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几天, 陆陆续续来看望谢肃的领导、同事、战友,以及亲朋好友……很多很多人。
早在今年年初走亲访友时汤蔓就知道谢肃的家族庞大,现在更是知道他是个“万人迷”。有些亲朋甚至还专门从外省过来探望谢肃,可见重视程度。
几乎每隔一会儿, 就会有不同的人敲敲单人病房的门,继而带着鲜花和果篮走进来。
无一例外, 都能坐下来和谢肃聊很久。谢肃也从来不会嫌烦, 他脸上永远带着微微笑意,很友好, 让人感觉很亲切。
可怜汤蔓一个“社恐”, 要面对这么多的陌生人,只能硬着头皮笑脸相迎。她无聊, 就坐在旁边练习削苹果。可惜不成功, “啪嗒”断了一截,“啪嗒”又断了一截。
谢肃虽然在和人说话,但是对汤蔓的关注一点没落下。看她削苹果看得心惊胆战的,总是担心担心她下一秒会削到自己的手。正和人话说到一半, 他温柔喊她:“蔓蔓。”
汤蔓停下削苹果皮的动作,转头问谢肃:“怎么啦?”
他左手受伤, 现在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自己完成, 汤蔓自告奋勇,成为他的左手。
谢肃摇摇头, 说:“你小心手。”
汤蔓无辜地哦了一声,侧过身继续削苹果。
没一会儿,朋友离开,谢肃一脸笑意看着汤蔓,用右手拍拍自己的病床,示意她:“过来。”
汤蔓将切成小块的苹果放在盘子里,走到谢肃旁边,用牙签插着,一块一块喂他。
“削苹果皮好难哦。”汤蔓说。
“不用削,我可以连着皮吃。”
“连着皮不好吃,而且有可能会有药物残留。”
谢肃宠溺看着她:“削到手流血了怎么办?你会晕血。”
汤蔓无所谓:“我上次见到你身上的血都没晕呢。”
谢肃说:“你是没晕,可是你肯定很难受。”
“嗯,是有点。”汤蔓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抱歉,让你担心了。”
汤蔓摇摇头:“不用说抱歉,你没事就行。”
“我不会有事的。”
汤蔓心里莫名有些伤感,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谢肃用右手抓住她的手,问她:“要不要上来睡一会儿?”
汤蔓摇头。
谢肃:“累不累?”
汤蔓摇头。
谢肃:“困不困?”
汤蔓还是摇头。
还不等谢肃继续说什么,汤蔓先他一步:“你到底要说什么?”
谢肃半个身子倚靠在病床上,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想亲你。”
汤蔓一噎:“谢肃同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在想什么呢?”
谢肃耷拉着眉眼:“可是我很久没有亲你了。”
什么叫很久啊,他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吻了他。
而且,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不是还躲在病床的被窝里亲吻了很久吗?由于吻得太激烈,还差点压到他受伤的手,吓出她一身冷汗,说什么都不亲了。
单人房间的病床只有一米二宽,两个人成年人躺在上面挤得不行。一整个晚上汤蔓担惊受怕,总疑心自己会压到他的手,睡得战战兢兢。
这就算了,某个人一个晚上无意间将某个部分抵着她,使得她也心猿意马。
今天晚上汤蔓说什么都不要和谢肃躺在一张床上了。这个男人太危险了,躺在病床上也不安生。
可是谢肃一个正常男人,他只是手受伤,其他地方并无大碍。并且因为好几日困在这十几个平方的病房内,有一身无处宣泄的力量。
香软老婆在怀,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确实折磨人。
汤蔓让谢肃不要得寸进尺:“现在是大白天,随时有人会进来,你克制一下吧。”
谢肃一脸无辜:“所以我也只是想想。”
汤蔓被他逗笑。高大的男人这时候穿着病号服,短发有些凌乱,俊逸的脸庞不似往日那样肃冷。
相处的时间久了,汤蔓很清楚谢肃这个人最是人畜无害。
她心软,忍不住靠过去,俯身在他唇上蜻蜓点水。
不料,谢肃伸手按住她的后背,企图加深这个吻。
汤蔓正准备反抗,他含着她的唇说:“就亲一会儿。”
这话听在她耳朵里,酥酥麻麻,让她再次心软,他接收到讯号,继而贪得无厌。
与此同时,病房的门被推开。
是周兰蕙和季仪。
两个亲家有说有笑,下一秒在见到眼前的一幕后,笑容禁锢在脸上,进退不是。
病床那头听到动静的两个人立马像是弹簧分开。
汤蔓一脸尴尬,谢肃的脸颊也泛红。
门口的两个亲家咳咳一声。
周兰蕙说:“哎呀,忘了买点水果。”
季仪跟着说:“就是就是,忘了买水果。”
两人像没事人似的,退出病房,关上房门。
汤蔓看了整个病房堆积如山的水果篮,羞耻到没脸见人。
她伸手朝谢肃的腰上掐一把,怨他:“都怪你!”
