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完人就想跑?”肖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自己一个人怎么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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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一礼拜。
终于到了六月份,这个火热明媚,承载着无数学子梦想与希望、汗水与泪水的重要月份。所有人从这学期刚开学就开始念叨的六月,现在总算来临了,有紧张有焦虑、有急迫有不安,各种情绪交织翻涌着,每一天都像是上战场之前最后的临阵磨枪。
教室黑板旁的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再变成现在的个位数,一天一变。可能前期的变化还不至于让人有太大的感觉,觉得数字差距不大,时间还长着,但到了后期,尤其是从“10”变为“9”的那一刻,大家的紧迫感倏地一下加重不少,泰山压顶般压在心头。
现在又从“9”变为“7”,每一天数字的变化都能掀起人心中的震颤,仿佛从身上蜕下来一层皮似的。有人焦虑,觉得时间不够复习了;有人害怕,觉得自己太差劲,高考无疑就是去送死;有人急迫,巴不得赶紧考完赶紧放假;有人四大皆空,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是生是死是福是祸都能接受,已经完全看开了。
要是问宋吟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其实也说不太上来,似乎都有一点儿,她的性格本就不是那种情绪波动幅度很大的,所以各种感觉都掺杂着一点,但又不至于多到让旁人看出来,她自己心中仿佛有把称,能灵活地调节,使自己一直处于一个相对平稳的心理状态。
肖焕其实也差不多,但他心态更好,根本就不需要再调节什么,如一片平静安宁的湖面,无波无澜,掀不起什么动荡。
都到了这份儿上了,复习其实也复习得差不多了,老师能讲的知识点都讲了,唯一能叮嘱的就是叫大家注意身体,稳定心态,正常发挥。
毕竟是人生中的第一场大考,紧张还是占了大多数,压力徒增,饶是再自由散漫的班级,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也是认真严肃了起来,时间是最好的监督者,每个人都被无形的压力逼着往前走。
宋吟和肖焕虽说心态上没什么问题,但身上的压力一直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两个人的成绩到了现在这个水平,提升空间其实是很小的,一分两分都格外艰难,所以他们目前能做的,就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一步查漏补缺,补齐短板,争取能在高考超常发挥。
眼下这个阶段,学习是头等大事,其他的什么腻腻歪歪情情爱爱的都暂且放一边,两个人都很清醒地明白这一点,因此平时连牵个手的机会都少了。
耽误学习。
白天在学校里埋头苦读,晚上回家了依旧是埋头苦读,宋吟向来不是一个很拼的人,她性格里的那点冷淡漠然让她对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因此也很少去真的努力奋斗过,但有些事情,她很清楚地明白,这是真的值得她去奋斗去努力的。
肖焕是一个,高考也是一个。
前者是爱情,是后半辈子;
后者是前程与未来,同样也是后半辈子。
宋吟觉得,她这个人一辈子可能只会去拼那么两次,那就努力做到让自己不留遗憾吧。
书桌旁的日历已经被翻上了新的一页,上面用红色的记号笔将六月七号这个日子画了个圈儿,格外醒目。
桌上摞满了高高的书本和试卷,女孩子的身影藏在里头,看着有些瘦弱和孤独,但她神色认真专注,眉眼之间满是韧劲儿。
四周寂静一片,只有写字时笔尖与纸张碰撞摩擦发出的细小声音。
沈芳和宋仁国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吵过架了,倒不是因为感情变得和睦了,矛盾依旧是在的,只是考虑到宋吟即将高考,不想打扰到她,能憋着就憋着,憋不住的时候就找个地方去外头吵,尽量将干扰因素降到最低。
不过避免争吵的最好方式就是不见面。他们反正两看生厌,就干脆减少见面的时间,白天在公司里能加班就加班,加不了班就找个由头去朋友家坐一会儿,不见面就不会吵架,也就不会耽误女儿学习了,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因此现在家中只有宋吟一个人,沈芳和宋仁国躲着对方,谁也没回家。
这样也好,清净不少。
第154章“白眼狼”
宋吟背完一轮英语单词,开始写数学卷子,经过长时间的复习巩固,加上学霸同桌每日的悉心教导,她的数学成绩提高了不少,卷子做得也越发顺了,没过多久就写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两道大题。
这是道综合题,题目不长,但涉及到的知识点很多,宋吟看完题目,细细思考一番,开始动笔解题。
这类题型曾经是她的死穴,属于看一眼就放弃的那种,但前段时间肖焕给她讲了一遍,照他的那个方法,好像也不是很难了。
宋吟当时是听懂了,但还没自己亲自动手解过,心里有些不确定。
她心里想着肖焕教给她的方法,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解下来,越写越顺,还差最后一步,答案就能出来了。
可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从远到近,逐渐清晰。
书桌离窗户近,宋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听到了,起初离得远,声音很小,听得模模糊糊的,她以为一会儿就会开远,没多想。
可后来越听越不对劲,这声音怎么越来越近了呢?!
