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刻便有人给他开门。
小贩进了屋便拜:“二位大人,今日段家小少爷和白家小姐同时入了城。”
长桌旁,穿着圆领袍的男人追问道:“有没有发现东丘离的踪迹。”
线人回答:“暂未。”
“再探。”
凌温书招招手,小贩便退下。
他的视线转向身边的男子,无奈道,“东丘离藏得太好了。”
沈宴清盯着桌面上摊开的一张城防图,随手将一块石子压在上面,开口道:“前几日,段鸿乾包下了平吉楼。这么大手笔,要见的必然不是普通人。”
“很可能是东丘离。”
“城中其他地方已经查过,没有他的踪迹,说明东丘离只有可能在这里。”
但不得不说,他们也太过明目张胆,直接在城中最大的酒楼中会面。
沈晏清有点头疼。
自从柳州追捕失败后,东丘离便警惕不少,鲜少露出自己的踪迹。而段家那边,以他们手中人手,没法正面敌对,只能智取。
好巧不巧,他离开白家以后才知道东丘离已到遂城,东丘离、段鸿乾和白娄三方要见面。
如果东海国三皇子、段家、白家三方势力联合,那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他们想,大齐的半壁江山都可能被划去。
草率……当日还是太草率了,沈晏清心想。
不过是要留下来成婚,怎么会自乱阵脚?
倘若真能娶下白桃,以白家宠女儿的程度,这未必不是一个先机。
想到这里,沈晏清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将这一想法驱散。
欺骗一个小姑娘算什么事。
“明日再试一次。”沈晏清沉声道,“必须试探到东丘离的实力。”
“明日小宴,第一批乔装改扮以后进入楼中弄出点动静,让他们什么也谈不成。”沈晏清的指尖点了平吉楼前后左右几条街,“这些地方派人把守,□□以后他们必会往外逃,尽量让他们三队人马分开,不必正面交火。”
凌温书握拳:“是,殿下。”
“还有,用抓叛贼的名义让周刺史派兵。”沈晏清抿了一下唇,“不过,遂州刺史早与山匪串通一气,遂州官兵又懈怠多年,可能派不上什么用处。但必须逼遂州官府站队,如果派出来的人多,兴许还能镇一镇场子。”
凌温书摩拳擦掌:“好。”
“还有,再备两套夜行衣。”沈晏清挽了挽袖口,“你跟我一起去。”
凌温书惊讶道:“殿下要亲自去?”
沈晏清道:“四年前,东丘离还是柔弱不受宠爱三皇子,如今却难以追到他的行踪。几年时间,他不可能进步这么快。我必须亲自去看一次。”
“还有,抓捕东丘离,务必小心。”沈宴清叮嘱道,“他身上可能藏有保命的暗器。”
*
月色西沉。
平吉楼高高挂起的灯笼被小厮拆下,一半灯盏被吹灭,楼中陷入黑暗。
黑暗之中,有两道身影迅速潜入。
屋檐上,沈宴清将平吉楼的格局收入眼底。
作为酒楼,平吉楼专门宴请的屋子,今夜门外都派了人把守,沈宴清一眼就能知道哪里是明日会面之地。
沈晏清身形一闪,跳入楼中,预备提前藏入厢房。
当是时,平吉楼内忽然生出亮光,沈晏清心头一跳,当即越上房梁。
平吉楼后门被轻轻打开,有人从外面探头进来,扫视一眼,朝后招手。
接着,就从外面钻进了不少人,这些人脚步轻盈,行动迅速。
而后,他们快速向前,手上还拎着……人?
