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几次,他也发现,山匪还是不够聪明。
有勇有蛮力,能豁得出去,讲义气,可实在是蠢。
倘若面前的人恢复太子之身,率军攻打,他们很难保全自身。
东丘离沉默良久,才开口:“你愿意为了一个姑娘做这么多?”
“我曾蒙她所救。身为太子,我不想欠人情。”沈晏清面色平静,“何况,同你的交易,对我大齐亦有用处。”
“好,果然是大齐太子。”东丘离啧啧一声,“一路以来,你们对我穷追不舍,今日你又杀了我身边这么多死士,我该怎么信你?”
“今日若我不追过来,如何能问到解药?”沈宴清淡然地回答,“一路追杀你的不是我,是镇州的守军。今夜你把解药给我,我放你走。你回东海国,不会有人追查到你。”
“待我恢复太子之位,会派人联系你。”
东丘离望着他手中的弓弩眯了眯眼睛。
接着,他从胸口取出瓷瓶,在他面前晃了晃,开口道:“只此一颗。”
示意沈宴清上前取。
沈晏清走上前去,颈边忽然生出两道风。
很快,他一闪身,将女护卫按在地上,卸掉了她的双手。
沈宴清漠然地将竹箭抵在女护卫的颈边,朝东丘离道:“这是你最后一个护卫,倘若她也死了,你就回不到东海国了。”
溪琴的脑袋抵在冰冷的地面,手臂的剧痛传来,她咬着牙忍下。
她可以死,但殿下不能有事。
很快,溪琴的耳边传来殿下的声音:“放了她。”
沈宴清只道:“药。”
这一次,东丘离沉默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瓷瓶,递到沈宴清的面前。
一路逃亡,死士被杀,现在面对沈宴清,他别无选择。
沈宴清扭头看他:“我身上的毒呢。”
东丘离抿唇道:“箭上没有毒。”
沈宴清这才松开女护卫,东丘离小心地从瓷瓶中倒出一颗药丸。
沈宴清接过,从衣角扯下一块布,小心包好。
东丘离颇为惊讶,大齐太子最是讲究仪礼,居然在他面前撕衣裳?
沈晏清在他的注视下将药包塞入衣袋中,开口道:“多谢。”
东丘离挑了一下眉,下一刻喉间一痛。
他瞪大了眼睛,捂着脖颈往后退。
溪琴惊道:“殿下!”
东丘离惊愕道:“堂堂大齐太子,居然——”
不信守承诺。
东丘离处于弱势,别无选择,只能赌一把他身为太子,会信守承诺。然而,在来之前,沈宴清就编好了这番话。
女护卫上前阻拦,被沈宴清一记手刀砍倒在地。
沈宴清踩着她的后背,漠然往东丘离身上补了两箭,对方应声而倒。
明月高升,照见小巷的两具尸首。
夜风忽起,混杂着血腥味迎面而来。沈宴清等了片刻,上前将东丘离身上搜刮了个遍,将瓶瓶罐罐收入衣袋里。
躯体还有余温,沈宴清就着东丘离的衣衫把手上的血迹擦掉。
*
两进的屋舍内,凌温书在屋内来回踱步。
几个时辰过去,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他手里提着什么东西,凌温书定睛一看:“这……这是!”
沈宴清的声音有些低哑:“让周刺史处理掉。”
凌温书回过神来,看见他身上的夜行衣已多出来很多血痕,惊道:“殿下受伤了!”
“嗯。”
沈宴清道,他转身望向屋外,青灰色的天幕渐渐亮起。
凌温书取来药以后,沈宴清只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便赶忙换过衣裳,背过药箱出门。
再进入白家,沈宴清便察觉到院中的氛围低迷。
走进白桃的屋子,就看见马六一人坐在床铺边,脚边一滩黑血。
情况很危急。
沈宴清走到马六的身边,后者才恍惚地看他一眼。
“守了一夜?”沈宴清问。
马六抹了一下眼睛,坐着。
沈宴清在他身旁坐下:“我来。”
“我不敢走。”马六开口时,语气沙哑而颤抖,“大夫说药材还没找全,小姐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我感觉小姐的手好冷……”
沈宴清心中一紧,用手背贴了一下小姑娘的手,温的,还好。
他稍稍心安,出声宽慰道:“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前厅到了新的药材,不知道齐全了没有。”
马六瞪直了眼睛:“真的?”
