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婳不急不忙地把煎饼果子吃完，才走去最近的公交站。
她运气很好，刚走过去就有一辆车停下，扶婳看了眼车号，确定能到电视台，投钱上了车。
车厢很空旷，扶婳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下一站是小学，一开门，放学的小孩一窝蜂冲上来，车上顿时变得嘈杂起来。
“看我今天赢的牌！”
“明天我带弹珠来学校玩，你们谁想要？”
“谁记了语文作业？是要抄课文吗？”
小孩儿的声音尖细，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头疼。
公交车司机回头说了句“保持安静，不要乱跑”，小学生们听话地安静了两秒，又吵吵闹闹起来。
其中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矛盾，吵着吵着就动起了手，矮个子的小男生被推了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大概是被撞疼了，他咧开嘴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说话声、争吵声、号啕大哭声混杂在一起，扶婳只觉得脑袋都要炸了。
【小孩好可怕，每日一看恐婚恐孕。】
【这个年纪的小孩是这样，人嫌狗憎。】
【好吵啊好吵啊，受不住了。】
【隔着屏幕都觉得吵，扶婳怎么忍受得了啊？】
司机又出声维护了一下秩序，但效果甚微。
小学生们还在吵闹，突然，车厢里响起一道歌声。
“爱你孤身走暗巷。”
吵闹声一停，人群中有人接道：“爱你不跪的模样。”
扶婳懒懒地靠着椅背，继续唱道：“爱你对峙过绝望——”
“不肯哭一场。”
渐渐的，小学生们话也不说了，哭也不哭了，整齐划一地跟着唱。
扶婳：“战吗？”
“战啊！”
……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稚嫩的童声和扶婳鲜明的嗓音混合，最后一句歌词落下，车厢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
【这也行啊？】
【外放着直播，我侄子突然跑过来跟着唱。】
【谢谢，学到了，明天去幼儿园试试。】
扶婳伸手指了指空着的座位：“赶紧坐好。”
所有人听话地坐到椅子上，转着身朝扶婳看来。
扶婳又指了指刚刚打人的小孩：“你，给他道歉，打人是不对的。”
高个子小男生低头：“对不起。”
被推的男生哭得满脸泪痕，别开头不接受他的道歉。
扶婳调解：“说说，为什么打架？”
“他抢我的糖。”
被推男生反驳：“那是老师奖给我们两个人的。”
“可你已经吃了一根了。”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了，扶婳出声解决：“别吵了，大家都别吃，把糖给我。”
【？？？扶婳你连小孩糖也抢啊】
可能是有那首歌的光环加成，小孩对扶婳言听计从，拿着糖就过来乖乖交到她手上了。
扶婳毫不见外地收下往兜里一揣：“好了，不要吵架了。”
公交车到站，扶婳在一群小孩崇拜的目光中下了车，她拆开棒棒糖的包装，往嘴里一塞。
走进电视台，立马有人迎上来：“扶婳老师，您是来上班的吧，请跟我来。”
扶婳跟着他乘电梯到二十七楼，进了一间演播室。
“老师您好，我叫王磊，是一名电台主持人。”领着扶婳来的人跟她介绍，“我们节目叫与你在一起，主要是解决来电观众的一些情感问题，您今天的工作就是当电台主持人。”
扶婳没接触过电台节目，王磊安抚道：“您不用担心，我会在旁边，有什么问题您随时叫我。”
帮她调试好设备，王磊将座位让给扶婳，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一段前奏音乐过后，扶婳拿着台词本念开场：“欢迎大家收听与你在一起，我是主持人扶婳，下面让我们看看第一位打进电话的幸运观众是谁。”
早在扶婳进入演播间时，弹幕里就分享了这档节目的热线电话，平时没几个人打的电话瞬间爆满。
导播将电话切进来，打电话的是个男生，一开口就说：“公主殿下，臣来迟了！”
弹幕一片【哈哈哈哈】的嘲笑。
扶婳尬得耳根发烫：“这位观众，请问你有什么问题呢？”
整完活，男生忽然认真起来：“有，我有个感情问题。”
扶婳：“你说。”
“我本来每天给我女神送早餐，但是今天她突然跟我说不要送了，我问为什么，她说她有对象了。”
扶婳听得认真：“她这反应很正常啊，毕竟都有对象了。”
“对，所以我决定以后送两份早餐。她一份，她对象一份。”
扶婳：“……”
