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
沈宴清顿然有些沉默,笔尖微顿,写了两个字,便撂了下来。
凌温书看着殿下的动作,弱弱地问了一句:“殿下要去看看么?”
“不去。”
沈宴清回答道,随即摊开一本卷宗,不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青年抱着袖子走出书房,凌温书默默跟在身后,似乎并不怎么意外。
已经入了夜,天色已暗,凌温书从下人手里接过灯,为沈宴清领路。
从主屋到客房只隔了一个园子,沈宴清很快抵达客房。
入目的先是没有门的客房,是上次被她砸坏的那间。与之邻近的,则是一间门窗紧闭的小屋。
门扇上,还横挂着一把铜锁。
沈宴清的心情莫名有些复杂,走在前面的凌温书一抬手,示意人开门。
清脆的声音响起,微弱的光洒在地面,露出一点身影。
屋子里并未点灯,暗处漆黑。
沈宴清蹙了一下眉。
凌温书提着灯往里一照,便能看见拔步床上躺着一团小小的身影。
她侧躺着,一只胳膊从被子里露出来。
凌温书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灯,回头等待殿下的吩咐。
沈宴清原本还不知道过来和她说什么,眼下正好,什么都能省去了。
既然人不在,他就应该回去。
沈宴清没有偷看别人睡觉的癖好,他转身走出客房,门在他身后被关上。
锁声再次响起,沈宴清忽然出声道:“不必锁了。”
第二日,白桃醒来时,感觉很亮。
她迷迷糊糊地去遮眼睛,就从指缝中看到了窗户已被人打开。
白桃惊了一下,快速从床榻上爬了起来,连鞋子也没穿就跑到窗边。
白衣青年负手而立,望着屋檐上的鸟雀。有风略过他的衣摆,让他看起来飘逸出尘。
他就像是清晨的风,微凉,干净。
白桃一时失神,而只是瞬间,青年便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转身看来。
四目相对之际,白桃慌乱地将窗扇给关上。
沈宴清:“……”
他慢条斯理地走到窗边,隔着窗子轻叩了一下,问道:“醒了?”
声音之中带着些许冷漠。
白桃心想,他不会是要来问什么话吧?
“没醒。”白桃没好气地回答。
沈宴清一噎。
他从晨光初现等到太阳都升起来,她现在居然还说没醒。
沈宴清板着脸道:“我让婢女伺候你洗脸。”
采红和采青捧着水盆进了屋,而沈宴清还站在门外,静静地等着。
良久,他终究还是不耐地催促道:“快点。”
白桃不想见他,故意用清水搓了好几遍脸,辫子也拆了又系。
两个女婢早就看出来她在拖延时间,然而她们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门扇大开着,门外的青年催促了几遍,却始终没有踏入门中一步。
终于等到两个婢女出来,沈宴清早已失了耐心,连婢女的请安都没有理。
门内,白桃慢悠悠地在桌边坐下,见人还不来,便扬起声调:“进来吧——”
她的声音疲倦而冷淡。
一句话不像是邀请,反倒像是在说:不进就滚。
沈宴清:“……”
青年一时恍惚,到底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第42章 谈谈
屋内, 白桃百无聊赖地卷着辫子等了等,没见着人。
她扯了扯嘴角,估摸着他不打算来了。
结果一道身影走进门中, 青年板着脸,在她身上扫了一眼。
白桃伸手示意:“可以坐。”
沈宴清抿起唇角。
左思右想, 若是说话的时候他站着而她坐着, 怎么看都像是他在给她做汇报。
而他如果就此坐下,又好像顺了她的意。
两厢权衡, 沈宴清木着脸坐在白桃的对面。
白桃眉尾挑了一下, 她就是故意的。
少女支着脑袋, 脸色露出了些许倦意, 问道:“找我什么事?”
才刚起床, 还能困?沈宴清知道她是故意, 沉了一口气,问道:“你想不想见你父兄?”
听了这句话,白桃一下子坐直了。
不过她很快地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见?还像上次那样,远远地看一眼?”
“不是。”沈宴清道, “我要去昌州, 为了防止你这段日子在周府闹出什么事来, 我决定带上你。”
“而此行, 你二哥白桥会和我们一起去。”
白桃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去杨家?”
她站了起来,眼神中有些难以置信:“你要对付我们所有人?”
沈宴清捻着袖子, 不置可否。
少女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喃喃道:“你太可怕……太可怕了。”
沈宴清漠然道:“本就是非法行径, 不过是拨乱反正而已。”
“杨眉不是还和你说过话,她还想送你去镇州?”白桃依旧瞪大了眼睛, 惊愕之色丝毫未减。
沈宴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
“你!”
白桃语塞,一时无话,伸出手捂住脸颊。
气氛顿然陷入僵持。
明明沈宴清来的时候设想的还不是如此。他以为,能和父兄见面,她会很开心。
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这件事情想通。
半晌,白桃冷静些许,才缓缓开口:“我很后悔那日把你从杨眉手中抢过来,如果不是因为……”
“并无差别。”沈宴清打断她的话,“朝廷很久就想这么做了。三州之中山匪权力凌驾官府之上,百姓仰人鼻息,怨声载道。”
他顿了一下:“剿匪,是迟早的事。”
“我们没有做过什么欺负人的事!”白桃大声反驳,“再说,官府就一定对吗?朝廷就一定对吗?”
沈宴清定定地看着她。
这么一句话,若在京中,隔日就会被人奏到官府,而后被鞭挞、抄家、流放,都有可能。
可是沈宴清却忽然勾了一下唇角。
“我知道。”沈宴清放轻声音,他发现这样的声音会显得温和一些,“所以,这才是我此行的目的,我不会让无辜者受罪。”
白桃垂下眼,看着青年微微扬起的嘴角。
他的话,白桃其实没太听懂。
但见对方并没有回怼她的愤怒,反而以一种温和的方式还了回来。白桃也收敛了几分,反问道:“你能做什么?”
