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似乎懂了,只是有点出乎意料,毕竟周宸运平常看起来是那么神经大条阳光开朗的人。
短短几句话,她也明白了刚才的奇怪点。
突然被警方端,不是什么群众举报,是有人向公安反水了。
林栖又想到一点,小星的手术费里收到过一笔匿名捐款。
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这笔匿名捐款是老飙答应向公安反水的条件。
他这么做,是因为知道了医院在做财务系统升级。
在事情败露之前,他铤而走险换来一笔女儿的手术费。
现在唯一剩下的疑点就是那位匿名捐款人。
推理到底就发现,那匿名捐款人实际对准的矛头是那家资产管理公司。
但这已经与她无关,林栖不再深思。
反而想起小星,小星妈妈。
她的失误差一点就给这个家庭给自己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沉静片刻,林栖偏头看向刑台云。
不知道为什么,林栖对刑台云总是不太有良心,很下得去手。
她缓慢地开口,“邢医生,你知道去哪找靠谱的公关公司吗,没有合适的话我给你推荐。”
刑台云瞥她一眼,甚至已经知道她要说谁,自己却还是犯贱的接了她的话,“谁?”
“周宸良。”
林栖看着刑台云,似乎从他的面部表情读出来一句,哦,你相亲对象。
*
林栖是个熬夜狂魔。
医院的工作并不轻松,下班后还要打起精神看书学习。
刚开始她也曾痛苦过,抱怨过,烦躁过,想过放弃,试过大哭,最后在一次又一次的冷水刺激里平静下来,振作起来。
而现在身体机能似乎已经习惯。
一到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像发电的电池能续航很久。
自从林洲告诉她父亲已经转普通病房后,已经好几天没再来过消息。
睡觉前林栖手指悬在林洲的微信上。
最后还是把手机放回一边。
想起那个女孩塞给她的一封信。
就着台灯的光,林栖将信笺展开来看。
姐姐:
见信好,
有些话本来是想亲口跟你说的,可又觉得自己总是语无伦次,还是把它写在纸上好了。
其实我是在看到新闻确定那个男人真的没有翻身的余地后才敢站出来的,我权衡利弊不够大义。
我不勇敢,甚至懦弱,怕被报复,怕因为我的职业没人相信我是被侵犯的,更怕往后别人对我指点。
我没想到自己能拥有这样一次机会,在姐姐站出来后我感受到了自己疯狂的心跳,原来枯萎的心还能跳起来。
这件事让我长久的厌恶自己,一直藏在角落里才让自己那么委屈,差点以为一辈子就要这样烂在痛苦挣扎里了。
现在我还是不能走过这个坎,被侵犯后我时常认为这一辈子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想过自杀也尝试过,可是真的舍不得爷爷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在至少我能面对自己了,已经不是特别讨厌自己。
不知不觉抱怨了那么多丧气话,好糟糕。
我想说,与姐姐见面的那个公园真漂亮。
那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风景。
爷爷奶奶已经年迈,我常想他们走后我还要为什么坚持。
姐姐你应该猜到了吧。
是的。
我想我要努力的赚钱,离开这里,离开人,去看一看这世界的美景。
甚至在写信的这一刻都开始忍不住幻想。
如果看到了好看的风景,我真想给你寄一张明信片。
唐突的,想要向你分享一些美好。
祝,
万事都好。
小美。
姑娘是个温柔的,一手字却反差萌地像二年级小学生。
信封里还有好几张红票子。
估计是怕她摸出端倪,所以没敢放太多。
林栖将灯光下的这一页纸折叠。
“万事都好,这该死的人生。”
第25章
☁日落。.
“那我把韩律师微信推给你。”
“好。”
“麻烦你了。”
“不客气,也算你给我拉生意。”周宸良开了个玩笑。
林栖是下班后跟周晨良约的饭,此时天色渐晚,街道上一盏盏路灯亮起来。
两人站在饭店的台阶下,周宸良偏头看林栖。
她扎着温柔的低马尾,额角几缕碎发被风吹动。
“最近怎么样?”周宸良将视线移到街上。
“挺充实的。”
“怎么回去?”