好像是冲着他们这栋楼来的啊!
饶是宋吟再心如止水,此时此刻也止不下去了,她果断地丢了笔,站起身来往窗边走,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她趴在窗边往外看,见楼底下果然停着两辆警车,红蓝警灯不断交替闪烁,在黑沉沉的夜色里格外刺目。
这是什么情况?警察上门抓人?
抓他们这栋楼的?
宋吟心觉奇怪,脑子里接连闪过无数猜测,她正盯着警车发呆,突然听见门外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且混乱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在她家门口停下了。
宋吟心头猛地一跳,原地懵了一会儿。
……来她家抓人?
沈芳和宋仁国犯啥事儿了吗?
还是她犯啥事儿了??
没有啊……她这段时间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乖乖好学生加三好公民啊!
宋吟有点慌,脑子缓慢地转了两圈儿,思考着与其让警察叔叔破门而入,还是她主动给人家开个门吧。
头一回遇见这种事儿,宋吟身体都是僵的,缓慢挪出了房门,来到客厅的大门后。
门外似乎很热闹,她听见了叽叽喳喳的谈论声,有些嘈杂。
宋吟皱起眉,心中越发奇怪,果断开了门。
这一开门,她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门口挤满了人,有不少看着眼熟的,应该都是同一栋楼的街坊邻居,他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谈论着什么,眼睛看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宋吟家的对门儿。
肖焕家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虚掩着,留着一条小缝儿,从里面透出一点白色的灯光,隐隐能听见一些细碎的响动,有两个大叔正好奇地扒着门缝儿偷看里面的情况。
宋吟眼看情况不对,连忙走出来,挤到这群人里面,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杨!怎么样啊?抓到没有啊?”有个大爷拍了拍其中一个扒门缝的大叔。
“还没呢还没呢!好像在房间里头反抗呢!倒是看见他儿子了,站客厅里一动不动的,可能吓着了吧……”
宋吟愣了愣,脊背一阵发凉,随后突然猛地朝里面挤去!
“诶诶诶!小姑娘干什么呢!”旁边一个大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揪了回来:“警察在里面抓人呢!别去添乱!”
“里面很危险的!警察在制服歹徒呢!别一不小心把你伤了!”大婶一脸严肃地对宋吟说。
“……什么歹徒?”宋吟的声音有些发抖。
大婶看小姑娘的模样怯生生的,以为她被吓到了,凑过来小声说:“就是那个肖万雄,好像在外头犯事儿了,今天晚上突然回家着急忙慌地要收拾行李跑路,他儿子发现不对劲,就报警了。”
“这孩子也挺狠的,大义灭亲啊……不过也好,他爸这种人,早该进去了!”大婶语气恨恨。
“小姑娘别害怕啊,恶人就该受到惩罚,正义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大婶拍了拍宋吟的肩。
宋吟呆在原地,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一阵发凉。
“出来了出来了!”老杨很激动地大喊一声。
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从门后撤开,其余围观群众也纷纷往外躲,让了条道儿出来。
肖万雄人还没见着,先听见声儿了,他在大吼、在咆哮、在疯狂咒骂,咒骂他的儿子:
“妈的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白眼儿狼!我倒了八百辈子血霉才有你这样的儿子!”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把老子送进监狱!你在弑父!你在谋杀亲爹!”
“你他娘的会遭到报应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陪老子下地狱!!”
