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日我没时间,”陈彻取下挂在身上的电吉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削瘦的长指在屏幕上划拉两下,说,“你带你朋友去西口那家叫BROKE的乐器店,找老板,他比我懂行。”
赵从韵唇边的笑容一顿,他是没听出来她在约他,还是欲擒故纵?
不管哪种,邀请发出去一次就够了,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上赶着再贴一次。
练完歌,各回各家。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半边天。
陈彻走在前面,黑色书包松松垮垮地挂在一侧肩膀上,清瘦的掌骨握着手机,低着头,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棘突冷淡地突起。
简阳光从身后追上他,勾肩搭背地跟他走在一块,提起赵从韵方才的邀请。
傻子都能听出来,赵从韵口中的“帮忙挑选混响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从韵也算是学校的小有名气的风云人物,简阳光偶尔玩玩学校论坛,所以知道,论坛里传了好些赵从韵和陈彻的“绯闻”,还传言陈彻帮赵从韵解决黄毛纠缠,是因为吃醋。
真真假假,只有当事人清楚。
赵从韵是出了名的高傲,如果她不乐意跟陈彻被这些传言联系,早到处澄清了。但她却默许到现在。
连简阳光都看得出来,赵从韵对陈彻有意思。
简阳光这蠢蛋都能看出来,陈彻当然也看得出来。
他从来不玩论坛,上面发生的事,他也不在意,嘴长在别人身上,那些人爱怎么说怎么说。
至于赵从韵,她跟那些直接告白的女生不一样,她表现出的好感要委婉太多。
她不戳破这层窗户纸,陈彻也不好没头没尾地就去拒绝人家,只能装聋装瞎,保持距离,让她自己死心。
简阳光打趣道:“阿彻,你会不会对咱校花太冷漠了点?”
陈彻目光在今早拍的照片上,正犹豫要不要把这张背影模糊、不那么容易被看出是谁的照片设置成手机锁屏。
他眼皮都没动一下,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怎么,你有意见?”
简阳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傻笑:“我哪敢有意见,我就是感觉,校花当女朋友,其实挺不错。”
陈彻还在看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许久,到底没把照片换上去。
既然决定当朋友,涂然也不再是公众人物,擅自把人家照片当成手机桌面,这有点变态。
他垂着眼皮,一脸冷漠:“你喜欢你追,关我屁事。”
“不了不了,我可驾驭不住这大小姐,”简阳光笑得贱兮兮,“再说,人家不是喜欢你吗?”
陈彻不在意被调侃,但他老提这事也挺烦,舌尖抵着前牙啧了声,抄在兜里的手拍在他后脑勺上,声音带点不耐:“烦不烦,谁规定高中非得谈恋爱?”
简阳光一早就见他盯着手机里这照片,不用脑子想都知道那背影是谁,故意欠呵地笑他:“是是是,某人忙着养兔子,没时间谈恋爱。”
陈彻收起手机,不客气抬腿踹了他一脚,这次是笑着骂:“滚蛋。”
夕阳悬在道路尽头,绸缎似的云彩卷在天边,橙红的余晖将这个城市笼罩,落在梧桐树的枝头,落在推搡笑闹着的少年身上,并肩的身影渐渐拉长。
明媚张扬的青春,藏在心底的少年心事,被风留在这个夏天。
**
被惦记的兔子打了个喷嚏。
涂然揉了揉鼻子,放下笔,伸着懒腰往后靠上椅背。
智明说是学风自由,可课后作业也真是多,她本来手脚就慢,今天心里有事,总在走神。
之前去音乐社,她察觉出赵从韵和费姗对她的排斥,她就不太想参加社团,去那里惹人生厌。
可是早前又答应了陈彻和简阳光,现在反悔,会不会被他们讨厌?