一阵沉默，偏偏那男生还一本正经地问：“你觉得我这主意是不是很好，只送一份万一她吃不饱怎么办。”
扶婳：“这很难评，我祝你成功吧。”
下一个电话是个女生打来的，扶婳照例说完词，那女生问道：“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吗？”
“对，你问吧，我会尽力帮你解答的。”
“等一下啊。”电话那头传开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女生说：“已知函数f（x）=ax3+bx2+cx在x等于正负1的时候取得极值，在x=0处的切线……求过A点的曲线y的切线函数。”
扶婳：“……”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届粉丝好难带啊。】
【等等等等我没听清题目，这是高中导数题吧？】
【本大学生还想算一下的，式子列出来发现早就忘光了，果然智商巅峰期在高三。】
【别人家的粉丝亲亲抱抱举高高，扶婳粉丝冤冤相报何时了。】
扶婳拿了张纸，用牙咬开笔盖：“你再说一下A点坐标。”
“（2，m）”
扶婳在纸上画了个坐标系，飞快地演算了一遍，然后给她讲解：“根据题目可以求出f（x）的函数是x3-3x，设切点坐标……”
【dna动了。】
【高考完的我已经完全忘记怎么算了。】
【其实这题挺简单的，但是扶婳思路好清晰啊。】
“由图可知，有三种情况，分类讨论一下就行。”扶婳讲完，问，“听懂了吗？要不要再讲一遍。”
电话那头也在刷刷刷地写：“懂了懂了，我上课老师讲的时候没注意听，谢谢你婳宝。”
扶婳转着笔：“不用谢，好好学习。”
接下来的几个电话全是粉丝打来的，没一个人在认真聊情感问题，大家都致力于整活。
“好，下一个来电。”电话切进来，扶婳机械地说着台词：“欢迎致电与你在一起栏目，这位听众，请问你有什么情感问题呢？”
没人说话，扶婳以为又是粉丝的恶作剧：“你好？”
这种切进来的电话经过处理后声音变得更清晰了，扶婳仔细听，那头似乎有呼啸的风声。
正当导播打算挂掉电话的时候，对面说话了：“抱歉，我打错了。”
女生的声音很虚弱，似乎刚刚哭过，嗓音沙哑。
扶婳抬手示意导播老师别挂电话：“没关系，打都打了，要不聊两句吧。”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挂断电话。
扶婳声音温温和和的，听着很让人安心：“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可以跟我说说。我在听呢。”
“……我好累啊。”
许久，她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扶婳关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呀？”
不知道是不是扶婳语气里的关心触动到了她，女生忽然小声地哽咽起来。
“为什么父母会偏心成这样啊？明明都是他们的孩子，他们让我高中辍学出来打工供弟弟上学。”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生活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他们又一直让我拿钱回去，说我不打钱就来我公司闹，可是我真的没钱了，我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她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我今天生日，没有人记得，没一个人记得。”
“我真的好累啊，是不是死了，死了他们就高兴了？”她忽然笑起来，又哭又笑，“我下辈子，下辈子再也不要做人了，当只小猫小狗都有人关心。”
【我靠，我怎么感觉这小姐姐现在状态不太对劲啊。】
【她不会是要自杀吧？】
【这年头怎么还有这种父母啊。】
【气死我了，小姐姐赶紧逃，离开那群吸血鬼。】
【有没有人报警啊，我真的感觉她现在精神不太稳定。】
扶婳眉心紧蹙，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递给王磊：
报警，她要自杀。
王磊拿着手机出去打110，扶婳这边安抚着她的情绪。
“你今天生日啊。”
“生日快乐，宝宝。”
女生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但好在没将电话挂断。
“我给你唱首生日歌好不好？”扶婳轻声清唱着生日快乐歌，音色出奇的温柔。