宋吟皱深了眉头,不忍心再听下去。
肖万雄实在骂得太难听,负责押他的一个警察随手在桌上扯过来一条破抹布,动作粗暴地塞进他嘴里。
男人终于住嘴,只剩下不甘的“呜呜”声,他盯着肖焕的方向,目眦欲裂,眼神像毒蛇般凶狠恶毒,射出骇人的凶光。
肖焕站在客厅的茶几旁,一动不动,他背对着肖万雄的方向,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肖万雄终于被带走,有个年纪稍长的警察走过来,在肖焕面前站定,他沉默了良久,伸手拍了拍少年瘦削的肩膀,沉声说道:“好样的孩子,你做的很好。”
肖焕缓缓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好好生活吧。”警察最后留下了一句。
肖焕就这么站着,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似的,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嗡的。
警察走了,肖万雄也走了,楼下的警笛声慢慢飘远。
家门口还挤着一堆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嘈嘈杂杂,吵得很。
应该是在骂他吧,骂他白眼狼?没良心?冷血无情心狠到把亲爹送进监狱?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关门了,由他们骂吧,他已经不想管了。
下一刻,“哐”的一声,大门被人干净利落地关上,隔绝掉外界的一切声响。
肖焕转头,看见了宋吟。
第155章“今天晚上只许想我”
少女背靠着门,面容沉静地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安静地看着对方,好像要从彼此的眼睛里窥探出什么似的。
沉默良久,肖焕动了动干涩的唇,出声道:“他杀人了。”
第一句话就把宋吟吓得不轻。
饶是心里掀起了千层巨浪,她也努力绷着,一丝一毫都没表现出来。
“我报的警。”肖焕又道。
他看着宋吟,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外露,只是空,表情空,眼神也空,整个人都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
宋吟抿了抿唇,缓缓朝他走近,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仰头看他,温声说:“我知道了。”
语气语调都和往常一样,平静淡然,好像听到的不是亲爹杀了人,儿子亲手报警送他进监狱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而是什么类似于“我刚刚吃完饭”这种最普通不过的事。
宋吟的反应在肖焕的意料之外,他稍稍诧异了会儿,灵魂回来了一半,不那么空了:“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宋吟依旧看着他,表情冷静中带着柔软:“因为你也很平静。”
肖焕这个当事人都尚且没有情绪崩溃,她一个旁观者,说什么都得忍着。
即使看到肖焕这副模样,她心里难受得要滴血。
肖焕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唇边勾起的弧度极尽嘲讽:“平静?我应该是什么样子?消失几个月的混蛋亲爹突然回家,衣角上沾着血,一边神色慌张地收拾行李,一边问我要一大笔钱,他说他一时冲动鬼迷心窍,输了钱一时气不过捅了人……”
他的语速很快,像在急切地抒发着什么,眉头越皱越深,眼神中交织着悲痛愤恨不解等各种复杂情绪,“他说那个人已经不行了,他叫我帮他瞒,我没听他的。”
肖焕两手搭在宋吟的肩上,情绪一点一点地崩溃:“我报警了,我和警察说,我爸杀人了,你们快来抓他,我亲手,把自己的亲爹送进监狱,哦不,是地狱,等着他的只有无期徒刑和死刑……”
“他骂我白眼狼,他说我弑父,他叫我陪他下地狱……”
肖焕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每说一个字都很艰难,声线发着抖,搭在宋吟肩上的两只手也在发抖。
“遇上这种事儿,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谁能来教教我我应该怎么办?我真的……”
肖焕说不下去了,浑身的力气都耗尽了似的,他说不明白自己当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情,脑子一团乱,胸口像燃着团火,烧得慌,连喉咙里都像梗满了细沙。
宋吟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茫然又无助,眼神黑压压的,没有一点光彩,眼圈儿发红,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肖焕没注意自己的力道,宋吟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他捏得一阵发疼。
她直直地迎上肖焕的视线,一字一句缓慢又清晰地说:“你没有错。”
肖焕看着她,愣了一瞬,然后突然松手,放开了她,自己晃晃悠悠地走到沙发上坐下,人弯下去,两手捧住脸,将整张脸都遮住。
“我没有错……没有错又能怎么样呢?我亲手毁了这个家,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支离破碎却依旧苦苦支撑的家,彻底粉碎了。
被他亲手粉碎。
他嗓音极哑,声音压得也极低,似在呢喃。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肖焕和宋吟二人,这句呢喃无可遁形,连其中近乎绝望的低沉语调都听得一清二楚。
外头的风应该很大,隔着窗户都呼呼作响,狂风肆意拍打,争抢着从缝隙中钻进来,发出时有时无的阵阵尖啸。
少年沙哑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好像被风卷走了似的,破碎不堪。
宋吟看见一个被压垮的肖焕,一个一米八几的男生,突然就变得嶙峋又瘦弱,仿佛被一滩死气沉沉的黑水吞噬殆尽。
她喉间发紧,突然涌上来一阵强烈的想哭的冲动,但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拼命压下去。
起码肖焕现在的反应比一开始那种空空荡荡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模样好多了,发泄出来总比死命憋着好。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她坐到肖焕边上,手伸过去,轻轻搂住他。
“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我不会走的,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少女的嗓音轻轻柔柔,温柔地安抚着:“还记得除夕夜说过的话吗?肖焕会和宋吟永远在一起,说好了,就不会变。”
肖焕缓慢地直起身子,转头看着宋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