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了?”
“没有。”
他按住了她的头,笑眯眯地揉了一下:“怕的话,躲我身后。”
顾冬月掰开他的手掌,抬眸时稍显愠色:
“简维星,你不准对我动手动脚。”
“安慰一下你嘛,放心,反正我死也不让你死。”他乖巧松手,去折腾另一箱烟花。
顾冬月手心渗出汗来:“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呸。”
简维星先拿那个最大的圆柱烟花,矗在沙地上,用打火机点燃了引线。
圆柱尖端冒出了小小火花。
顾冬月站在不远处,大失所望。
就这?
下一秒,她就看到简维星飞奔过来,拖着她的手腕把她强硬地往后拽:
“走走走——”
“喂.”她手都被捏疼了,气得想甩开,但没等她骂出声,那边的圆柱体忽然就发出了“嗤嗤”的响声。
下一秒,整个圆柱都亮了,外面的塑料壳爆开,刺眼的火光迸溅到半空。
噼噼啪啪,喷着火的射线往周围四溅,跟哒哒哒的机关枪似的。
顾冬月哪里见过这种架势,腿都软了,拽着简维星的衣角发抖。
他们该不会被炸死吧?
她不敢看,闭着眼,死死抓着男孩的手:“呜,都怪你.”
过了一会儿。
她感觉耳朵上一热,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盖住了嘈杂的烟花声。
“别怕,睁眼。”
男孩沙哑的嗓音近在咫尺。
她下意识抬起了眸,前方只有简维星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烟花飞溅的火光。
好像没事.
顾冬月惊魂未定地深呼吸,定睛一看,才发现少年站在她面前,俯身用围巾替她捂住了双耳。
针织围巾面料柔软,裹住耳朵时格外暖和,也隔绝了一切令她害怕的噪音。
“胆小鬼,”他半蹲着看她,低低地笑,“我在这,怎么可能让你出事?”
她缓缓抬眼,对上简维星那张过分靠近的脸,忽然感觉心上有蚂蚁爬过。
此刻壁月沉入云层,烟花在他背后如同细小银蛇,嗖地一声窜入高空,在夜幕里噼啪绽放——
似有万千星光坠落。
第1章 水母
不得不承认, 放烟花很好玩。
尤其是有高个子顶在前面时。
顾冬月在第一个烟花玩具停止后,从简维星身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看到烧成灰色的塑料莲花灯, 心情顿时一松。
原来远处观看, 还是很安全的嘛。
在强烈的感官刺激下, 她似乎理解应欣为什么会对音游“又菜又爱”了。
因为她现在就是这样, 怕归怕,但是还想玩。
“下一个,快点!”她小跑着回到烟花堆, 挑了一个大的。
简维星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她, 一只手玩着zippo金属打火机的盖子,寂静的空气里响起“叮当”的脆音。
顾冬月把手里那个“群星水母”塞到他怀里,眼瞳亮晶晶的:“你说过这个会乱窜,真的吗?”
“啊。”幸而夜色太黑, 少年掺杂欲色的眼神叫人难以发觉。
“那你赶紧放呀——”兴许是他回得温柔,少女胆子越来越大, 语气都带上了颐指气使的味道, “别忘了挡在我前面。”
简维星勾唇,故意逗她:“万一我出事了怎么办?”
“那我会为你默哀的。”顾冬月双手推着他走到空旷处, “阿门, 安息吧。”
“真没良心。”
“如果你不信上帝, 我也可以念《大悲咒》。”少女一本正经地补充。
简维星把烟花盒搁在地面, 眼尾勾起坏心眼的弧度:
“谢谢,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跟你殉情了。”
然后, 他就把打火机对准了引线,干脆利落地点燃。
哧地一声, 火光冒起,连成六排的小“水母”们迅速冒起了火光。
“等一下,我还没走!”顾冬月生怕会旋转的水母们游窜到她脚下,连忙尖叫了一声,“啊,简维星你疯了?”
蓬松的发丝在她后背荡起慌乱的弧度,像一只被吓到后惊翅的小鸟。
少年被她原地跺脚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差点直不起腰。
过了几秒,小小的“水母”烟花们嗖嗖地——
往天空窜走了。
正要逃跑的顾冬月心头一跳,睁大了眼看向天空。
水母烟花跟它的名字一样,像无数只小小的发着光的海洋生物,在漆黑的夜空腾飞。
少年跑到她身侧,陪她一起望着小水母们一个个“游”上群星,笑声还没止住:
“噗.怎么办,好像买错款了?”
