分别在躺在炕头炕尾,中间相隔的空间还能放下两张矮几。
萧承稷最先看见门口踏进来的柳姝妤,眉心紧蹙,“你怎来了?”
原本躺着的他艰难起身,靠在炕头。
面色虚弱憔悴,整个人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萧承泽是闭着眼睛的,这厢听见萧承稷的话,忽然睁眼,抬眼就看见蒙住口鼻的柳姝妤站在门口。
萧承泽有些懵,他没想到柳姝妤会来,还瞧见了他狼狈的模样。
一时间,他是不悦的。
屋子里除了萧承稷和萧承泽外没有其他人,柳姝妤拿不准她是该和萧承泽继续装作夫妻,还是遵从内心,去萧承稷那边,是以她在门口立了许久也没有动作。
“京城传来消息,我不放心。”
柳姝妤说道,她看着萧承稷,回答他的话。
大抵是担心萧承稷赶她走,柳姝妤补充道:“来都来了,我不会轻易离开的,皇后娘娘给了我令牌,只要不是我自愿,就没人能赶走我。”
萧承稷干涸的唇角紧紧,眸色复杂。
萧承泽咳嗽一声,看着柳姝妤,他名义上的妻子,道:“姝儿如此担心我,我很高兴,怎么还会赶你走呢?”
萧承稷拧眉,凌厉的目光扫向萧承泽。
可恶的萧承泽,竟将廿廿的安危看得这般轻。
萧承泽从萧承稷的眼神里,读出恨意。萧承泽本来就想利用萧承稷对柳姝妤的余情未了来设计萧承稷,如今他好像看出了些苗头,心里窃喜又激动。
萧承泽想着,他在萧承稷面前与柳姝妤表现地越亲昵,大概就能越让萧承稷按奈不住,是以他对柳姝妤道:“姝儿,我想喝水了。”
柳姝妤无奈下只好去到桌边,不情不愿下倒了一杯水。倒水的间档,她抬头,余光看过去,只见萧承稷脸色阴沉地可怕。
心里发杵,柳姝妤急忙敛了目光,端水朝萧承泽走去,手中的杯子装的是凉水,却让她觉得满杯都是咕噜沸腾的热水,烫手。
萧承泽已经起身靠在炕头了,屋中气氛忽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一双如刀般凌厉的眼光直直投向萧承泽,柳姝妤靠近床榻的每一步都走得烫脚。
“王妃,我来吧。”
就在此时,山岚主动接过这活,解了柳姝妤的不适。
柳姝妤将水递给山岚,至于萧承泽喝不喝,便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萧承泽脸色被气得铁青,从山岚手里接过杯子,大口饮下,心里一股气撒不出来。
嗓子忽然被气得痒起来,他捂住唇一阵咳嗦。
柳姝妤往后退,离萧承泽远远的,这一退,倒让她距离萧承稷近了些。
“陛下又派了两名太医来,应该很快就能有解决的法子。”柳姝妤道。
萧承稷眉间忧愁不减,权当萧承泽不在,道:“薛太医起先研制出一方子,本来是将病情稳住了,但不知为何,两日后病情似乎又加重了些。”
柳姝妤猜测道:“会不会是药方里的药在两日后的时候药效过了?”
萧承稷摇头,“还不知道。”
这厢,太医端了两碗药进来,看见屋中的柳姝妤有几分意外,道:“昌王妃大老远来照顾昌王殿下,伉俪情深呀。”
跟在薛太医后面进来的康跃暗暗捏了一把汗,心道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姝妤扯出个笑容,看着薛太医将托盘里的药放到桌上,道:“薛太医,这里交给我便好了,您去忙别的事情吧,我适才来的时候看见莫家祠堂里安置了不少染上瘟疫的百姓。”
薛太医道:“正好那边人手不够,就麻烦昌王妃了。翊王殿下和昌王殿下各饮一碗。”
薛太医甫一刚离开,康跃便收到萧承稷使来的眼色,退出屋子,“属下去村口守着,防止莫水村的百姓在惶恐不安下逃离出去。”
山岚站在柳姝妤身边,出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在炕上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柳姝妤走到桌边,她看着两碗热气腾腾泛着棕色的药,若有所思。
“这是治疗瘟疫的药。”柳姝妤目光没有从药碗上挪开分毫,喃喃自语道。
声音虽然小,但萧承泽还是听见了,接话道:“薛太医重新调整的药方,喝了身子要舒坦不少。”
柳姝妤点头,她端起一碗药,转身看向萧承泽。
治疗瘟疫的药,饮下后多少有些效果。
那如果这药全洒了,一滴都不给萧承泽喝呢?
有薛太医在,萧承泽不会没有药喝,但是倘若她让自己人把萧承泽喝的药换了呢?
念头一起,柳姝妤越发觉得这个做法可行。
端着药,柳姝妤朝萧承泽走去,走着走着
“砰——”
药碗从她手里滑落,瓷片碎了一地,温热的药全洒了,弄脏了她裙裾。
柳姝妤一副晃过神来的模样,垂眸看着弄脏的衣裙,有些伤心。
她抬头,眨了眨眼睛,看向萧承泽,无辜且平静道:“药洒了。”
萧承泽面色铁青,尽量维持住情绪,道:“不碍事,再盛一碗就是。姝儿有没有被烫到?”
