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有连漪告诉她,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黎溪莱是个骄傲的人,但她的骄傲在母亲表现出的理性之中被粉碎得荡然无存,可是在连漪面前,又慢慢聚拢了起来。
让她切实感受到自己的确是一个人,而非物品。
“我要让他付出代价。”黎溪莱咬着牙,声线颤抖。
连漪‘嗯’了一声,嘴角慢慢扬起。
“那就让他付出代价。”
…
…
连家老宅到处都喜气洋洋,不过二老年纪大了,见完一圈该见的人客,脸上都露出些许疲惫。
接下来就是由几个儿女与孙辈去负责招呼客人。
他们二老在李管家的陪同下,先回去休息。
一众宾客对此则是毫无异议,毕竟能来参加寿宴就已经足够,难不成还真想和两位老人家搭上线?
就连老爷子的二子连德成,都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和他说上话的。
此时花厅内外,不同聚堆的人群可谓是泾渭分明。
做实业相关的大多聚集在连德成四周,运输物流、进出口等则聚集在老大连许汉的周边,大部分女宾则是与连母以及连家小女儿相谈甚欢。
一群中年人满脸笑容,介绍自家子女的环节早已过去,因此,这会儿夹在他们中间的两个年轻人就尤为瞩目。
“德成,刚才你在忙就没打扰你,这位可得介绍你们都认识一下。”
天音的王总笑呵呵地朝两人比着示意道:“这位是京泽的黎总,黎景行。黎总,这位可是咱们云海商会的顶梁柱!连董!”
连德成其实早就注意到这个年轻人了,老爷子寿宴,自然也该向北边黎家送去一封邀请函。
按照道理来说……黎家此刻是不应该派人来的。
他倒是听说过黎家如今的掌权者年轻得过分,如今见上一面,倒不是诧异对方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年轻,更无暇感慨黎家将要没落。
而是皱起眉,隐约觉得这个年轻人过于眼熟。
连德成很快松开眉头,笑笑道:“京泽近些年的发展势头正猛,看来还是英雄出少年啊。老王,顶梁柱这种话你就别胡乱说了,云海能人众多,我也只是其中一根柱子罢了。”
“更何况,你当着止昀的面这样讲,岂不是要让我被笑话?”
他拍拍身旁青年宽厚有力的肩膀,笑容更盛,俨然一副玩笑的模样。
青年一双桃花眼含笑淡淡扫过姜昱,神态与语气自谦却不过低,抿嘴笑道:“连伯父说笑了。”
随后朝姜昱微微颔首。
“黎总,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两个青年模样俊美,却气质迥异,一个生得眼眸深邃多情,但通身气质矜贵沉稳,修身西装落落大方,显得他身姿挺拔颀长。
另一个五官精致近妖,眼睛极漂亮,却妖而不俗,就连最容易衬得土气油腻的白色西装在他身上,都透着从容、干净的韵味。
这两人微笑相视之际,明明是友好不见什么火气的场面,可是无形的气场总有些让人感到他们之间的水火不容。
“作为晚辈,理应向老爷子贺寿,霍总会在这里见到我也是正常。”姜昱微微一笑。
霍止昀压下心底的不喜,轻笑道:“是这个道理。”
他始终对姜昱这个人有着不太好的观感,但过去挑不出姜昱的错,眼下许久不见,再见还算得上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似乎就更挑不出问题了。
连德成还在不动声色回想着什么时候见过这个黎家的小少爷,见状爽朗地哈哈一笑。
“二位都是年轻才俊,一表人才啊。”
他哪里看不出这二人之间的气氛有异样,但两个优秀的年轻人之间锋芒相撞,不融洽再正常不过。
姜昱看向连德成,微笑道:“连董过奖了。”
只这么一眼,连德成的脸色微变。
他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位黎家的小少爷眼熟了。
不就是那个常常跟在连漪身后的年轻人吗?姜昱的确是他见过一张脸长得最为出众的人,但那个时候,底下人打听的结果,大抵是一个不入流富商养在小区里的孩子。
背景模模糊糊,连德成也就不甚在意。
至于旁人是怎么揣测姜昱存在,又如何看待连漪,他更是不在意了。
只要不闹得太过火,连德成都由着连漪去胡闹。
但这个年轻人,他记着似乎是姓姜的……
“黎总……”连德成对他产生关注与好奇,有意多问几句。
这时候管家李叔走了过来,表情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对正在交谈的几位客人礼貌颔首示意过后,走到连德成身边,附耳轻声说着话。
连德成一双虎目凝了凝,俨然有情绪将要波动的样子,又很快压制下去。
他对面前宾客笑了笑,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老爷子叫我去说几句话,几位先聊着。”
“不碍事不碍事,今日寿星公最大,连老哥你快去吧。”
“正好我们几个也去尝尝蛋糕,郭家祥师傅的手艺,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的!”