沈晏清定睛一看,的确是人。
还是他极其熟悉的人。
身影魁梧的马六需要两个人才能搬动,而小姑娘则被一个人扛在肩上,还有其他四五个平日跟着白桃的兄弟。
他们对外界的事全然不觉,如同一条死鱼任人摆布。
忽然间,沈晏清明白明日会面的目的。
东丘离和段家早已经商议好,准备借她来威胁白娄,以收拢白家势力。
他不想做的事,有人惦记着。
那些白家兄弟被搬至二楼,小姑娘独独被扛上三楼,显然是有别的打算。
沈宴清侧过身,朝凌温书低声道:“计划得提前。”
第28章 中毒
亮光褪去, 大堂中的人迅速退下,只留有几个人把守。
看上去守卫并不森严。
然而,沈宴清耳侧忽然“嗖”的一声, 他当即与凌温书闪到两边,便听见“嘭”地一声, 有什么撞上了方才的房梁。
房梁上直插着一管竹箭, 只有一指长。
小巧轻盈。
沈宴清的神色微讶,很快明白过来, 暗处有人。
影影绰绰之间, 些许轮廓显现出来。
在沈宴清的斜上三个方位都有人, 他们身形纤细, 沈宴清想起来, 白桃曾说, 东丘离身边带着的都是女人。
那么暗中这些,大抵都是东丘离的人。
既然他的护卫在这,他人也应该在这里。
那就好办多了。
三楼栏杆旁,溪琴收回弩,往下眺望。
半支竹箭没入屋梁, 而上面空空如也, 连衣角都没有抓到。
溪琴眸光一沉。
她确定自己听到了动静, 而且这些年她箭无虚发, 对方不可能逃脱。
除非,来的人比她强得多。
溪琴抬手, 往三个方向发了两支箭,对面的黑影如潮水一般地退下。
一面是让影卫加强警戒, 另一面,当屋内的殿下听到箭声, 便该知道外面来者不善,时刻准备撤退。
嗖嗖箭声传入东丘离的耳朵,黑暗中的男人握紧了拳。
他们又来了。
一次一次打搅他的计划,真的很烦。
东丘离知道他们受命的是谁。明明早已被废,却还能掺和进这些事情中来,大齐的朝臣可真是废物。
黑暗中,男人走向床榻。
榻上躺着一个女人,鹅黄色的发带颤在她的小辫子上。
上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没有这个,东丘离感觉有些稀奇,扯了扯嘴角:“又见面了。”
躺着的白桃闭着眼睛,自无法回答他。
东丘离从衣袋中掏出葫芦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喂给她。
接着他便把身上戴的圆珍珠耳铛取下,塞进小姑娘的手中。
“希望你活着。”东丘离道,“真心的。”
下一刻,窗口忽然被打开,东丘离扭头去看,胸口便遭受重重一击,东海国三皇子整个人撞在柜子上,吐出一口血。
屋内的护卫慌忙用箭去拦,被那人躲过。接着那人迅速将箭从窗柩中拔出,咚咚两声,护卫倒下。
然而几息之间,东丘离已强忍着胸口疼痛,打开门。
沈宴清解决完屋内护卫,再走出门外,东丘离已不见踪影。
不仅是他,连带着平吉楼里的阴影都尽数消失。
沈宴清走回屋内,便闻到轻微的血腥味。
他暗中啧道,还真不禁打。
青年的视线偏移,一下子就看到了白桃的手。
正常昏睡的人手掌总是虚虚地握着,而她却拳头攥紧。
沈宴清伸手将她的手心打开,便听“当啷”一声,有什么从她手心滚落下去。
他顺着声音将那东西捡起来,发现……是一个耳铛。
沈宴清再度望向白桃。
耳铛……东丘离在借耳铛让她传信。
但什么情况下,他要用到自己的伴身耳铛?一定是非常紧要的事。
难道白娄早和东丘离有联络?此举只是为了让白娄能够确认?
