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后的今天,林洲和周宁带着林正民又进了那家牛肉馆。
“他们下午四点的车,吃完饭就走。”
林栖垂下眼,眼里似乎没有焦距,又好像是在看搭在腿上的双手。
“邢医生,”林栖滑动了下喉咙,干涩道:“我想喝水。”
刑台云看着林栖的半边侧脸,静了几秒道:“我去买。”
事实上车里就有水。
刑台云进出一趟超市后他立在路边。
站在车尾的位置。
身边经过的人不乏投来打量的目光。
微微一偏头。
刑台云就能在副驾的后视镜里看见把脸埋进掌心里的人,单薄的肩膀像振翅的蝴蝶。
轻微耸动着。
刑台云忽然就想起在西景那段因塌方被困的日子。
林栖很喜欢跟她们那个团的导游在一起,。
刑台云曾看到过她和那个导游一起在深夜喝酒,林栖曾把自己的底色露给那个男人。
那一晚他只是个不小心乱入局的偷听者。
—“那时候最煎熬的不是读书,是周末向家里打电话。”
—“我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也总是很难找到话讲,电话里的沉默漫长又煎熬,我无能为力,而艰难找话题的父亲一定也很辛苦,那对他真的很难,所以我不再打电话回去,但我知道一直有人在等我的电话。”
—“在学校里总有一些时候要打电话回家问事情,假设一个问题是一分钟,那十个问题就是十分钟,我把每个问题记下来,然后在月底才打电话。”
—“那时候谁都看不懂,为什么我站在公共电话前手里会抱着一本笔记本,问问题的时候我还是会紧张,可至少电话里不会再没有半点声音,况且我还打了十分钟的电话。”
—“我爸也不问我为什么过很久才给他打电话,他只是认真的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就像在做考试题一样,也没有哪一次,我的电话他没接到。”
那些曾被夜风吹进刑台云耳朵里的袒露,又再一次从脑海里翻腾出来。
跟那个男人比起来,他只是看到了最真实的林栖,而非完整的她。
他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林栖的一段露水情缘。
他只能确定一点,他们不是普通朋友。
第一次和林栖对视时刑台云就知道她是有目的性的,但那个目的性不限定是他。
就好像每次下班开车载林栖回家。
路过绥滨江那段路的红灯是六十秒,绿灯是四十五秒。
下午六点十分车子停在路口,他能和林栖看一场六十秒的落日。
也只有他知道,他们看了很多次落日。
刑台云垂下眸,太阳下的眉头轻轻蹙了下。
第26章
☁意外。.
回程的路上刑台云的车子里放着很久之前就导入的音乐。
他的记忆力很好,记得林栖喜欢听很老的歌。
也记得她不开心时习惯听音乐。
人类的感情输出奔放或含蓄,当一个人拥有另一个人的关注时,一定是被爱着的,或朋友,或亲人、或爱人。
这已经是一种极大的幸运。
而明显刑台云更纵容林栖。
林栖抱着腿靠在座椅里抽一支烟,风从车窗外灌进来,吹乱她的发丝,她微仰着下颌,细长白皙的手搭在窗棱上,指尖懒懒夹着烟雾缭绕的女士香烟。
刑台云不阻止她,他总是沉默的陪伴在一旁,任由她在他身边抽烟。
低缓的音乐从音响里传出来。
迷雾散尽一切终于变清晰/爱与痛都成回忆/遗忘过去繁花灿烂在天际/等待已有了结局
林栖的歌单轮了几遍后,车子下了高速进城并入其他车流,停在某段红绿灯路口时,隔壁一辆超跑的年轻男人打量着林栖。
在男人们的眼中,此刻的林栖必然是风情万种充满野性的,一张极年轻的脸蛋却将风姿绰约的成熟韵味融合得没有一点突兀,勾人的劲十足。
林栖自然也注意到这道狂热的视线。
她微偏头侧向窗外,眼神冷淡地瞥着男人,又缓缓抽了一口烟,她是老烟枪,一颦一动之间除了游刃有余没有半分青涩。
低头将烟杆摁灭在一堆烟头里,林栖垂着眼淡淡开口,“刑医生,有人盯着你老婆看。”
纤长的眼睫遮挡了她眼底的情绪,刑台云只是看着她葱白的手指将那杆烟摁灭,甚至没有侧头去看对面的男人一眼,将副驾车窗升起。
找了家餐厅,他们在外面吃完饭才回去。
那时天已经黑透,林栖站在路边等刑台云去开车。
注意力却被马路对面的一对父女勾去。
小女孩拽着爸爸的衣角,小手指着路边摊里的一支漂亮的冰糖葫芦。
商贩堆起笑脸劝男人给小女孩买一支。
没看到小女孩有没有得到那支冰糖葫芦,林栖转身上了刑台云开过来的车子,身后的一切渐远。
在回家的路上,林栖突然跟刑台云聊起天,“您那次是去旅游吗?”