尽管想了很久该怎么拒绝,但她至今都没想好措辞。
人生真奇怪,越是小心翼翼地不想得罪人,越是遇见这种两头不讨好的事。
涂然纠结了快一天,日落西沉时,听见隔壁房间开门的动静。是陈彻练完歌回来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让她不自觉紧张,第一次上舞台,都没这么紧张过。
她要去爽约了。
涂然又纠结了挺久,听到隔壁开门关门,再开门关门的动静后,才磨磨蹭蹭走去阳台。
落日熔金,晚霞是绚丽的橘色,天空混进温柔的紫。
她走到阻隔在阳台中央的栏杆前,轻声唤:“陈彻。”
房间里,陈彻刚洗完澡进屋,蒸笼似的天气,在外面待上一会儿就热了一身汗,受不了身上汗涔涔感觉,一回来就脱了衣服去洗澡。
这会儿他正擦着头发,衣服也没穿,水从湿漉漉地发梢滴在肩颈,淌过匀称紧实的肌理。
听见声音,陈彻擦头发的手顿住,起身要去阳台,在要开门时,冷不丁瞧见落地窗玻璃的镜像,动作生硬地刹住,头也没回地往后连退几步,拣起床上的短袖给自己套上,这才重新往外走。
拉开阳台门走出来,他被眼前的画面逗乐。
女生两只手抓着铁制栏杆,趴在上面,跟坐牢……不,跟探监似的。她那么乖,怎么也轮不到她坐牢。
“怎么了?”他忍着笑问。
涂然还扒着围栏,被夕阳染红的脸颊是迟疑和忐忑,头顶的绒毛在风里飘摇不定,她低垂着眼睛,不太敢看他,声音也很小:“我可不可以不参加社团?”
她声音太小,陈彻没太听清,也没让她大声点再说一遍。
他自己走过去,停在她跟前,一只手也搭在围栏上,稍弯下腰朝她凑近,问:“什么?”
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钻到涂然的耳朵里,不知怎么有点痒。
那股清爽的柠檬沐浴露的气息,又一次萦在鼻间。
但她这会儿却只觉得歉疚:“如果我不参加社团,你会生气吗?”
陈彻垂眼看着她,一半的心思在听她讲话,一半的心思在她身上。
她低着头,长发垂在胸前,头顶的绒发被余晖染成金色,在风里不定地乱飘,像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的,看上去手感很好。
到底是怎么样的手感?
好奇心和欲望战胜了理智,他抬手,穿过栏杆的空隙,落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
涂然正紧张不安着,毫无征兆地被摸了脑袋,下意识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望向他。
对上她视线,陈彻瞬间回神,在她脑袋上作乱的手僵住,生硬地抬起、悬空、收回,动作一顿一顿,像还没调试好的机器人。
手是收回来了,可该怎么解释?
陈彻浑身不自在地直起腰,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在另一边的空气里飘摇不定,轻咳了声,“我……”
“这是不生气的意思吗?”
想通的小灯泡先一步在涂然的头顶点亮,涂然把他的举动当成友善的示好,眨巴着眼睛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希冀。
“……嗯。”
陈彻极快地反应过来,绷紧的脊背得以放松,顺着她的话下台阶。
得到肯定的确认,涂然积了一天的忐忑顿消,只剩欣喜,“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房门那边传来唐桂英喊涂然的声音,涂然雀跃应了声,就匆匆忙忙跑出去。
在她离开后,陈彻仍站在阳台,低头盯着自己刚伸出去的右手。
良久,他唇畔弧度稍扬。
手感还真挺好。
***
心中石头落地,涂然在周末睡了两个好觉。
周一早晨,她精神满满,迫不及待跟陈彻一起骑车去学校。
第一次骑自行车上学,涂然肉眼可见的兴奋,嘴角都要咧到耳根。
陈彻骑车到她身侧,配合她的速度,跟她并肩,侧头看着她,嘴角扬着,问:“昨晚睡好了?”
自行车新手昂首挺胸,直视前方道路,元气十足地回答:“睡好了!我还梦见你了!”
陈彻的自行车猝不及防歪了一下,吹在脸上的风好像被烘烤过,温度热烫。
他轻咳了声,不太自然地问:“梦见我什么?”