林栖刚准备张口,身后传来一道飘忽的声音。
两人回头,不远处的路灯下立着一对年轻男女。
黎东南的视线从林栖脸上移到她旁边的男人身上。
“东南,他们是谁?”黎东南身边的女孩轻声问。
黎东南仿若未闻走近林栖和周宸良,眼神毫不避讳甚至不算礼貌的上下打量了遍周宸良。
“这就是你老公?”他的话更是轻佻嘲讽。
林栖轻皱起眉,“关你什么事。”
黎东南嘴角轻斜,转眼看向林栖,“没什么,就是没想到原来你好老男人这一挂啊。”
“小子,嘴巴放干净点。”林栖压下眼睑看着他。
“你谁啊,干嘛这么冲东南了啦。”女孩飙出台湾腔挺身而出。
“林栖。”
彼时又一道画外音插进来。
几人齐齐看过去,黑色的大众泊在路边,两边车窗降着,刑台云的身体半倾向副驾这边,也看着几人。
“谈完没有?这边不能停车。”刑台云的目光掠过周宸良后回到林栖脸上。
林栖转头对周宸良道:“那我先走了,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那又是谁?”黎东南一头雾水地看向刑台云。
林栖对黎东南视若不见,转身朝刑台云的车走去。
“那人是谁?”黎东南穷追不舍,不过这次的询问对象换成了周宸良。
周宸良:“不是显而易见吗,老男人。”
黎东南:“操。”
*
隔天林栖下班后去ICU看过小女孩,准备离开时和小星妈妈碰了个正着。
这一层相对比较安静,两人坐在椅子上一时无言显得格外沉静。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那天是我情绪太激动了,反应过激,我跟你道歉。”小星妈偏头看向林栖,落在她年轻的脸庞上,“刑医生跟我说了,是你帮忙联系的公关公司,谢谢你。”
“不客气。”林栖本就不善于表达。
“小星的治疗花销很大,第一次手术我跟老飙的积蓄就空了,抵不到贷款借不到钱,老飙去借了高利贷,从借高利贷起我跟老飙就清楚这一辈子是废了。”
比起倾诉,女人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声音平淡到麻木。
“直到老飙这次被抓我才具体知道他在做什么,当年他只跟我说多一条罪少一条罪也就这样了,所以他跟我提离婚的时候我没有吵闹,我知道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母女两。”
“这几年心里一直悬着,担心着,现在终于轻松了,晚上不会再做噩梦了,老飙以各种各样的死法在我梦里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其实老飙也活不了多少年,他糖尿病很严重,韩律师联系我说愿意帮老飙辩护,我就是希望他能判轻点,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在监狱外跟他女儿相处一些时间。”
“所以真的很谢谢你们。”
林栖只轻轻握了下女人冰冷的手。
网上发酵起来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了。
社会热度和讨论度一直居高不下。
这时候林栖收到哥哥微信,说准备带着父亲出院回家休养。
林洲问她:你周末有休息日吗?
林栖:怎么?
林洲:爸说想回乡下养,你要有休息日的话我们就那天出院,你可以来看看爸。
林洲:要是忙的话也没关系。
盯着手机犹豫半晌。
林栖:没轮到休息。
林洲:没事。
林栖最终也不知道他们是决定的哪天出院回家。
而事实上她周六轮休。
刑台云周五调了班,连续加了个夜班。
隔天早上跟同事交接完工作回家。
车子从地库开出来却被人在路边拦下。
关艳紧张迫切的看着车窗降下,又看到车里英俊的男人。
“姨姐什么事?小栖不在。”刑台云姿态松散,只虚虚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搁在窗棱上。
“我不是来找她的,我找你。” 关艳盯着刑台云,他的表情淡定到甚至没有露出一丝诧异,只是轻轻瞥了她很淡的一眼。
关艳不再以为他只是个开破大众的普通男人,即使她没有任何证据,她怎么找关系都查不到关于这个男人的半点信息,这反而让她心里不安。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能走到今天不是凭着自己真的有多大的才华,才华买不了房子开不了公司,才华办不到营业执照触碰不到案源,她往上走的每一步都在借势,苦心经营人际关系才有的今天。
“我的律所这段时间遇到了一些麻烦,一些往常合作的客户突然离开,上面也时不时下来检查,已经快没法正常经营了。”
“姨姐跟我说这些我也帮不到什么忙。”
关艳看着眼前的男人,那种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矜贵气质又怎么会是穷屌丝,分明是久居上位者习以为常的姿态。
心里那种肯定愈加强烈,关艳放下面子,低声恳求,“请妹夫高抬贵手。”
刑台云半晌没说话。
关艳等得心焦,不敢再套近乎,硬着头皮再开口,“我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您,我向您道歉。”
半晌,男人才慢悠悠的开口。
“是有点不太高兴,”刑台云并没有看着关艳,而是看着前面的车道,“姨姐也知道家里是小栖做主,小栖不痛快我的日子就要跟着不好过,我总不能怪小栖,只能谁惹的小栖找谁了。”
关艳紧抿着唇,脑袋迅速运转,最后一次见林栖是上次去医院找她那次。
她当时…确实说了些刺激她的话。
—你知道你爸在哪摔的吗?是山里。
—你知道他去山里干嘛吗?去挖草药。
—他为什么突然上山挖治疗骨伤的草药?他为的谁?