谢肃宠溺笑着,全盘接受。
*
经过此事,谢肃被记了一次个人二等功。
汤蔓也终于知道他摆在家里的那些奖状都是如何得来,比起健康和平安,她宁愿他没有那些奖章。
有一天晚上,汤蔓和谢肃一起躺在病床上,彼此都没有什么睡意,他们一起聊天,天南地北地聊着,有说不完的话题,不免聊到一些关于生死的话题。
汤蔓问谢肃:“有那么一刻,你会害怕死亡吗?”
谢肃坦诚:“怕,真怕死。”
从高空坠落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很多事情像跑马灯一般在谢肃的眼前一一掠过。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死。
他未尽完一个儿子的义务,没有做好一个丈夫的责任,还有很多的遗憾。
汤蔓说:“我也怕,怕再也不能和你说话,怕再也不能触碰到你的体温,怕再也不能亲吻你的面庞。”
同样的心情和感受,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谢肃靠近汤蔓,伸手将她圈入怀中。他向她保证:“我答应你,不会走在你前面。”
汤蔓说:“那我要活得久一点。活到九十九岁。”
“那我就活到一百岁。”
“你说话算话哦。”
“嗯。”
谢肃怎么可能舍得在汤蔓面前离开。
谢肃有个远房的表姐,名叫谢灵凌。谢灵凌的丈夫名叫于晁,于晁是一名消防战士。几年前,于晁在执行最后一次任务的时候,在任务中牺牲。
于晁在牺牲后被评委了烈士,此后,谢灵凌便独自抚养他们的孩子。
谢肃有所耳闻,谢灵凌与于晁之间恩爱的故事,他们是高中同学,辗转多年在一起,无比恩爱。遭遇丧夫之痛,谢灵凌整个人性情大变。
逢年过节的时候,谢肃和谢灵凌也有碰面,但是交际不算多。只不过,每一次谢肃在见到谢灵凌时总不免会产生一些怜悯和同情。也会下意识地自我带入,如果他先走了,那么留下来的亲人该怎么办?
或许,他很快就会被人忘记,又或许,有人也会因他的离世而抑郁而终。无论如何,他都对不起那些爱他的人。
不久后,谢肃出院,汤蔓开车和他一起回镇上。
谢肃懒洋洋地坐在副驾驶上,侧着身子,目光对着汤蔓,眼底有淡淡的调侃。
汤蔓侧头瞥他一眼,语气不冷不淡:“看什么看?”
谢肃好言好语:“如果你觉得身体不适的话,我们可以叫代驾。”
汤蔓剜他:“我好得很呢!”
谢肃问:“你确定?”
红灯停,汤蔓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谢肃轻轻咳一声:“我怕你腿软。”
汤蔓:“谢谢关心,我没有腿软。”
“蔓蔓,不要逞强。”
“谁逞强了?放心吧,我比你想象中要强。”
谢肃缓缓点头:“看出来了。”
昨晚考虑到某个病号行动不便,两个人调换了位置,谢肃在下。
全程几乎都是汤蔓在主动,可想有多消耗体力。
事后汤蔓想想觉得有点不对劲,谢肃只是手不方便,其他地方又不影响发挥,为什么她要自告奋勇啊?
不过算了,她的体验感也不错。顶多就是,一大早起来大腿两侧又酸又软,两侧的膝盖上也都淤青了。
这次回去,汤蔓是打算收拾一些东西带到市区。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她想在市区好好照顾谢肃。
谢肃的意思是不需要汤蔓照顾,他的左手行动不便,但是右手没有问题,完全可以独自处理日常的琐碎。
他还计划过一段时间就回去上班,虽然没有办法出勤,但是可以去干一些后勤的工作。
汤蔓对此无语,问谢肃:“特警大队里面少了你一个就转不了了是吧?”