连德成严肃五官挂着淡淡笑意,一路往花厅外走去,沿途不时颔首回应那些宾客的招呼。
直到进了廊道,他脸色骤然一沉,“这个连漪真是无法无天,连老爷子的寿宴她都要惹是生非!简直是胡闹,傅家送来的红珊瑚盆景还在厅里摆着,她要我怎么和人交代?!”
“还有黎家那个女儿,真是……蛇鼠一窝。”
李叔微微皱了皱眉,“不一定是连漪的错。”
他接到连漪的电话,应她的要求来通知连德成和黎溪莱母亲,将连漪的话尽数转述。
分明说的是傅呈越故意伤人,但二者的反应全都全然一致——
认为是连漪在惹事。
“李叔,哎……”连德成摆摆手,脸色黑沉,“你太惯着这孩子了,她就是叫咱们都给惯坏了,行事嚣张跋扈,今天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纵容着她了。”
“……”李叔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
但看着连德成面带愠色、步伐匆匆的样子,知晓他这个时候是听不进去半点话,只好默默叹了声,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
……
连德成走后。
姜昱很快便不动声色往花厅外走,这些人大多以云海为中心经营生意,与他与黎家打的交道不多。
更何况自他掌权之后,观望者远远多过于联络感情的。
毕竟墙倒众人推,一个年纪轻轻、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掌权者,掌握了黎家这座纵然式微,也仍然是庞然大物的存在。
无异于稚童抱着金砖在光天化日四处游走,谁看了不想打起些小心思?
他走以后,这些人眼神微变,玩味的渐渐聊起以姜昱为主的话题。
霍止昀听了一会儿,桃花眼底一派失了兴致的模样,尽管面上还笑着,却礼貌颔首告退。
人际交往固然重要,但他的素养决定了他做不出人后揣测嗤笑的行为。
走出充斥着笑语晏晏的花厅,霍止昀眉目微微怔松,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好像与他几年前离开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那个时候的连漪还是一个小女孩,脾气顽劣得很,又惯会说话,骄纵得可爱。
她总是无所顾忌地笑着玩闹。
会懒散地趴在花丛里睡大觉,直到被虫子咬了几口,才恼怒地醒转,指使着佣人杀虫。
明明是种来为了观赏的果树,硕果累累、殷红碧绿之际,她却不在乎形象地爬上去摘着串果子,抛给底下的姜昱,一副贼偷贼接应的模样。
见到他,连丝毫纠结都没有,娇蛮的哼了一声,从姜昱手里抓了一把丢给他,摆着要贿赂他好达到同流合污目的的意思。
连漪全然不像是个出自有着家族底蕴的豪门世家千金,但也不是霍止昀见过最跋扈骄纵的人。
唯独她的骄纵,最干净纯粹,不带丝毫恶意,像是小孩子一般的玩心从不泯灭。
无比鲜活的笑容,印刻在霍止昀心底。
他也曾想过,为什么要对连漪上心,记住那一个个她随口胡诌的奇怪纪念日。
被他严肃盯着学习的时候,是霍止昀变成老夫子的纪念日。
抓到她发烧了还偷吃雪糕时,是她送给他第一件巧克力味衬衫的纪念日。
霍止昀想到这,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嘴角微微扬起。
他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人生太过无趣,一眼便能望到头,从小接收着最好的教育,就连娱乐的时间都要进行双语教学,与专门聘请的语言老师交流。
大哥出事后,他的压力骤增,来自父母这些长辈们的期待,一朝之间尽数落在了他肩上。
继承霍家,管理霍家。
此后一生都为此终日汲汲营营,顺应家族期望,迎娶一位或许现在都素未谋面,但门当户对、相得益彰的妻子。
世俗的欲望仿佛都被填满,让他凭添一种冷淡的倦怠。
霍止昀本以为这样没什么不好,他已经习惯,但在再见到连漪的那一刻起,她依旧鲜活、古灵精怪,她还是她。
飞檐之下,青年好看的眼微闭,宽厚挺拔的身姿纵使被明亮灯光笼罩,也显得深沉郁郁。
下一刻,霍止昀的眼忽然睁开,俊美微蹙。
他注意到姜昱的身影,目的明确往连家老宅较为私人的区域走去,驾轻就熟又笃定的样子。
霍止昀想了想,迈步走往姜昱身影消失的方向。
……
连德成抵达秋水阁的时候,精致华贵的厅里场面可实在不好看。
傅呈越今晚随长辈来贺寿时,帅气青年姿态落落大方,笑容矜持自谦,很博他人好感。
而此刻呢?
