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奇妙就好像,他从没问过十七岁的自己他想要什么,只是忽然看见—
世界的另一面。
往后再回忆,绿毛也怎么都没搞懂自己在这一刻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点情绪和悟性,却很庆幸自己开口问了林栖一个问题。
他在最稚嫩迷茫的年纪,自卑又忐忑的向身边的女人询问,“栖姐,我…我还有机会吗?”
而那个女人告诉他,“你真的很年轻。”
*
红毛的店上一次被砸得稀巴烂。
一群人踩在废墟上。
蹲着抽烟的那个男人道:“人呢?怎么还不来?”
庄子将骨灰盒踢出去,“人在这里,你找他要。”
男人的视线从骨灰盒移到庄子脸上,眼睛一眯,明白过来,“躲我们是吧?”
一根烟抽完,烟头摁灭在断椅上,男人撑着膝盖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盖住庄子,“耍无赖啊?”
男人又叼了支烟进嘴里,手指抵着庄子的肩膀推搡,“行啊,那就耗着吧。”
“能讲清楚的东西为什么要耗?”
众人寻声望去。
看到女人从威猛的辉腾车上下来。
林栖踩着六厘米的黑色高跟鞋,一米七七的大高个,黑长的卷发披肩,高鼻梁,朱唇锋利。
一身款姐的气质。
林栖环视了一圈屋内的人,庄子,小咪,阿为他们都在。
高大魁梧和年轻稚嫩成剑拔弩张的钳制状态。
见她来了阿为他们都面露喜色地喊“栖姐。”
于是抽烟男饶有兴趣地看林栖,问她,“美女混哪道的啊?”
林栖的目光向里走,看到废墟里一套较完好的桌椅。
男人一头短寸,身材魁梧,黑色T恤上一颗米黄色星星卡通图案,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双腿也大喇喇搭在桌子上。
抽烟男还再跟她搭话,“美女叫什么?”
林栖无视他,径直向里走。
“怎么称呼?”
“老彪。”男人懒懒打量林栖两眼。
“那我称您一声彪哥,”林栖江湖气地从废墟里拖来一张尚完好的椅子。
她坐下,迎视老飙,开门见山地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那赌债不是红毛欠下的债。”
抽烟男立即打断林栖的话,“美女,话不可以乱讲哦,我们今天来呢是因为胡八万他爹在我们酒吧开了瓶大几万的酒,他没付钱,所以—我们来要的是这个债。”
抽烟男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我不管你们要什么债,”林栖压根没有看抽烟男一眼,继续看着老飙道:“我国没父债子偿的规定,再退一步讲,红毛的父亲对他既没有尽到抚养义务,更没有继承他父亲的任何遗产,你们来找他不合法。”
“所以啊,我们是来跟他儿子商量解决办法的,你把他叫出来,我们又不是要吃了他。”抽烟男继续凑过来。
“商量解决办法?那你们的想法是什么?”林栖看抽烟男一眼。
“当然是…”抽烟男一卡壳,又笑道:“你们欠债你们想办法啊,我们可都是合法好公民,喜宝街的零度酒吧,你去查,那也是正经营生,我们只是员工来帮老板问问情况,美女你何苦为难我们打工人呢?”
“是啊,你们只是帮忙要债的,所以这应该是债主和债务人之间的协商,应该走法律程序解决,不是你们堵上门来。”
抽烟男目光变得狠厉,“美女你有点嚣张,你要庆幸我不打女人。”
林栖对抽烟男视而不见,直视着老飙,“你肯定不能打我,你们清楚这样上门要债不合法,那肯定也知道上门要债动手是违法行为。”
老飙看了抽烟男一眼,抽烟男悻悻回门口抽烟去了。
老飙目光落回林栖身上,从女人不自觉绷直的唇角扫过,心里轻嗤,面皮虎。
“妹子,”老飙的声线很粗沉,他把腿放下来,也挺诚恳道:“各有各的难处,你要真论个非黑即白老飙我跟你理论不过,老飙拿人钱财忠人之事,就这么简单。”
“今天大家都是为了解决问题才聚在这里,”林栖顿了顿,“我是想讲道理的,和上一伙人你们软硬兼施,打得那么好的配合真的厉害,但我想请你转达一些话,对债主还有上一伙人。”
林栖见老飙没出声,便继续道:“第一,红毛没有法律义务替他父亲还任何债务,找红毛没有用,建议债主走法律程序。”
“第二,这是上一次红毛被打的伤情鉴定以及店铺被打砸的照片视频,这些我们都留底了。”
“第三,我们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如果你们非缠着红毛不放,那我也只能找警察和上网求助了。”
“想起来了,”抽烟男突然出声,一脸玩味又凑过来,“我他妈怎么看你有点眼熟,你不就被性侵的那女的吗?还有你的黄图,老子还看过呢。”
“你嘴巴放干净点!”绿毛冲过去揪起抽烟男的领子。
抽烟男挑衅,“来啊,打我啊,说两句婊子怎么了。”
“绿毛,放手。”林栖冷冷道。
绿毛蜷紧拳头,青筋暴起,咬牙松开了抽烟男。
林栖转头继续对老飙说:“还有一点忘了说,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记录在监控里了,这个我们也会保留。”
抽烟男:“他妈监控都被砸烂了你哄鬼呢!”