刑台云知道她在说什么,“算吧,我每年都会去德钦。”
“你呢?”
“我去吹风,去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路,还有雪。”
“有人说站到雪里去是找不到路的,我去试试是不是真的。”
“结果呢?”
“结果—”林栖顿了顿,“没有路。”
刑台云偏头看了她一眼。
而此时林栖的手机里刚好进来一个陌生电话。
归属地不是本地的。
第一次林栖挂了。
第二次林栖犹豫了几秒后接通。
“栖姐!是我绿毛,我还以为今晚打不通你电话了呜呜。”
林栖有些意外,反应过来后嘴角扯了抹淡笑,“以为是推销电话,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别说了,这个烂学校超级变态呜呜,我当初怎么就眼瞎没看到招生简介上写的军事化管理,苦死我了,不能玩手机,每天六点半起床,他妈一个月才放两天假,呜呜,我才拿到手机,忍不住就给你打电话了。”
“后悔没有?后悔我来接你。”林栖开他玩笑。
“不要!这一次跪着我也要读完。”
“栖姐,我走前跟八哥要了你的电话号码,我第一个打给的你哦!”绿毛像个邀功的小孩。
又叭叭叭道:“这个月打给你,下个月打给八哥,下下个月打给庄子哥,这样轮下去,嘿嘿,两年也不算难熬。”
“还有你父母。”
“哦,对诶。”
绿毛跟林栖煲了很久的电话,大多时候都是绿毛在说,吐槽学校的食堂难吃,抱怨宿舍楼没有电梯,他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刑台云的车子开进地库,绿毛才缓了一口气道:“妈耶,好久没这么畅快淋漓的说话了,你是不是快听睡着了栖姐。”
林栖一身反骨,“嗯,差不多。”
“靠。”绿毛哈哈哈的笑。
“你一个人吗?”绿毛问。
刑台云刚倒车入库,一双手游刃有余地打转方向盘,林栖瞥他一眼,对绿毛说:“没有,我跟你姐夫在一起。”
顿了顿,林栖问他,“要打声招呼吗?”
“好啊!”
林栖点开免提,绿毛的声音从电话里炸出来,“姐夫!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刑台云温和一笑,跟绿毛打了个招呼。
又聊了几句,林栖跟他挂断电话,耳边却像是还有那小炮仗一样噼里啪啦的回音。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林栖跟在刑台云身后。
男人的身形宽阔挺拔。
黎东南有一点没说错,林栖确实喜欢成熟稳重的老男人这一款。
她享受润物细无声的包容和爱护,从对方稳定内敛的表达里获得情绪价值。
林栖后脚跟着刑台云进入电梯。
“今天谢谢你。”林栖顿了顿,“还有很多,我知道你还为我做了很多。”
她从电梯壁里看着刑台云,耸耸肩,“你不要我的感情,你也不要性关系,除了一句感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我要你的感谢做什么?”刑台云嘴角含笑,看她一眼。
林栖微怔。
“刑医生,我一直都是一个很自私的人,真的,我很少有心甘情愿想为别人做点什么的时候。” 林栖冷淡的视线中多了些认真。
电梯到达楼层,却谁都没有出去。
刑台云转身看着林栖,好半晌,他才开口。
说了些越界的话。
“林栖,有些话我今天第一次说,可能以后也会经常说,你可以不喜欢任何人,但不要讨厌自己,爱自己一点。”
“还有我不是不要你什么,我只是不想一开始就把所有路都走死。”
“我没考虑过婚姻,但我认为的婚姻不是这样开始的,林栖,如果真的对彼此有好感,那就给彼此留一点机会,你说呢?”
林栖回到房间认真思考了下刑台云的话。
没有人生来就对婚姻和感情排斥,世界上总有些不是那么幸运的人,或者是因为生理缺陷或者是因为某些遭遇,沉默而孤独的进行着某种对抗和自我疗愈。
她要淌她的荆棘丛,他在斗他心中的困兽。
林栖意识到,原来这一段关系,只有他从一开始给她留了退路,给自己留了机会。
时间越往后走,燥热的暑气落潮,林栖的情绪也跟着慢慢回归沉静。
林栖对刑台云的好感是那么浅淡,浅淡到时常把这个男人遗忘。
她的情绪趋于稳定后才注意到刑台云的厨艺坐火箭式的突飞猛进。
除了红烧小排,他做的可乐鸡翅、水煮肉片、蒜蓉粉丝大虾、耦合茄子全都超级好吃。
谢谢其实已经说得太多了。
林栖对他的感激就是每一餐都光盘行动,顺道偶尔偷偷师。
而真正让林栖情绪稳定下来的是某个熬夜苦战的夜晚。
林栖收到周宁的消息,她先后发来两张图片。
一张是二维码。
一张是一只牌子包包。
周宁:怎么给我买包了?
