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烟瞧着王爷回来后和王妃商定此事,说是商议,其实只是通知,王妃也跟没事人一样,悠悠然然地答应了表姑娘与她同乘一辆马车。
“表姑娘虽是皇后娘娘母家的人,可是纪家早就没了爵位,怎么能和一品王妃平起平坐......”
晴烟替主子委屈。
庄青青淡淡道:“这会儿就气成这样了,日后岂不是天天气得呕血。”
晴烟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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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呈晋回了房间关好门,面色凝重,冲刚刚带着许嘉元出去游玩一番后的大太太道:“这庙里有贵客,咱们不便冲撞,待会儿先在寺庙下的露台处等会儿,他们走了咱们再出发。”
许呈晋心里有预感,萧宣晏看重名声,在人来人往的镇国寺里和一陌生女子关系亲密,绝不会是简单的不小心。
他若猜得没错,或许过不了多久,宫里就要有消息传出来了。
大太太点头,拉着许嘉元的手,“园子逛得可还喜欢?要不再去瞧瞧其他的?”
许嘉元看出母亲眼里已经有了疲惫,道:“女儿喜欢的,但天气渐冷,咱们还是先回马车上加些衣服吧。”
到了山中露台处,这里比之上午热闹了不少,京里头好些商贩都急着来赶这儿的热闹,盼着能趁着人多,多卖些东西。
大太太先上了车,拒绝女儿跟着上来的意思,道:“不用陪我,星儿买到了喜欢的木雕,你也去看看,若有喜欢的,母亲也一并替你们买下。”
许嘉元只好放下脚,转身和妹妹朝外走。
她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母亲要求,她便多走走,许嘉星出门的机会少,这会儿也不闷闷不乐了,走马观花带着自己的丫鬟跑去看各色小摊的东西,花里胡哨地买了一大堆,全被桃桃抱在怀里。
回去又要抱怨月钱不够用了。
许嘉元跟在她身后,默默出神想着,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嘈杂的人群中钻到她耳里,“——这位夫人,您花容月貌,若是把这幅画买回家里,您夫君看到了也会认为您赛过这洛神千倍万倍!”
“姑娘,您离我这儿远些吧,您才刚刚一靠近,我就觉得仿若天上仙子降临,逼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不如买下这本经书,也能镇住姑娘一身仙气,免得天上神佛念着姑娘,让姑娘再次成仙登去。”
许嘉元看向声音的来处,乌泱泱围了一大群女子,男子的话有不少人买账,夫人小姐们都纷纷出手,许嘉元顺着人流走过去,成了最后一个到他书画摊前的人。
“小姐您步若莲花——”姜云行张口就来,抬头笑道,看见面前之人后,哑住了声音,许嘉元带着帷帽,白纱遮住她的脸,轻声道:“这画怎么卖?”
她是真看中了这幅山水画墨,用笔飘逸,渺渺浩远。
姜云行挠挠头,有些说不出话,结结巴巴半天,突然道:“......镇国寺里夫人小姐们来的多,我想着哄哄她们,能心软多买些字画,就算是赏给下人也好。”
——这些话不他该说,但他不知怎么的,偏偏害怕这位姑娘误会,卖些‘奇人异书’是一回事,仗着一张脸卖笑就是另一回事了,定会让姑娘因此认为他是个浪荡之人。
许嘉元一怔,脸上染上一阵绯红,装作没听到,故作镇定重复道:“......这画怎么卖。”
姜云行不知她是否真的没听到,懊恼刚刚声音太小,道:“姑娘若是想要,十文便好。”
许嘉元分明听到他刚刚一副画便卖了一百文,没有做声,递给他十文后便径直朝马车走去。
大太太看她回来,手上还抱着东西,很是满意,怜爱道:“买了些什么?”
“......一幅画。”许嘉元心不在焉道,大太太接过,果然是一副好画,她笑着问,“多少银子,母亲替你出。”
“母亲也觉得很好吗?”许嘉元猛然回神,偏头问道,大太太认可,“这画虽然纸张不是很好,不过技巧精湛,再练上些时日,必成大家。”
书画摊处的姜云行,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没了哄姑娘夫人高兴的心情,他不靠着一张脸吆喝,这么昂贵的书画怎么可能卖得出去,眼看着摊前很快冷落了下来。
“这些书画一共多少钱?”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姜云行抬头看去,是个陌生的姑娘,他原本无精打采,说话也有气无力,但打眼瞧到那姑娘腰上的系带,忽地道,“每幅画十文。”
那姑娘一愣,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般价格,有些踌躇,纠结间,扔下十两银子,指挥着小厮把所有的书画都抱走了。
他们脚步匆匆,姜云行不错眼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人群匆匆,他很快失了那姑娘的踪迹。
不过,揣着这十两银子,姜云行乐了。
丫鬟和主子日日相处,连背影步调都是一样的,走路规规矩矩,一本正经。
傻姑娘以为让丫鬟来买就能骗过他?