“我说有就肯定有,所以劝你说话也注意点。”林栖直直望向他。
抽烟男咬牙,看看老飙又看向林栖,“行,你他妈牛逼行吧。”
凡事做人留一线的道理林栖懂。
“今天我并没有报警,但如果你们下次还找上门来,那我们只能派出所聊了。”
对峙了几秒,老飙缓缓起身,一挥手,“走。”
抽烟男惊讶,“这就走了?”
老飙朝林栖点点下巴,“不然你去对付?”
抽烟男哑言,他妈的这女的牙尖嘴利,你说一句她有一百句等着你。
愤愤跟着老飙走出店,抽烟男还是不解气,“操,上面晾我们两三年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接了单私活还碰到这么个臭娘们,他妈的就应该让张哥收拾一顿。”
老飙瞥他一眼,心里轻嗤,傻逼。
一群人走后,绿毛高兴道:“你好厉害啊栖姐!”
林栖表情淡定,手伸出去,“扶我起来。”
绿毛此时看林栖就像看甄嬛传里嚣张跋扈的华妃娘娘,麻溜的伸出手去扶住她问,“怎么了?”
“姐腿软。”
绿毛:……
为了以防万一,林栖让他们先把红毛喊去跟他们住一段时间。
店铺也暂时不管。
林栖像个打了胜仗的铁娘子风风火火回到家,结果一开门进去就看到窝在厨房做饭的刑台云。
注意到她回来,刑台云道:“洗个手准备吃饭。”
林栖哦了声,进房前没忍住偏头偷窥了眼厨房里的男人。
她在浴室里洗了手,一抬头看见镜子中的那张面孔。
这张脸的五官可塑性很强,素颜时稚嫩青涩,淡妆下温柔恬淡,浓妆后大气端庄。
扬着下巴,左右偏了下脸,林栖觉得自己很有做女强人的潜质。
刚这么想,进门前偷窥的那一帧画面却突然杀进脑海里来。
刑台云穿着深灰色的居家服,脖子上挂着天蓝色格子围裙,灯光下,他的头发黝黑发亮,又柔软蓬松,他微弯着背,还在厨房里打转,浑身散发着居家温柔的气质。
再看向自己这张脸时,林栖忽然有种主外女强人包养贤惠持家温柔男的错觉。
但也只是错觉。
毕竟女强人可没她这么穷困潦倒的,上哪能包养个这么金贵的大帅逼。
林栖甩了甩脑袋,赶紧出去帮忙。
进入厨房,林栖又看到那条天蓝色围裙。
这段时间她没空往超市里跑,这显然是刑台云自己买的。
天蓝色?
刑台云喜欢这种?
“怎么了?”
“啊?”林栖回过神,回头看向餐桌边的男人,高情商道:“刑医生你买的围裙很别具一格。”
刑台云笑笑,“不是买的,上次去超市购物看到满减活动,我看家里还没围裙,所以就去参加了,赠品选了条围裙。”
林栖:????
满减活动?赠品?你?
第20章
☁吹捧。.
林栖对刑台云的印象还停留在豪气万丈出手阔绰的大款。
而不是一个会为一条围裙去参加满减活动的煮夫。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种调调了?
两种反差认知拉扯着林栖的神经。
不过这些疑惑很快被她抛之脑后,转而取代的是—
刑台云做的红烧小排越来越好吃了。
这段时间她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灌注在红毛和自己身上,对于刑台云没有关注和在意。
这个被她遗忘的人,这些被她忽视的细节,让林栖吃饭的时候心里生出了点微妙的内疚感。
吃完饭,她想着自己已经好久没去超市,明天去采购一波也算点弥补。
打开冰箱,里面样样齐备。
林栖一时不适应,有人这样默默的付出。
也不适应,这样被照顾。
她的指尖点着冰箱门,一下,两下。
明天早上给刑台云做个超级豪华早餐吧。
这么决定,她便回头寻找刑台云身影。
目光在书房门口锁住男人。
刑台云是天生的衣架子,一条黑西裤和一件白衬衫足以将好身材勾勒。
长腿,劲腰,宽肩阔背,因着做饭卷起袖子而露出的小臂,无端有几分风流倜傥的精英矜贵气质。
林栖很多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欣赏男色,她说:“邢医生,明天早上的早点我们吃灌饼。”
顿了顿,林栖真诚发问,“三个蛋你行吗?”
