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内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天地。
曲风清新、节奏感颇强的音乐流淌在灯光色调偏暗的空间里,据说今晚还请了个曾经是地下音乐人、如今小有名气的歌手过来表演。
在这里,最低消费都要点个1888的套餐。
连漪和孟洱坐在卡座里,两人相对无言,她们面前的桌上摆着两杯鸡尾酒,还有个果盘。
1888的套餐就都在这里了。
她叹了口气,只坐了几分钟,就已经感觉得到很无聊了。
大号和小号,不过是一个意识有着两种不同心境的思维模式,但归根结底,所有念头都是共享的。
连漪心里想什么,孟洱会第一时间知晓。
反过来亦是如此。
聊是不可能聊得起来,难道要她自己和自己玩大话骰吗?
“别浪费,听了歌再走。”连漪看着孟洱,自己对自己说道。
…
酒吧二层得益于这一层中空的构造,每一间包厢都能透过单向玻璃清楚将底下画面尽收眼底。
“听说你们学校这两天有个女的横空出世,压了你们一头?”
大咧咧靠在沙发上的男生抽了口烟,“那女的长得怎么样?要是漂亮的话,我就舍身取义把她泡了,然后再甩掉,让她为爱神伤,怎么样?”
“这也算是曲线救国了吧!”
“何四,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听你说废话的。”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皱了皱眉,凌厉的眉眼在暗色调灯光下看起来有些幽沉,他冷冷道:“你不用在我面前摆出这种姿态,毛长齐了么?就想装腔作势了。”
何四被烟呛了一口,脸色难看地咳了几声,喘匀气后他呵呵冷笑两声。
“嵇鸣,不怕直说,我的几个好哥们带着人都在下面玩呢,你今天要是好好和我说话,我让你全须全尾的走出去。”
他一摸略肥厚的鼻头,神情发狠道:“你们景云的学生不学好,跑来学人打牌,让我哥逮着。他们爹妈不着急,你急,行!”
“但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他们呢,现在我能决定是放了还是照着规矩办事,就看你怎么表现了。”
“这么着吧,你把那个女的叫来,要是能让我满意,我就给你嵇少爷这个面子。”
嵇鸣眼底一片沉郁,他连何四说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对方提出这个要求,不过是在刻意戏耍嘲弄他而已。
动何四不是什么难事,凭何四那个哥哥的能量,也不敢对他动手。
但想到自己几个还在对方手里的朋友,嵇鸣沉声道:“换个要求,别痴心妄想。”
“呵。”何四睁着浮肿的眼,怪笑道:“行啊,那我可得让我那几个好哥们上来,一起讨论讨论了。”
他故作慢悠悠姿态地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但尴尬的是,冗长等待接通的声音一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接通。
何四眯着眼感觉有些丢脸地烦躁啧了声,立马换了一个号码拨打。
同样的自动挂断。
这时候,底下音乐声戛然而止,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无比喧闹地穿过玻璃传入这间包厢。
何四皱了皱眉,连忙起身走到窗边往底下看。
“草!”
…
设计得很特别的舞台已经有人在表演,dj打碟十分卖力。
整个场子逐渐热了起来,酒吧里的客人肉眼可见地增多。
连漪无聊得趴在茶色玻璃桌上,这还不如回小单间去躺在小号怀里看剧呢。
“哎——”
“小妹妹,你不喝酒,哥哥们怎么买酒啊?”
随着她叹息声同时响起的,是一首r&b情歌歌声中隐约飘来的嬉笑声。
“哥哥们不买酒,你哪来的提成啊?”
男人独有的自信油腻语调,连歌手磁性低沉的嗓音都盖不住。
听得趴在猫猫趴桌的连漪忍不住一阵皱眉,不过这种场面,在酒吧里再常见不过,钱难挣、屎难吃,总有人为了生活不得不如此,外人无可置喙。
还以为这种地方真的能多有趣,以往出入类似场所自带砸场子buff的连漪失望地叹口气。
不时也有些穿着时尚、一身名牌的男人拿着酒凑过来搭讪。
年轻漂亮的女生,在这种场合,就像是狼群里掉落的肥美鲜肉一样引人觊觎。
“穿A货装阔少泡妞?”连漪懒得抬眸,也不管对方能否听清,“戴的手表多少钱从微商那儿买的?走路倒是小心点啊,别磕了零件崩别人一脸。”
反正孟洱视野里,看那人扭身就走的时候,脸色发青。
在台上歌手扭着腰身一边深情低声唱着收尾的时候,从旁边卡座忽然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孩声音。
“我、我只是卖酒,你别碰我!”