被一条粗麻绳反绑双手束在身后,像只煮熟的虾子反过来蜷缩着似的,脸上还有两道青紫印子,浑身湿透不说,那身名贵西装还挂着水草。
也不知是被打傻了还是怎的,表情忽而狰狞,又忽而痴笑,好好的一张俊脸变得扭曲丑陋。
连德成看到那头好整以暇坐着太师椅上喝着茶的连漪,顿时火冒三丈。
“连漪!”他几乎是没有这样怒吼过。
哪怕当年集团出现再大问题,连董都是出了名的沉稳,遇事从不惊慌愤怒,情绪向来只露三分。
看到连漪这样的做派,连德成内心除了滔天怒火以外,也隐隐觉得当年做出的某个决定,实在再正确不过,更是有些冲动着,想要借此机会……
“父亲,你该生气的人不是我。”连漪表情平静,甚至隐隐有些笑意,“是他才对。”
连德成深吸一口气,冲身后的李叔沉声道:“李叔,还不去叫人来给傅呈越松开?!”
“李叔,不用麻烦了。”
连漪放下盖碗,看到连德成这样的表现,笑容微嘲,“今晚您老人家也辛苦了,犯不上折腾跑来跑去,就这么绑着吧。”
“连漪,是不是我和你妈一直由着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
连德成听到她这样目中无人的说话态度,索性爆发。
即便连漪右手边还坐着一个手捧茶杯不言不语的黎溪莱,他也全然不顾。
“今晚是什么场合?!是你爷爷的生日!寿宴!”
见她表情浑然散漫的模样,连德成面色铁青,喘着粗气,指着地上的人道:“这是傅家的傅呈越,是今晚来给你爷爷拜寿的客人,这件事传出去,你要其他人怎么看待连家,啊?”
“你连漪是我的女儿,是连家的小姐,就这么大本事!你平时怎么胡作非为我都不管你,但你今天这么做,是不是要把你爷爷一生的清誉都给毁了!”
连漪眼神微冷,毫不躲闪地直视连德成。
“父亲,话不用说得这么重。”
“是啊……老二,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嘛,嗯?这是怎么回事?”
门外,大伯连许汉身后跟着连三连仲岳走了过来,连许汉起初还做着不解劝说的模样,直到进门后,眉头紧皱地看着姿态狼狈的傅呈越,一脸惊讶。
连仲岳也是同样的惊讶不解,虽未说话,但看了看傅呈越,又看向连漪,老实沉稳的面上露出几分了然的无奈,轻叹一声后站到连德成身后。
“二舅,您别生气,好在现在只有咱们自家人在这,事情总能给小妹兜住。”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连德成就好像找到了宣泄的由头。
他冷笑道:“兜住兜住,十八岁也已经成年了,难道还一点都不懂事,做事之前连动动脑子都不晓得,只想着凡事都靠家里兜住,什么时候把这个家败完了,我看你上哪儿去找人给你兜底!”
“我让李叔叫你过来,是要你处理事情,不是让你在这里失态指责的。”
连德成暴怒训斥着,连许汉在他身旁叹着气好似为难得很,而连仲岳在一旁低声不时劝说几句,连家两代的男人算是几乎到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