“不知道。”沈宴清回答。
不过是一个缥缈的希望,马六却当即站起身:“我去看看。”
沈宴清为他腾开路来,眼见着他快步走出院子,迅速掏出药,捏着小姑娘软软的下巴,将药喂下。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她覆盖下来的羽睫。
没有反应。
沈宴清抿紧唇瓣,他相信诈出来的药应该是真的,当即叩住她的手腕。
指腹下的脉搏跳动微弱,情况比昨日他来时差一些。
大约是拖得太久了。
沈宴清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来回踱步。没过多久,就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一道身影进入屋中,是马六回来了。他看了看沈宴清,没说话。
沈宴清不得不把谎话补圆,问道:“怎样?”
马六摇摇头。
平日里,他和白桃一样话多的很,而如今,却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没有生气。
马六走回床边坐下,将小姑娘的手抓在手心里。
沈宴清沉默着,也在他身边坐下。静默时,身上的伤口无声地泛起疼痛来。他看着身旁的小姑娘,一时出神。
两个男人在床边枯坐,等到外头的亮堂的光线升起,照进屋中。
良久,马六忽然开口道:“两个时辰过去了。”
“……小姐这次居然没有吐血!”
沈宴清呼吸一紧,思绪企图保持着冷静。
两种可能,一是药起效,她身上的毒素慢慢清楚,身体在好转。二是,身如败絮,无血可吐。
他伸手拿过她的手腕,指腹叠在脉搏处。
马六紧张地问:“怎样?”
脉搏比方才更有力、更稳定。
“在好转。”沈宴清没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应该在好转。”
第30章 醒来
听见“好转”, 马六先是恍惚了片刻,接着便冲了出去。
没过多久,马六又匆匆回来, 身后跟着储南,还有其他一些弟兄。
储南一入内, 就看见殿下从床铺旁边站起身, 自己几乎要弯下腰去。
“储大夫。”沈宴清率先开了口,“先过来看她。”
“诶。”储南应了一声, 赶忙上前, 先凝神观察了片刻, 再把脉, 问道, “上个时辰有吐血吗?”
“没有!”马六连忙回答。
储南道:“脉象看, 是在好转。”
马六有些急道:“可是药都没吃,怎么会……”
储南沉思片刻,回答道:“或许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虽如此说,但储南直觉,是殿下在其中帮了忙。
昨日殿下离开时神色焦躁, 而今日却平静多了。
马六又问:“真的没事吗?会不会看错了?”
原本不该怀疑大夫, 可他着急,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储南望向沈晏清道:“这位兄台也会看病, 不如请他一起来确定。”
马六当即心中一喜:“看过了,他看过了, 小姐是真的要好了……但是小姐怎么没醒?”
接着他又一拍自己的脑袋:“嗐,哪有这么快。”
马六转过身来握住储南的手, 连连鞠躬道:“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大夫是神医妙手,再世华佗……”
他太高兴了,都有些语无伦次。
什么也没做的储南连忙道:“其实……”
沈晏清抢先接道:“多谢大夫。”
“小姐真的能好起来?”屋内有人高声问道,接着也走上来朝储南鞠躬,“多谢大夫。”
依次的感谢之声不绝于耳,储南红着脸道:“应该的。只是小姐吐血,身子亏空,还需要喝些药进补。”
“应该的。”马六忙道,“白老爷说,只要能治好小姐,什么药都可以,您尽管放心。”
“好。”
储南又交代了几句,马六就恭恭敬敬地送他出去。一部分人跟着他去送大夫,另一些人跟进屋中,围到床边看白桃。
沈宴清被挤出了圈外。
他扯了扯嘴角,往旁边的空处走,不想同他们一般争抢。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意识到什么,问道:“阿枕?”
是先前跟着白桃的人,认得他:“你不是走了吗?”