那头洛茹有些惴惴不安,在许嘉元马车上道,“大小姐,他说每副只要十文,我害怕他跟我争,丢下小姐吩咐的银两就走了。”
许嘉元默不作声,让她坐下,洛茹看着这都快堆满马车的字画,问道:“那这些要如小姐刚刚跟大太太所言一般,年后都赐给收成好的庄头吗?”
“......先放在绿摇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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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十,皇宫里启济殿里,隆兴帝听着跪在下首的儿子语带哽咽地诉说,“表妹为了母亲跪伤了一双腿,儿臣实在心下不忍,便亲自护送她回家,违了父皇的圣意。”
皇上冷落纪家,从前最生气时,下过命令,不准儿子与外祖家过从亲密,萧宣晏此刻一副伤心的样子,解释着他为什么突然堂而皇之地又去了趟纪家。
隆兴帝想着皇后久久不愈的病和娇弱柔美的脸,让儿子起身,“多大点事儿,不就是带王妃去镇国寺游玩时碰到了你表妹,快起来吧。”
“表妹孝心可城,感动天地,刚刚儿臣去母后宫中请安,瞧见母后精神好了不少,已经能坐起来喝粥用膳了。”
萧宣晏擦擦眼角的泪,告诉了隆兴帝这个好消息。
“果真如此?”隆兴帝欣喜,皇后自从病后就以怕损害皇上龙体健康为由,拒绝他踏入凤鸾宫,足有一月没见了,他也不想听儿子叨叨了,立刻摆驾凤鸾宫。
皇帝突然驾临,凤鸾宫人措手不及,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纪皇后在内室,穿的很厚,雪白的绒毯披在腿上,正吃着药丸,看见隆兴帝,她扶着宫女便想行礼。
隆兴帝拦住她,颇为欣慰,“看着果然好了些,之前你突然病重,朕担心了好久。”
他坐在纪皇后身边,道:“只要能坐起来好好吃饭,这病就会慢慢好起来,你莫要再担心伤神了。”
他们俩叙了会儿话,皇后柔和婉转,忽而微微蹙眉,说起了纪若华的事。
“晏儿和我提了,若华年纪小不懂事,这么苦苦跪着为臣妾祈福,臣妾怕她伤了根本,想邀她来宫中由太医亲自看诊,也好放心。”
皇上享受着皇后温柔小意的祈求,他不可能派太医去纪家,让个小姑娘来宫里却没事,他握着皇后纤细的手,“想叫就叫吧。”
他看着皇后惨白脸色中的浅浅红晕,心念一动,主动道:“既然这姑娘能求得神灵庇佑,不如就让她留在宫里的法殿里替你祈福,也能让你好得快些。”
“皇上.......”皇后一脸感动,却记得他曾经的旨意,伤心地拒绝了皇帝的好意,“纪家行事不端,得罪圣上,若是叫若华长久留在宫中,旁人恐会误会皇上圣意。”
隆兴帝最不喜旁人揣测,大手一挥,“一个小姑娘进宫也能让他们误会,那他们也太闲得没事,且由得他们闹,你的身子最重要。”
纪皇后眼泪盈盈,很是感动,主动靠在了隆兴帝怀里。
隆兴帝心神一荡,揽住了皇后柔弱的肩膀。
云清宫里,付贵妃听到皇上大白天地召了萧宣晏,还以为是问话他为何又和纪家有牵扯,岂料太监来报,皇帝转头又去了皇后宫中,她漂亮的凤眼一瞪,怒气冲冲,骂道:“可真厉害啊!病还没好呢又想着勾引皇上!”
“嘭。”
一尊价值连城的花瓶四分五裂地碎在地上,溅起尖锐的粉尘。
一堆太监宫女跪在殿下,瑟瑟发抖。
第33章
当天下午, 纪家家主的嫡孙女纪若华便被召到宫里,原本像她这种没有品级的姑娘进宫,都要靠自己从外前殿走到后宫, 但隆兴帝有言,纪若华进宫是为国母身体康健,便准了她坐轿辇代步。
一路上,宫女太监们远远看见了辇车,垂着头站在墙根儿底下,等人走过后才敢窃窃私语几句。
“这姑娘是谁?瞧着年岁不大啊......”
“看她们去的方向,是去凤鸾宫吧?莫非是皇后娘娘又想献上一位美人?”