大齐前后两百年的历史中,恐怕都没有一位皇子被问过这句话。
沈宴清微微一笑。
红润的唇角上扬,青年的眉眼中藏着笑意,似乎在用这份张扬在回答她的疑问。
他什么都能,只要他想。
他不常笑,故而白桃不知道他笑起来还带着恣意,她只是不自觉地心跳慢了一下,而后,白桃慢慢地转过脸去。
“我知道杨家的情况。”沈宴清见她不回答,继续解释道,“此行只是确认。”
白桃的脸又慢慢地转了过去,认真地问道:“真的吗?”
沈宴清:“真的。”
白桃没说话,之前她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结果被骗的团团转。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好。”
明显是在敷衍。
沈宴清一时语塞。
显然,他也能看出来她如今的不信任。
“到了昌州,你自然就知道。”沈宴清再次开口。
白桃心想,等他到了昌州,一起把人都抓起来,他们哪还有什么翻身的余地。
信任崩塌以后,再想建立是很难的。
沈宴清也知道这个道理,便没有强求,站起身来:“准备一下,两日后出发。”
白桃说好。
她哪有什么要准备的,每日就是吃饭、沐浴、睡觉。
对了,还有擦药!
这个得准备,她不能让哥哥看到她身上的伤。
自沈宴清来过这么一回以后,白桃发现她屋子里的门不锁了,早上的时候,女婢给还给她开窗通风。
不过现在,就这么门窗大开着,白桃也不会想跑。
他知道她不会逃跑。
两日以后,白桃在周府门口看见了骑马而来的白桥。
青年驭马而来,远远地看见了她,便飞快地下了马朝她走来。
眼见小姑娘安然无恙,白桥鼻尖酸涩,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今日起的还挺早。”
的确算早,朝霞还未散去,红日初升。按照以前,白桃这时候都没睁眼。
然而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
白桃兴奋地上前抱住哥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而后又略带嫌弃地开口:“有点扎。”
说的是白桥的胡子,这些时间他殚精竭虑,压根没有心思清理自己。
沈宴清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而后别开视线。
一家人几日不见,亲密一些实属正常。
只是他永远也不能知道,和家人亲密和拥抱到底是什么滋味。
待他们寒暄完毕,沈宴清才开口:“出发。”
为了赶路,白桃已经换回了原先的窄袖长裤,与其他人一道骑马。
昌州崇山峻岭,地势险峻,路不好走。因而昌州与遂州虽近,但是路程上却要远一日。
众人需在山中搭帐子过一夜。
山野荒地中篝火点起,半山明亮。青年独自坐在帐前,旋开水袋,喝了一口。
远处有人在交谈,喧闹的声音传了过来。而沈宴清的附近却是安静无比,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闲聊。
最热闹的还是白家那边,带的人虽然不多,可是相互之间极为熟络,一停下来好像就有聊不完的话。
为了防止他们有异心,一路以来沈宴清都派人看着他们。而现在,他们的帐子被其他人的围拥在中间,距离沈宴清的帐子很远。
沈宴清的视线往那边望去。
火堆边,少女和哥哥指着天上,不知在说什么。
沈宴清也下意识抬头,繁星漫天,夜色如海水一般,宁静也孤寂。
自从见到了哥哥,白桃几乎就只在白桥身边。而沈宴清在前方号令,一整日,他几乎都看不见她。
也不是很想看,沈宴清想,但是他的确怕她又弄出什么岔子让他头疼。
不过现在看来,她哥哥还是很能镇住她的。
沈宴清如此想着,视线又回到那对兄妹身上。
很快他们也发现了端倪,小姑娘吓了一跳似的,她下意识地推了推身边的人。
白桥也愣了一下,接着安抚似的在白桃肩头拍了一下,起身朝沈宴清这里走来。
沈宴清捏了捏眉心。
他并不是很爱说话的人,若白桥过来,他只能让他再回去。
白桥很快地走上前来,朝沈宴清问好:“殿下。”
沈宴清朝他点头:“嗯。”
“殿下可是有吩咐?”
沈宴清正要说没有,但见远处小姑娘打了一个哈欠,转而开口道:“明日还要赶路,早些休息吧。”
白桥愣了一下。
殿下这是在催他们睡觉,他想了想,估计是他们聊天说话太大声了,打扰了殿下的安寝。
“殿下恕罪。”白桥诚挚地请罪,“只是有几日没见妹妹,多说了几句。”
沈宴清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白桥叹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道:“这几日,我妹妹没给殿下添什么麻烦吧?”
沈宴清抿唇不语,就听白桥继续道:“我妹妹一直养在山里,并不怎么和旁人接触,平日里我们又惯着她,养得她太过任性。若她有什么地方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将过错都记在我们父子三人身上,不要责怪她。”
他说了这么多,都只是为了白桃说话。
沈宴清回想了一下,她可不单单能用任性来形容,简直是胆大妄为。
然而沈宴清只是迟疑了片刻,便回答道:“好。”
白桥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道:“之前我们并不知道殿下身份,多有得罪,还请殿下多多担待。”
这个话,之前在平吉楼会谈的时候,白家父子已经对沈宴清说过一次。
眼下再提,沈宴清反而觉得有些奇怪。
白桥琢磨片刻,再次开了口:“之前是我们不对,知道官家要来围剿,才想为桃桃找一个庇护。当时婚事十分草率,我们也很后悔,所以……”
沈宴清:“继续说。”
白桥鼓起勇气道:“待遂州安定以后,我们自然是不能再以山匪的名义生活下去了,桃桃一介乡野丫头,配不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