林栖:不觉得跟你气质很搭吗?
周宁: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想补偿一下我吧?[狗头]
林栖:其实是刑台云买的,买了不一样色的两只,我背不完就给你寄了一只。
周宁:上次给爸交的住院费你也说是刑台云的一点心意,你嫁给他我们都跟着沾了不少好处。
林栖:这不就证明我嫁的男人好么,你跟哥请假在医院照顾爸也辛苦,我跟刑台云没帮上什么忙。
周宁:咳,你们工作忙嘛,以后不用给我寄什么了哦,不然你哥知道了肯定说我,多对自己好点就行。
林栖:我老公养我。
周宁:……
林栖: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至于我哥你就随便忽悠他。
周宁:哼,你哥那狗东西前不久才被我修理了一顿,他竟然敢凶我,我三天没理他,给他难受得跪地求饶。
林栖:嫂子威武。
周宁:哦,我刚给你发的那个二维码,等会我发语音教你操作,我跟你哥去老家装了个监控,年纪大的老人还是要多照看着,以后你想看爸就看监控。
林栖:好。
*
时间一蹦就蹦到了九月份,各大高校开学。
大学校园热闹起来,校门口的小吃街也热闹起来。
刑台云找地方停好车子,给林栖发消息。
刑台云:我到了。
林栖很快回复过来:我马上到。
林栖从教职工宿舍楼出来,没让龚副主任送。
龚副主任上个月正式跟本市大学的医学院续签了四年的教学合同,她要培养一支自己的麻醉队伍。
学校给龚副主任安排了一间休息宿舍,选在林栖没工作的周六,龚副主任喊她来吃个饭暖暖房。
半个小时前刑台云发消息给她说下班顺道开车过来接她。
身边擦肩而过的都是年轻肆意的大学生,傍晚时分大都往学校走,林栖裹挟在人流里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
挤出校门口,她看到刑台云停在树荫下的车。
正是人流大的时候,车子和人交织成一团麻线,刑台云的车子半晌挪不出几米远。
听着司机们烦躁的唉声叹气或低骂,林栖朝刑台云走去。
“早知道这么堵就不让你来接了。”她上了刑台云的车。
“大家都堵,你打车不也堵。”
刑台云真是林栖见过最有耐性的男人,林栖忽然觉得这堵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谁说我打车,我肯定是有眼力见的去坐公车。”她还揶揄。
刑台云笑笑。
“话说你坐过公交吗邢医生?”
“没坐过。”刑台云的嗓音懒懒散散的。
十分钟后,林栖和刑台云坐在公交车后排左边靠窗的两个位置。
林栖觉得真是疯了,两人就这么把车扔在了那。
大学门口热闹非凡,林栖有点想念大学校园生活,直到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身板在人群里不算起眼,左肩挎着一只大大的黑色单肩包,压得人有些驼背,虽然戴了鸭舌帽,发尾还是有一层耀眼的红色露出来。
林栖已经好久没见红毛。
他是从身后的大学校园里走出来的。
红毛走得很快,距离越拉越近时,下意识的,林栖偏过了头。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红毛也上了这辆公车。
只是他好像没注意到她和刑台云。
红毛在前排的一只单人椅坐下。
车上的人没有爆满但也不少。
大学生小情侣居多,估计是要出去玩,只是因为堵车不得不全来挤公交了。
林栖还在纳闷红毛怎么出现在这时,刑台云问林栖,“要去跟他打声招呼吗?”
沉默片刻,林栖摇摇头。
反而偏头看向刑台云,问道:“刑医生,你热吗?我可以帮你抱着外套。”
最近已经不比夏天热,早晚温差变大,刑台云以为是林栖冷,便脱下了西装外套递给她。
有一瞬间,林栖感受到四周好几双眼睛盯着她,一抬头,果然是四周的女孩们在窥探他们这一隅。
医院里也有好些小护士和女医生喜欢刑台云,林栖没想到刑台云这一卦在大学女生里也这么吃香,顶着压力,林栖淡定的接过刑台云的西装。
林栖抱着衣服,目光一直盯着前面,在预判到红毛即将下车时,林栖撑起整件西装兜头盖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