“他妈的还没成年就出来干这个,不是为了卖个好价钱?老子今晚不止要摸你,还他妈要上你。”
孟洱眼神骤然一沉,冷得仿佛淬了冰。
前一秒还姿态懒散的连漪也瞬间来了精神,嘴角扬起微弯弧度。
整间酒吧灯光骤然变化,红绿激光交错,片刻寂静得只剩下人声的空间,片刻后响起节奏激昂的音乐,刺激得一阵掀破天花板的尖叫声随之响起。
连漪起身,绕过几个人,来到相邻的卡座前。
半圆形座位上,坐着几个二十来岁到三十多岁的男人,与其他人一样精心装扮过自己,特地喷了发胶,抓了发型。
他们身边都坐着一两个女生,有两个女孩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看向斜对面,男人几乎是大半个身体都压在他身边的娇小身影上。
连漪走过来时,卡座里男人们的眼都亮了亮。
打量一眼她身上看不出牌子的休闲穿着,彼此又互相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男的扯着嗓子,咧起嘴笑道:“美女,找人?”
连漪没听清,不过也不重要,她已经看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于是下颌微抬,盛气凌人的小脸朝那个还在说着‘不要?不要就是要!’的男人点了点。
孟洱站在她身后,看得那几个男人坐直了身。
见连漪来找的不是自己,一边笑骂着这家伙好艳福,一边忍不住打量她身后那个气质截然不同的高挑女生。
离男人近的人用力拍了他一巴掌,自觉被打断好事的男人满脸怒容抬起脸,却看见同伴笑着朝自己往外比了比眼色,做了个口型。
‘有美女找。’
“嗯?”
音乐声震得人心脏直跳,男人不明所以地松开女孩些许,扭头往卡座外看了眼,眼一下就直了。
他立马换上自己没少被夸过撩妹百分百有力的潇洒笑脸,挑起眉往外探了探身子,朝连漪招招手,勾唇扯着嗓子喊道:“哈喽美女,找我什么事?”
他们谁都不意外男人会被美女主动搭讪。
哥几个看着就帅气多金不是?跑车钥匙都在桌上摆着呢,手腕上戴着的全是名表。
连漪歪着脑袋看他,视线往他身后还被一只手强硬摁住的女孩看了看,随后脸上笑容越来越大,微圆眼眸弯弯,甜美惑人。
她朝对方勾了勾手。
男人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潇洒地理了理衣着,站起身往前倾,大半个身子快要探出茶色玻璃桌的边缘。
被他挤到一边的同伴满脸嫌弃地顺势倒在自己的女伴怀中,惹来一阵嗔怪拍打。
连漪伸手,白嫩指尖在桌上几个洋酒酒瓶上来回轻点。
随后选了个贵的,反手握住酒瓶。
“啊——”
“草,你他妈——”
耳边像是响起了同伴们的震惊尖叫和怒骂呵斥。
男人脑袋晕晕乎乎的,只感觉凉凉的液体从眼睛一直滑落,有些流到了嘴里,平时最爱喝的辛辣酒液,这会儿只觉得泛着股铁腥味。
连漪往旁边让了让,看着卡座里猛然站起身的一群人。
他们扶人的扶人,看情况的看情况。
还有那么几个冲出来伸手便像是要动手又像是要抓。
连漪哼着与舞台上截然不同调子的歌,给孟洱发挥的空间。
她练得浑身青紫的那些日子,可不是为了这个时候无能为力的。
拨开贴在卡座皮椅上一脸惊恐的女人,连漪朝她们友好一笑,走了几步,才走到那个缩在皮椅上不知所措满脸泪痕模糊了妆容的女孩。
她笑意不达的眼底神色复杂。
将女孩不那么温柔地从皮椅上扯了出来,对方显然很是害怕,不敢反抗,与她精致妆容截然不同的粗糙手指甚至只敢虚虚地搭在连漪抓住她手臂的手上。
“来,站在这里看,别等下不小心被误伤了。”连漪贴在她耳边,嗓音清脆道。
女孩瑟瑟发抖,目光慌乱无措地坐在皮椅边缘,向卡座里面看去。
她这才看清,那个看起来身形单薄纤瘦、高挑,反手就将一个伸手的男人反剪卸了关节的女生是谁。
“孟、孟洱姐姐?”