沈宴清无法确认。
不过庆幸的是,眼下他们三方是见不成面了。
他那一拳下了死手,东丘离应该受了重伤,就算他逃脱了凌温书的追捕,此次必然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再难起势。
沈晏清收走她手中的耳珰,从窗口一跃而下,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屋舍,沈晏清看见凌温书早已在等他。
东丘离身边那些护卫身手不凡,沈晏清也没期望一次能将他抓到。
凌温书语气中含着怒意:“她们宁死也要将东丘离护送出去。”
沈晏清抿唇:“死士。”
凌温书一愣。
他们已经没有没有听过死士这个称呼了。
五十年前,大齐皇室也有死士,为皇帝效命。沈晏清的祖父征战时,便培养了一大群死士,后来收编为御卫营。
然而大齐五十年安定,皇帝不再重用御卫,朝臣又对其忌惮不已,御卫营逐渐被边缘化。
三年前,有大臣上书取消御卫营,为朝廷节省花销。
然而,沈晏清觉得,那些御卫被培养出来,只知杀人,连正常与人说话都不会。
取消御卫营,无异于让他们饿死。
而他们,身负绝技,若不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另外,御卫营的存在即便什么也不做,对朝臣依然是监督和威慑。
因而,沈晏清驳回了奏疏,用朝俸把御卫营养着,但什么也不打算做。
如今看来,东海国倒是把他祖父这招学了过去。
东丘离选出来的还都是女子,她们身形灵巧,对危险更加敏感。
凌温书叹了一口气,颇为失落地道:“东丘离带的全是,难怪我们的人找不到他。”
沈晏清深吸了一口气,和他一起站在桌边,俯视着城内地图:“既然计划有变,需要重新做安排。白娄和段鸿乾这两个人的踪迹一定要盯紧,尤其是段鸿乾,他一定会再找机会和东丘离会合。”
安排好以后,沈晏清才休息。
睡前,他下意识地将心口衣袋里的耳珰取了出来,圆珍珠耳珰的金针有些黯淡,想来是东丘离一直携带。
如今耳珰在他这里,东丘离的计策应该失败了。
*
第二日正午,凌温书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平吉楼里的动向。
“白娄带人和段鸿乾吵了一架,之后将自家女儿接了回去。听说白小姐受了不小惊吓,走的时候一直哭。”
沈晏清扯了扯嘴角。她肯定不是被吓哭的,估计是觉得没打赢丢人。
不过这么一来,白娄发现段家对自己女儿不怀好意以后,若不想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就会重新考虑将白桃的婚事。
第二日晚,另一道的消息报到沈晏清这里。
“周刺史家里闹起来了。”
“白娄带着人把周刺史家里围了,说周刺史派人围剿,不守约定,还害他女儿。刺史大人辩驳说没有,两方正在对峙。”
“周大人刚刚下令,派人全城搜捕昨夜闯入平吉楼的两个刺客。”
沈晏清神色古怪,难道那二人指的是他和凌温书?
不管怎样,山匪让官兵抓捕朝廷将士,都是笑话。
沈晏清问:“白家女儿出的什么事?”
线人禀道:“听说是醒来之后一直吐血。”
沈晏清心中一惊,这么严重?
按道理不应该,他和白桃相处多日,知道她不是身娇体弱的女子,怎么会被敲晕了就吐血。
沈晏清又问:“当日跟随白小姐的其他人,是否也有症状?”
那人回答:“属下不知,白娄只说了白小姐。”
以他对白家的了解来看,没提其他人出事就是没有。沈宴清想,竟然只是针对白桃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抚了抚袖口,难道是因为她接触过东丘离?
沈宴清沉吟片刻,便对凌温书道:“此次出行,可有带军医来?”
“有的。”凌温书回答,似乎察觉了沈宴清的意图,犹豫道:“殿下难道是想——”
“小城大夫,恐怕并不见过多少疑难杂症。”沈宴清道,“倘若明日白娄在城中求医,可以让军医扮成普通大夫,前去查探。”
凌温书恍然,这样安插眼线,他们就能探知更多消息。
如沈宴清所料,第二日,白娄便在城中招募大夫,为女儿高价求医。而凌温书此行带来的军医储南不费吹灰之力就混入前去诊治的大夫。
当夜,沈宴清和凌温书一齐在等军医回来汇报。
月上树梢时,储南才回来。
储南肃然,坦陈道:“白小姐此次不是生病,是中毒。”
凌温书惊愕道:“中毒?”
“是。”
纵然储南是被派去打探消息的,但看到那丫头面容瘦削、唇色发紫,储南于心不忍,“中毒者面色发紫,昏迷不醒,隔两个时辰吐血一次。属下怀疑,再过两日,恐怕——”
沈宴清抿了一下唇:“既然如此,你有法子可解?”
储南面色犹豫,道:“此毒出自东海国境内,属下曾经见过。只是属下在想……要不要救?”
他们一路从镇州而上,除了接回太子殿下,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剿匪。倘若这一次能让山匪失去自己的女儿,从此一蹶不振,不敢为非作歹,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凌温书也陷入了沉思。
忽然间,沈宴清想起来那个珍珠耳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