谢肃坦诚:“那倒也不是。”
他只是操心惯了。
汤蔓摆出强硬态度:“那你这段时间就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养伤,其他什么事情都不要管!”
谢肃闻言立正站好,态度端正:“是的!长官!”
汤蔓的东西多,也杂,娘家有一堆,镇上的这套房子里也有一堆,市区的房子也已经有不少。女孩子总是喜欢买买买,她更不例外。和谢肃结婚同居以后,她添置了不少东西,现在这个家里女主人的地位很明显。
汤蔓整理东西时忙前忙后地跑,让谢肃好好坐在沙发上别动。谢肃哪里坐得住,力所能及的东西,他也想帮帮忙,便在汤蔓整理东西的时候,他也跟在她后头一起整理。
有一个小小的,旧旧的长方形铁盒被放在茶几上。谢肃没在家里见过这种东西,确定这是属于汤蔓的。
他朝不远处正背对着自己的汤蔓喊了声:“蔓蔓,这铁盒里是什么?”
汤蔓忙得团团转,没多想说:“你自己打开看看。”
得到同意,谢肃才动手打开。徒手打开铁盒有一些难度,不过这个铁盒宽松,倒也没有花费他多少力气。
就在谢肃打开铁盒见到里面的东西时,另外一头的汤蔓也不小心翻开一本陈年的日记本。
这一页上写满了她的名字,标注的日期是十年前。
十年前……
汤蔓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串年月日,无法想象当时的谢肃是以怎样的心情,在这一页写下她的名字。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他为什么要写她的名字?
一连串的问号和疑惑在汤蔓的脑海里盘旋。
想不通,汤蔓直接拿着本子去找谢肃,见到谢肃看着铁盒里的东西出神。
至于铁盒里,全是汤蔓年少时恋爱的纪念品以及手写情书。
两个人目光对视片刻,谢肃反倒有些心虚似的,将手上的东西放回到铁盒里,并下意识地对汤蔓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擅自看了她的东西。
汤蔓内心坦荡,她走到谢肃面前,反而举着日记本质问他:“谢肃同志,你是否有必要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本子上面全写着我的名字?”
谢肃抬起头,清澈明亮的双眸望着汤蔓,对她说:“如果说,我从高中时期就喜欢着你,你信吗?”
汤蔓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这个讯息,她虽然心里隐约知道些什么,可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汤蔓缓了缓才问。
“也没什么好说的。”谢肃笑了笑,有些孩子气地抓了抓自己的后颈。
汤蔓心情复杂,很难说清楚当下是什么感受。可能这件事她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消化。
两个人再次对视,彼此一笑。谢肃的笑容坦诚、明亮,眼底有对她不加掩饰的喜欢。
汤蔓:“好了,换你问我。”
谢肃有些无辜:“问你什么?”
汤蔓坐到他身边,当着他的面拿起铁盒内的东西:“你不打算质问我这些吗?”
谢肃摇摇头:“没这个打算。”
汤蔓问:“不介意吗?”
谢肃说:“我有什么资格介意。”
汤蔓默了默。
她一直没有在谢肃面前主动提起过陈翼,更不敢提起他们之间的过往,那些记忆就像是一把刀,每一次回想时,这把刀就会狠狠地往她的身体里嵌入。
不过现在好多了,她至少能够坦然地面对。
过了很久,汤蔓才缓缓开口:“谢肃……”
谢肃第一时间回应:“我在。”
“你要相信,你和陈翼,在我心目中一样重要。”
“我知道。”谢肃缓缓将汤蔓揽进怀里,“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原本属于陈翼的幸福。如果他不是因为救人而意外离世的话,你应该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
陈翼六岁的时候学会了游泳,他爷爷教的。
那时候陈老爷子天天逮着瘦瘦小小的陈翼直接往水潭里一扔,骂骂咧咧:“教你游泳是为你好,万一哪天你掉水里了,还能自己游回来!”
陈翼学了一整个夏天,终于学会了游泳。
陈翼十九岁的时候,第一次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去海边游玩。
那天风大浪大,景色却极其美好,他向女孩子许诺,未来日子里的大风大浪都由他扛。
也是那一天,有个小男孩失足掉进海里,岸上大人呼救。
陈翼想都没想,转身跳进了海里,奋力将小男孩拖回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