年纪稍大些的宫女立刻呵斥道:“嘘,快闭嘴!你不要命了?被人听见了传到付贵妃耳朵里, 你必得狠狠吃顿板子。”
小宫女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吓坏了, 捂着嘴连连点头, 付贵妃在宫中权柄滔天, 可不是皇后娘娘那么好性儿的人。
凤鸾宫前,轿辇停了下来, 送她进来的小太监替她轻扣殿门, 纪若华站在门口, 看着这处属于皇后的宫殿, 红砖绿瓦, 飞檐勾石, 巍峨的牌匾挂在宫门口,大气庄严。
她有些稍稍的激动,殿内很快有人来开门, “纪姑娘,您来了, 皇后娘娘正在殿内等您呢。”
她跨门进去,这里面的景象有些超出她的记忆,小时候,纪家还没倒下之前,她随着母亲进宫拜见皇后娘娘,那时候的凤鸾宫管束极严,每一处假石,山景,花草都规规矩矩地圈在一处,但凡有一丝倾斜歪枝,就会立刻有宫人上前整理。
如今却变了大样,各处都显出一丝柔软的温馨,围栏上挂着浅绿色的纱绸,廊下的白色灯笼,上头还画着鲜嫩的牡丹花。
她跟着嬷嬷进到堂内,听到嬷嬷跟皇后娘娘禀报她到了的消息,过了好一会儿,嬷嬷才出来叫她,“皇后娘娘用药后小憩了会儿,姑娘久等了。”
纪若华紧张地走进内室,一进屋就是一股萦绕不散的药味儿,纪若华面不改色,跪下行了大礼,“皇后娘娘万安。”
仪态标准,礼数周全,一看就是家族用心培养出来的好苗子。
纪皇后抬手示意她起来,幽幽地看着侄女,忽地开口,直奔主题,“你想好了?要嫁给晏儿?”
纪若华猝不及防被皇后娘娘问到这个,怔了征,下意识用余光打量了下周围,扫视着有没有宫女太监在偷听,没有来得及立刻回话。
她不回答,纪皇后反倒提了提精神,扶着右手的抱枕坐起身子,道:“若是你不愿意,害怕了,告诉姑妈,我来想办法去和晏儿说。”
“姑母,我不怕。”纪若华以为皇后娘娘是想问问她的决心,抬头坚定道。
皇后却没有如她所想般露出一丝安慰,反而有些挣扎道:“晏儿的王妃是皇上亲赐,若无意外,她这辈子都会是晏儿的正妻,你嫁给他永远只是个妾,哪怕他将来.......”
她喘了口气,“这样,你也要嫁给他吗?”
纪若华有些困惑皇后这般动静,口上却依旧答是。
她进宫就是为了顺顺利利嫁给表哥,怎么会因为一个出身卑微的王妃而打退堂鼓,况且表哥俊朗温柔,并无其他妾室,待自己也极好,她相信等她进了平王府,她才会是众人眼里那个实至名归的王妃。
皇后有些泄气,纪若华在镇国寺是实打实地跪了七日,站着回话的时候,腿都是颤抖的,她摆手让她下去,“行了,嬷嬷你带她下去吧。”
纪若华再次行礼告退,纪皇后目送她离去,窈窕的身姿,青葱的年华,她是那么自信又是那么期待,自信自己能过好将来的日子,就好像那个二十几年前,还没嫁入宫的自己。
她费力地咳了两声。
出了殿外,嬷嬷带着纪若华往偏殿走,她主动问道:“嬷嬷,我们这是去哪儿?”
田嬷嬷刚刚守在外面,什么也没听见,温和道:“姑娘腿伤未愈,先去偏殿歇会儿吧,太医一会儿就到。”
纪若华有些踌躇。
田嬷嬷看着皇后长大,对这个为了皇后奉献的小姑娘很有好感,以为她是怕腿伤难愈,安慰道:“太医医术精湛,敷完药姑娘好好睡一觉,养两天就没事了。”
纪若华看看时辰,揉揉膝盖,却道:“嬷嬷,我来宫里是替皇后娘娘祈福,不是来享乐的,法殿布置好了吗?”
嬷嬷有些吃惊,迟疑地看着她的腿,“早备好了,就在殿前,只是姑娘你的腿.......”
“无事,嬷嬷带我去吧。”
她的腿当然很痛,但她刚刚入宫,皇上晚上若无意外必然会来凤鸾宫,若是她真的安然躺在偏殿睡觉休息,隆兴帝必然对她印象大打折扣。
为了大事,这点痛,她忍得了。
嬷嬷无奈,只好带着她去了法殿,特意拿出个柔软些的蒲团,临走前看着不过十六的姑娘笔直虔诚的背影,她微微叹气,转身把这情形回了皇后。
纪皇后精神有些困倦,听到纪若华的行为,她久久地没有说话,半晌才道:“罢了,由她去吧,派几个宫女看着,别让她真的伤着。”
夜幕降临,隆兴帝批了一整日的折子也累了,这时候去谁宫里都得再闹上一会儿,更会疲惫,他想了想,唤过大太监,“去凤鸾宫。”
他的皇后今日身子刚刚好些,正好陪她好好休息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