—你真是个灾星林栖。
等关艳张开嘴巴想解释什么,刑台云的车子已经开远,那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众混入了车流。
关艳站在太阳下觉得天旋地转,才反应过来,是啊,林栖打小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愚蠢到只选一个普通人结婚。
她还真是有手段,找了这么一座大山。
*
林栖在房间里听见外面有动静时知道是刑台云回来了。
按往常他中午这段时间都会补觉,中午饭林栖也是不喊他的。
但今天意外地—林栖出门倒水喝时看到他还没去房里补觉。
他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是潮湿的,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喝。
“吃了吗?”林栖给他温了早餐。
“吃了。”
“你白天做什么?”刑台云反问。
刑台云很少过问她医院外的时间安排,林栖将杯子放到吧台上,“是有什么事?”
“咱两出去走走逛逛。”
林栖:???
隔着吧台,林栖仔细打量了遍刑台云的表情,确定他不是开玩笑。
她不想出门,所以委婉拒绝道:“你不需要休息一下?”
刑台云沉默着,好几秒后轻轻撩起眼皮看林栖,水润过后的音色不再那么干哑,甚至带着点温柔,低低道:“一个月三十天我工作二十八天,休息?我一个人休息?我是丧偶了吗?”
林栖:……
这不一直都是丧偶式婚姻吗,你有病吧。
*
这个夏天火烤一样。
车子从地库开出来时林栖被太阳光线刺得眯了下眼。
她甚至有种已经好久没出门见过太阳的错觉。
林栖也不问他要去哪,她没兴趣,一上车就睡觉,让刑台云到了地点再叫她。
没等到刑台云叫她,她自己醒来时车子刚下高速公路。
透过挡风玻璃,林栖觉得眼前的环境熟悉。
等车子开进城,林栖已经确定,他们此时就是在老家县城。
“什么意思?”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抓紧,窒息感压得心跳沉实。
林栖讨厌别人对她的事情擅自主张,她说这话时是严肃的,甚至有点脸臭。
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此时正是艳阳高照的中午。
刑台云的车停在某段路口。
他只是凭着某些直觉在做这些事,又凭着这种直觉没有把车开到医院,而是停在这个路口。
刑台云只是试探着行动,他的本意并不是想把林栖惹生气。
抬手看了下腕间的表,又过了几分钟,刑台云朝车外点了点下巴。
“往那看。”
隔着一块挡风玻璃,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林栖的视线落在斑马线上。
现在的林洲有成年人的高大精壮,已经比父亲高出半个多头。
林正民的脑袋上还戴着术后头套,但身上穿的是自己的衣服,一条黑裤,一件灰色的中山衣。
林洲牵着他的手,周宁跟在一侧。
夹杂在人群里,在二十多秒的绿灯里,林栖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
那时候林洲在林正民跟前才齐腰高,她更是矮着一截。
也是在这个红绿灯路口,一左一右林正民牵着他们过马路。
刚搬家不久,他们跟着林正民进了路对面街头那家牛肉馆。
林正民是个很古板沉闷的人,他一直都很少笑或说话。
他跟子女的距离很远,林洲和林栖从小就惧他不亲近他。
很多细节林栖也已经忘记,甚至不记得那碗牛肉的味道。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一碗牛肉连汤带肉林正民给林洲和她一人匀了一半。
至于他自己,只是把白花花的大米饭搅拌进那只没有肉也没有汤的碗里。
事实上林栖和林洲对钱财的节俭和小气很大程度跟小时候的这些穷苦有关。
如果当时林栖再年长几岁,她看着林正民这样的举动不会只觉得奇怪,更不会只高高兴兴往嘴巴里大口塞着好久没吃到的牛肉,还有相信那一句,爸爸不喜欢吃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