抽噎声渐渐停了下来，扶婳认真地哄她：“宝宝，你现在已经很棒了呀，他们不好是他们的原因，不是每个人都能做一个合格的父母，我们远离他们，去过好自己的生活。”
“南街的包子很好吃，老板家养了一条小狗，见到人就会摇尾巴。江春路的桂花最近开了，走过去就跟泡了桂花澡一样，浑身上下都香。”
“不知道你有没有在维海看过日出，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来，金色的光照在沙滩上，每一粒沙子都好像在流动。”扶婳描绘着日出的场景，温柔又美好，“你坐在沙滩上，海水的浪刚好涨到脚边，然后又迅速退去，阳光洒在水面上，粼粼波光。”
【听起来好美啊。】
【我眼前已经有画面了。】
【南街的小狗我知道，是一只小博美，特别可爱。】
【我都没注意到过这些生活里的小细节。】
【听扶婳说话，莫名其妙地好安心啊。】
【对啊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小姐姐不要想不开啊。】
电话里风声依旧很大，女生也笑了一下，语气恍惚：“你人真好，如果我下辈子成为一条小狗的话，你可以不可以带我回家啊？”
“好啊，但是在这之前，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一次日出？”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电话被挂断了。
扶婳当即起身离开演播室，乘电梯下去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看到傅知宴发来的消息，扶婳拨了110。
她言简意赅：“你好，我是刚刚报警说有人自杀的人，她现在在广海大厦楼顶，可能喝了酒或者吃了过量药物，请尽快出警。”
“好的，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了。”
广海大厦离这边不远，摄像跟着扶婳飞奔，几分钟后，到了目的地。
办公楼下停着警车和救护车，已经八点多了，还有不少办公室亮着灯。
扶婳坐电梯一路上了顶楼的天台，入口处有警察围着，扶婳刚走过去就被拦住了。
她摘下口罩：“我是报警人，她之前在跟我打电话，让我过去跟她聊聊吧。”
警察了解完情况，叮嘱她：“她情绪很不稳定，你注意别刺激到她，尽量拖延时间，我们正在布置救援设备。”
警察已经和自杀的女生交涉过了，但她很抗拒，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只能从视角盲区过去，打算寻找时机。
女生看起来也才二十出头，她站在天台边缘，似乎被抽走了力气，浑身瘫软地靠着栏杆。
如警察所说的那样，她抗拒别人靠近，扶婳刚往前走了几步，她就挣扎着站起来，情绪激动：“你别过来！”
“别管我，都别管我！”
扶婳站定：“我不过去，我恐高。”
这里是三十三楼，扶婳连站在天台边上往下看的勇气都没有。
女生对她的声音感到熟悉，竟然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扶婳见状，边不动声色地往前挪边说：“宝宝，生日快乐。”
女生抬头看过来，她披散着头发，脸上布满泪痕，看起来很狼狈。
“你还没有回答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日出呢。”扶婳歪了歪脑袋，“你说来不及，可我觉得还来得及呀，这几天天气都好，你什么时候想去，我跟你一起。我们一人买一杯奶茶，迎着朝阳在沙滩边散步。”
“不是没有人关心你呀，我就很在意你，你看，你挂断电话之后，我就跑过来找你了。”
女生愣神之际，扶婳已经走到了天台边，她和隐藏在两侧的救援人员对视一眼，几人忽然上前，趁女生没反应过来时，将她从上面拽了下来。
女生回过神，奋力地挣扎尖叫：“放开我！放开我！都说了别管我了，就让我去死啊！”
扶婳抱住她，前面是高空，她腿软得快站不住，声音都发抖：“你别动了，我恐高，我快晕过去了。”
听见她这句话，女生忽然不挣扎了，只是哭着重复：“都说了不要管我，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去死，不会麻烦谁的。”
扶婳拍着她的背：“不要死，我会为你难过的，我们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像是失去了支撑，女生身体忽然往下坠，扶婳抱紧她，抬手擦擦她的眼泪：“生日快乐，我带你下去好吗？”
她“嗯”了一声。
扶婳自己也快没力气站住了，在救援人员的搀扶下，两个人下了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