沈宴清回答:“来看小姐。”
来之前,他已经想好对策。
果然,对面的人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惦记小姐。”
沈宴清没回答,算是默认。
接着那人也不再问,转而道:“你说是不是因为咱们这两天在外面祈福有效果了,都没用药,小姐就好了。”
另一人接话道:“我早说了菩萨灵得很。”
真菩萨沈宴清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往门外走去。
刚出了屋门,就同马六碰上面,对方诧异地问:“又要走?”
沈宴清抿了下唇瓣。
“不等小姐醒来再走么?”马六问。
沈宴清先是僵了一下,将预先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我怕小姐不高兴。”
马六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小姐之间是有什么事,但我知道,小姐一向是嘴硬心软,一下就哄好的。”
沈宴清忽然迟疑,明白过来,婚约一事,连马六都不知道。
他的唇角僵了一下,道:“也不是大事。”
“既然不是大事,你就留下来。”马六苦口婆心地相劝,“难道你不想看小姐醒来吗?”
听见这句话,沈宴清才有些迟疑。
那药的具体效果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她何时能醒过来。说到底,也是因为他,白桃才有这场无妄之灾。
“好。”沈宴清应道,“待小姐苏醒,我再走。”
*
为了等白桃醒来,一群人轮流日夜看守。
马六几乎是寸步不离,坐在白桃的床榻边,不时给她掖被角,总怕她热着或凉着。
他摸不清小姑娘是不是好了,总是问身旁的沈宴清:“看看,小姐是不是要醒了?”
回回沈宴清都会被他弄得十分紧张。
结果,两个人看了半晌,鸦色的眼睫还一动不动。
没醒。
意识到这一点,马六总是会重重地一叹,然后问他:“你说,小姐什么时候能醒?”
沈宴清数不清多少次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腕接过,开口道:“如常。”
脉搏恢复了,但人还没醒。
不得不说,东海国弹丸之地,却能做出此种毒药,属实稀奇。
当日晚上,白娄回来了,坐在床铺边将白桃的情况仔仔细细地问了个遍。
马六说不清,只好由沈宴清一一代劳。
几日不见,沈宴清能发现,白娄衰老了许多。
接着,两日内,白桃的两个哥哥依次从外地赶回来,一进屋便问及情况,沈宴清一一回答。
这几日,几乎让沈宴清将这辈子说的话都说尽了。
原本他就不耐多言,自认为有些话不说出口,下属就应该明白。若有不明白的,便是不堪留用。
不过他知道,白桃的父兄也是担心她,才会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同样的问题。
第三日一早,沈宴清照例坐在白桃的床榻旁,看马六拿帕子给小姑娘擦汗。
昨日夜里被子盖得太厚,弄得她出了些汗。
天还没亮,白桃的二哥白桥就走进屋中,问道:“怎样了?”
沈宴清顿了一下,才道:“还未醒来。”
这句话他说的犹豫,总觉得有些过于残忍。
索性白桥倒很乐观,走到小姑娘的床边嘟囔道:“快起来吧,再不醒二哥给你带的大闸蟹就没有了。”
沈宴清:“……”你似乎是想把她气醒过来。
白桥看了一会儿,小姑娘还是没反应。青年忽然沉默,就这样站在床边,看了半晌。
沈宴清见状,出声宽慰道:“她很快就会醒。”
白桥应了一声:“嗯。”
“一共有八只蟹,昨日我和爹爹和大哥一人吃了一只,今日你再不起,我们就把你的那份也吃掉。”白桥狠狠地说道。
沈宴清:“……”
白桥说完,又凝神看着小姑娘,没见反应。
几乎是放弃了,白桥在她的床铺边坐下,如这几日一般,静坐。
没过多久,忽而感觉衣角一动。
白桥以为有虫,毕竟在山里被虫爬过皮肤也是这样极轻的触感。所以他下意识地拂开,只听“啪”地一声。
“……”
一时寂静。
马六看着白桃的手背泛起红来,忽然反应过来:“小姐?”
小姑娘强睁着的眼睛一下就红了,生平第一次被这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