“是啊。”
连漪笑了笑,迎着女孩带泪错愕看向自己的眼眸,弯了弯嘴角,“怎么回事啊妹妹,她勤工俭学把钱供你们福利院的孩子读书——”
“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已经晚自习结束,回寝室洗漱了吗?”
第16章 仗势欺人
卡座里的鸡飞狗跳, 尽数都淹没在让整个场子沸腾起来的rap声里。
女孩大大的眼睛里一颗颗泪珠滚落,怔怔看着连漪,像是大脑一时间停止运转。
连漪下颌轻点, 示意道:“坐过去点。”
等女孩仿佛机器人似的只会听指令行事般往旁边挪了一点, 她好整以暇地坐下,一手撑着皮椅, 看那几个人被小号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环境噪音太大,连漪又好奇女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干净利落的动作,她摸出手机点开备忘录,打下一行字。
【说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吧, 相信你也不想在她解决这些事情后,对着她失望的眼神解释吧?】
连漪把手机抛到女孩怀里, 看到她穿着看似不暴露却好几处刻意在关键部位若隐若现有着镂空的裙装, 又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
才十六岁啊——
女孩下意识把手覆上手机,却在看清屏幕上字眼的时候, 呆住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连漪没有理会, 要说生气嘛,也是有的。
女孩来自孟洱当初被遗弃的那家福利院,叫白恬。
她比孟洱来得晚了好几年, 送来的时候已经四岁大,浑身脏兮兮的,头发都打着结。
人嘛瘦瘦小小的一团, 穿着不知道从哪儿捡的破外套,比她整个人还要大。
在福利院里, 她和大多数小朋友一样, 性格内向腼腆又敏感,吃饭的时候像抢, 但只要被挤到一边,又只敢眼巴巴地看着,连句话都不会说。
孟洱对这些小朋友向来很冷淡,事实上她对谁都这样,凡事不重要的都漠不关心。
偏偏又很受小朋友们的欢迎,哪怕跟孟洱待一整天下来,都不一定能被她多看一眼,哪怕是要跟着待在破旧的阅览室里,翻着看不懂的书。
白恬是最有毅力的小朋友,还干过偷偷藏了白天志愿者们分给她的糖果,一直揣在怀里。
到了晚上才小心翼翼凑到孟洱身边,拨开糖纸,露出被体温融化了的黏黏糊糊不成型的糖。
大大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她,不说话,没有半点不舍地将糖往她面前送了送。v
孟洱当然不会吃这种奇怪的东西,她冷漠地拒绝了小姑娘,最后在对方相当坚持地再一次送到面前时,索性不耐烦地捉住她的手,把那颗看起来就不好吃的糖喂进她嘴里。
小姑娘含着糖,莫名其妙的傻乐。
再后来,孟洱已经不住在福利院,连偶尔回去见见的时间都没有。
她与福利院的联系,是一笔笔从挣到的钱里按照计划比例取出、寄给福利院的钱。
这些钱起初只够让福利院孩子们三餐碗里多了点肉。
后来是能添置新衣、棉被,再后来是空调。
是他们能上初中,不必担忧考上高中的学费该如何解决。
白恬是那二十来个孩子之中,始终坚持每周都写一封信给孟洱的人,前不久,还用老院长那部旧得总屏幕失灵的手机,录了个祝福视频发给她。
已经长成少女的女孩眼睛还是那么大,看起来还是很瘦,但尖尖下巴的脸蛋笑起来还是一股傻气。
站在连漪的角度,她其实不在意女孩有什么苦衷。
人总要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而负责,能自行承担后果,那么对与错,是白恬自己的事。
但孟洱终究做不到冷眼旁观。
这几个酒囊饭袋仗着体型优势,即使是保持定期训练的孟洱,和他们对上依然吃了点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