柳姝妤摇头,她回头,对山岚道:“去给王爷重新盛一碗药来,仔细些,别再将药弄洒了。”
柳姝妤将桌上的托盘交到山岚手中,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多加些水在里面。”
山岚偷偷笑了笑,明白柳姝妤的意思,拿着托盘离开屋子。
“这个康跃,早不走晚不走,偏巧在药送来的时候离开。”
萧承稷盯着柳姝妤说道,全程没提柳姝妤的名字,但字里行间暗示着什么。
柳姝妤立在桌边,对萧承泽道:“王爷不介意妾身喂翊王殿下喝药吧。妾身记得王爷在昌王府跟妾身说过,王爷和翊王兄弟恭亲,关系颇好。”
萧承泽铁青的脸色渐渐缓和,回道:“三哥病症严重些,太医嘱托得按时喝药,现在也就只有姝儿能喂三哥喝药了。”
他正愁柳姝妤没机会接近萧承稷,如今恰好可以借这次让两人多多相处。
“自从染了瘟疫,整日都困乏。”
萧承泽重新躺下,侧过身去对着墙壁,装作睡觉的模样没去看萧承稷那边。
这模样落入萧承稷眼中,倒是让他觉得萧承泽蠢死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柳姝妤端药过去,背对萧承泽坐在炕上,妄图借背影挡住后面人的视线。
屋中安静,只有勺子碰到碗壁发出的清脆声响。
柳姝妤第一次喂萧承稷,虽然是喝药,但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何况她身后还躺着萧承泽。
药送过去一口,萧承稷就喝一口,看着蒙住口鼻的柳姝妤,他声音很小,道:“不是让你安心待在京城吗?你知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危险?”
怕被萧承泽听见,柳姝妤特意压低声音,“总不能在京城干等消息传来,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让我心烦意乱。”
低头舀药喂萧承稷,柳姝妤解释道:“别多想,我只是担心莫水村的疫情罢了。”
喂过来的药,萧承稷一口没落,笑道:“是吗?我怎么听着有欲盖弥彰之嫌。”
柳姝妤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音调拔高了些,没再偷偷摸摸说话,问道:“翊王殿下,莫水村的瘟疫是不是变严重了?我刚进村,就看见一户人家的阿婆去世了。”
萧承稷目光越过柳姝妤,扫了眼已经背过身去的萧承泽。
这人在屋子里,确实影响他和廿廿相处。
萧承稷嗓子忽然很痒,扭过头去远离柳姝妤,捂着咳嗽一阵。
柳姝妤立刻放下手里的碗,下意识给他顺了顺背,眼里满是紧张,关切问道:“好点没?”
“不碍事,你离我远些。”
萧承稷将炕头还剩的小半碗药一饮而下,面色凝重,道:“这瘟疫好生奇怪,好像止不住一样。薛太医推测,就这两三日原本没有染上瘟疫的莫水村百姓多多少少会出现些症状。祠堂外的大棚下太医们忙得晕头转向,一遍又一边翻阅医书,试图找到针对这场瘟疫的药方。”
柳姝妤忧心不已,“怎么会变得如此严重。”
“不严重,怎么让那群人知道我的厉害?”
屋中,周凛听着手下从莫水村传回来的消息,喜形于色,“不严重,我何必兜那么大一个圈子?只需再等些时候,整个莫水村,就会变成让人一听就晦气的地方!整个京城,即将进入我新一轮的计划。”
高昊赞道:“还是主人有办法,将那药下在村里唯一一口井里。太医熬药用的水,是不干净的水,病患每日饮水,也是被主人动过手脚的水,这再怎么救治,入口的都是下药的水,能好才怪。”
周凛轻笑,成竹于胸,道:“我准备多年,现在才刚刚开始。”
一步一步慢慢来,金鸾宝殿总会回到他手里。
这厢,高昊突然想起一件事,禀告道:“属下今日看见昌王妃进了莫水村,听说是萧承泽不慎染上瘟疫,他妻子担心,冒着危险来照顾他。”
周凛提壶,往杯中倒茶,有几分戏谑的意味,“夫妻情深,羡煞旁人呐。萧承稷与萧承泽双双染上瘟疫,这又上杆子送来一位,看来是嫌那边不够乱。”
高昊道:“倘若这次姓柳的妇人死于瘟疫,也算是替主人出了一口气,毕竟她是柳时安的血脉。”
“还是你懂我。”
周凛复仇的对象里就有柳时安一家。
当初柳时安追随景帝攻到京城的时候被提有多神气了。常听人说柳时安疼爱女儿,倘若柳姝妤因为这场瘟疫去世,这对柳时安的打击恐怕不是一星半点。
看见仇人过得不好,周凛心情便顺畅。
垂眸望着杯中清亮的茶汤,周凛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这次瘟疫,最好将景帝年仅存的两个儿子都带走。”
拿过茶杯,周凛一口饮下,仿佛是将所有怨气都吞咽到腹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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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水村。
萧承泽喝过药后,没过多久额头忽然发烫,躺在床上咿咿呀呀,连说一句话都费力。
柳姝妤就在屋中,她强忍住心中的喜悦,她甚至不想让薛太医过来给萧承泽诊脉看病。
如果萧承泽一直高烧不退,会不会烧成傻子?或者就这样人没了?
柳姝妤在炕边立着不动,静静看着不省人事的萧承泽,眼底藏不住的恨意。
萧承稷从柳姝妤故意将药碗摔碎那会儿就看出了柳姝妤的心思,如今她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大概是心里有了打算。
看出柳姝妤心思,萧承稷看着她,道:“去叫薛太医来看看。”
柳姝妤摇头,不愿意。
只要萧承泽继续发烧,她的仇可能就报了。
萧承稷唇角干涸,劝道:“听话,去叫薛太医,答应你的事,我会办到的。”
“不。”
柳姝妤倔强,目光从萧承泽身上转而看向萧承稷。
他不清楚她前世经历了什么,自然也就不知道她对萧承泽的恨意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