“忘记了,就只记得梦见你,在梦里很开心!”涂然如实地回答。
她毫无负担地说出让人脸红的话,本人却丝毫不觉。
陈彻没再说话,脚下放慢了速度,故意落在她身后半车的距离,嘴角要翘不翘,抿起唇忍着也还是快飞上天,细碎黑发遮不住的耳朵,红得彻底。
这种状态,持续到进教室。
简阳光一贯来得晚,踩着早修铃进教室,一走到座位,就看见陈少爷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一动不动,跟睡着了似的,偏偏耳朵红得不正常。
简阳光疑惑,拍拍他的肩,把他叫起来,却见他脸更红。
“你发烧了?”简阳光惊奇,毕竟这位哥可是冬天冲冷水澡都不会感冒的强健体质。
陈彻嘴角仍翘着,摆摆手示意没事,话还没先说一句,人就先低下头,肩膀颤了起来,跟中彩票一样傻乐。
简阳光莫名其妙,这是烧傻了?
**
上午大课间,坐在教室前门的同学,突然喊了声涂然的名字,说有人找。
短短一句,让四个人抬起头。
陈彻这会儿正给简阳光讲刚刚数学课的那道大题,手肘抵在桌上,单手托着半边脸,另一只手拿着笔,漫不经心地在他的草稿纸上写公式。
听到这句,他笔尖一顿,抬眼看过去。
祝佳唯也没见过涂然和别班的人有什么来往,直接问:“谁找你?”
涂然自己也不知道,摇摇头,起身走去教室前门。
走廊里站着一个陌生的男生,手中提着一个纸袋。
男生个子很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下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此刻微微弯起。
他出色的长相过于引人注目,还出现在陌生的班级门口,路过的女生频频投去视线。
“是涂然同学吗?”男生朝她招手,示意是自己找她。
“我是,”涂然走过去,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也似乎没见过他,疑惑问:“你是?”
男生的笑容像温开水一样温和:“我是周楚沫的哥哥,周楚以。”
第18章 偷偷看
从周楚以手中接过纸袋, 涂然才慢半拍地想起来,昨天晚上,周楚沫发了消息给她, 说今天会让她哥哥把衣服还给她。
瞧她这破记性,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涂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笑:“谢谢哦, 我都差点忘了这事。”
“是我该说谢谢, ”周楚以温温柔柔地说,“我妹妹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涂然连忙摆手,“她很有趣,我跟她玩得很开心。”
周楚以笑了笑, 说:“今天中午可以请你吃顿饭吗?”
涂然受宠若惊, 但还是推辞:“真的不用客气!”
周楚以却说:“是楚沫的请求, 她命令我务必好好感谢你。”
他都用上了命令这种词汇,涂然一时有些为难,“可是我还有朋友……”
她平时中午都和祝佳唯一起吃饭。
周楚以笑着说:“叫上你朋友一起吧, 人多也热闹。”
他这么坚持,涂然只好迟疑地点头, 又不好意思让他太破费, “那我们就去食堂吃,可以吗?”
“都听你的。”
和周楚以约好第四节 课下课, 在教室门口见,涂然转身回了教室。
她一进教室门,陈彻就把手里的笔撂简阳光桌子上,下巴朝他一扬, 示意他去打探情报。
简阳光得令,状似无意地晃到涂然身边, 打听情况:“兔妹,谁给你送东西了?”
“不是送东西,”涂然晃了下手里的纸袋,如实说:“是周楚沫的哥哥,来帮她还衣服给我。”
简阳光点了点头,立刻窜回座位,压低声音汇报情报:“警报解除,上次那妹子她哥,来还衣服。”
陈彻表情淡淡,像没把这事放心上似的,装模作样地平静哦了声。
中午在食堂,看见坐在涂然对面的周楚以,陈彻眼角往下一耷拉,面无表情盯着不合格的情报商:“这叫没事?”
简阳光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
另一边,祝佳唯也在面无表情盯着对面的人,眼里带着敌意和警惕。
被盯着的周楚以始终微笑。
“涂然,你能去帮我买瓶水吗?”祝佳唯找借口支开当事人。
涂然此刻还没有察觉气氛的异样,起身去买水,顺便问周楚以:“你要喝什么吗?”
周楚以也没客气:“矿泉水吧,谢谢。”
涂然比了个ok的手势,去食堂一楼的小卖部买水。
等她离开座位后,祝佳唯开门见山:“你找上涂然做什么?”
即使是第一次交流,她的语气也说不上客气。
除了涂然,她对谁都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