毕竟她是要吃两个的。
刑台云:……
她绝对是要谋杀亲夫。
*
林栖无意谋杀亲夫,反倒自己先遭来暗算。
谁知道她第二天下个班的功夫就被人一闷棍抡在地上。
倒地那一瞬间林栖感受到的不是手臂传来的剧痛。
是感悟到,装逼大姐大,出来混,真的是要还的。
她想过替红毛出头可能会遭来报复,但她还是干了。
23年的人生里,林栖血液冰冷,性格压抑,没有过这样滚烫的时刻。
刑台云到医院时,看到左手已经打上石膏的林栖。
她细细的胳膊吊在脖颈上,另一只手里捏着一堆单子看。
尽管只是一个侧脸,刑台云感受到她眉目紧锁,面色凝重,脸颊苍白无色。
可能不是因为这遭遇,林栖的心很硬,她大约是在心疼自己的钱包。
刑台云了解她。
林栖忽觉身上一阵毛骨悚然,抬起头,发现不远处的刑台云。
她一时没说话,因为脑子里在疯狂运转自己这次得掉多少血,根本来不及思考刑台云此刻讳莫如深的眼神是不是生气了。
刑台云觉得自己这条大腿当得有点不太合格。
林栖是个独立的人,他尽量不去插手她的事情,所以红毛的事他没过多掺和。
可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把这件事揽过去处理,可能也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了。
刑台云走近林栖,坐到她身边。
一偏头,刑台云的目光落在她打石膏的左手肘,而后是已经处理包扎的膝盖,最后回到她脸上。
左下颌还有一道擦伤。
“谁弄的?”刑台云的声音低沉,语气却算得上温柔。
“不知道。”她倒下去时只看到疾驰而过的一道机车黑影。
“警察刚走,说调查完有结果了给我打电话。”林栖又说。
刑台云有一双深情眼,一直被看着林栖有点不自在,她低垂下眼眸,没受伤的一只手轻轻扯了下刑台云的衣摆,“邢医生,要不你先去买两个口罩?”
她提醒,“这里是医院。”
是他们一起上班的医院,很容易碰到同事。
刑台云垂眸看向她拽自己衣摆的粉白指尖,几秒的沉默后低低应了一声。
再回来,他的脸上已经戴上一个医用口罩,只露一双深邃的眼眸。
刑台云弯下腰,指尖勾着她耳旁的秀发轻柔地往后顺,林栖配合着他的动作微微仰起脸。
口罩遮住巴掌大小脸后,刑台云帮她轻轻捏了捏鼻梁骨的位置。
“你在这先等我。”刑台云说完将身上的黑色西服脱下罩在林栖纤瘦的肩骨上,顺势在她脑袋上扣上一顶黑色的棒球帽。
身边再放下一瓶水。
“好好呆着。”他说。
后面排队拿药这些活都是刑台云在忙了。
林栖一直坐在椅子上看他奔来忙去。
她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坐立不安,因为她全副武装。
刑台云带着一堆片子药物回来时林栖从帽檐下看着男人笔挺的身形,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被他衬托出高不可攀的矜贵感,是妥妥行走的衣架子,可能是已经习以为常,他完全不顾周边频频向他投去目光的女人们。
“都处理好了?”他来到自己身边时,林栖随意搭了句话。
“嗯。”
“谢谢。”
“不客气。”
刑台云蹲下,林栖的脚踝落入他温热的手掌心,林栖脚上的高跟鞋被脱下。
刑台云抬眼看她,“上班穿那么高的鞋跟不累?”
“下班才换的。”林栖的唇色有点苍白。
顿了顿她又解释,“好看”
好看所以摔的狠,然后尝到了美丽的代价。
刑台云嘴角露出今晚第一抹淡笑,把人抱起来,“先回家。”
男人的臂力惊人,胸膛宽阔到能将她以小鸟依人的姿态纳在怀中。
“医生说你这手近一个星期一点都不要活动,回去后就打电话请假。”
所以他这是又回去跟医生问过情况?
林栖想瞟一眼刑台云,无奈被帽檐阻挡。
帽檐挡住的何止是她对刑台云的窥探,还包括许多周围的目光。
林栖不知道他们这一对男女实在太养眼,好在遮住她脸部的鸭舌帽和刑台云宽大的西装把她护得很好。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然后道:“我前几天才请过假,现在又请那么久不太好。”
林栖看到刑台云的车子,下了台阶,又听见他低沉的嗓音。
“林栖,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