一溜溜的飞空水母,仿佛惊醒了夜幕里沉睡的星星。
整片天空仿佛深海的乐园,如梦似幻。
可惜,这般盛景持续时间很短,大约不到十秒,就在夜空中噼啪爆开,细碎的光点如流星般淌下。
顾冬月从来不知道烟花是如此短暂易逝的,她只在电视里看过盛大的、连绵不绝的礼炮,此时难免失落。
“你喜欢吗?”简维星见她看得舍不得眨眼,低声在她耳畔建议,“那以后我再多买点?”
“嗯.”顾冬月一开始没察觉到他话中未尽之意,反应过来时,别扭地侧头,“没有下次,走开。”
这人刚才故意吓她,她可没忘记。
“我还看过更漂亮的,”简维星见她用后脑勺对着自己,只好耸了耸肩,“是那种几百连发,可以持续三四十秒的大烟花.我们老家祭祖的时候我爸买的,可惜忘了给你录屏。”
黑暗里,顾冬月背对着他,小声嘟哝:“比这个还好看吗?”
“好看一百倍——”男孩凑到她身侧,歪着头盯她,“要是有空,我们去海边放怎么样?”
顾冬月沉默了好一会,睫毛微颤,语气冷淡:“我没空。”
“嘘,说不定会有呢?”简维星踢了一脚沙地上的小石子,声音轻快,“人生很长的,改主意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夜色寂静,月辉朦胧。
在少年散发着蓬勃热意的身躯旁,顾冬月若有所感地轻叹:
“简维星,其实.我很羡慕你。”
“嗯?”
“什么都想做,什么都敢说,好像从来都不会遇到阻力。”
“哎,怎么可能,”少年笑了,跟着她一起望向夜空,“去年我差点就当不成运动员了。”
这下轮到顾冬月侧头,好奇地看他。
“知道我转学来二中的原因吗?”简维星的一只手摸到了那只打火机,掏出来,“当”地打开盖子,“之前我在体校读书,那边有着‘华夏篮球培养基地’的称号,我也代表它参加了不少大型比赛。”
“那为什么.”顾冬月皱眉,想起开学初简维星被队友陷害的情景,“是不是跟队友闹矛盾了?”
“呵,你说得只是小打小闹而已。”简维星甩了一下他的打火机,镀银的表层在夜晚格外明亮,如同弹起的银星,“那种手段我小学就见识过了,有家长怕你跟他孩子抢校队名额,故意骑车撞你。”
“不可能。”顾冬月不怎么信,“犯法了都.”
“人家就是故意的,撞伤你顶多进警局道个歉,赔点医药费,他孩子少一个劲敌,还有.塞钱进队也更容易。”
“你们学校这么黑暗吗?”
“怎么说呢,看钱也看实力,不过最后还是看谁的资本大。”简维星嘲讽地一笑,把手里的打火机递给顾冬月,“这是我以前教练的打火机,他爱抽烟,我总是嫌他臭.现在也没法嫌弃了。”
“什么意思?”
“他走了,”男孩垂了眼,声音里带着她听不懂的意味,“肺癌。”
顾冬月立刻想起了同样得了癌症的周老,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那.是挺倒霉的。”
“何止倒霉,我教练查出这个病的时候,正值比赛前期。他舍不得辞职治病,坚持带我们,”简维星语气幽深,“所以当时我们拼了老命训练,就想给他一个风风光光的冠军。”
顾冬月看着他怅然的表情,心知事情没那么简单。
“再后来.我们遇到了一群该死的王八蛋,本来必赢的。”
“比赛没有必赢的说法——”少女轻声劝,“别自责。”
“我没自责,那场比赛的冠军早就内定了。”简维星想起这事,眼神直接沉了下来,“他们买通裁判吹黑哨,给我们罚了比对面多一倍的黄牌。”
“这.”
“球场玩阴招的方式多得是,找裁判也就算了。”简维星冷笑,“最离谱的是我一个队友也被领队介绍的‘熟人’请去饭局,用一套市区的房子做筹码,请他打假赛。”
顾冬月脸色微变,对于体育圈的鱼龙混杂,她也在报纸上看过几眼,没想到身边真的有这种事。
“那个出钱的人不怕被举报吗?”
“你想得太简单了,”简维星嗤笑,讽意十足,“那个熟人,他舅舅是体局那几个大领导里面数这个的。”
少年比了个二的手势。
顾冬月看着他紧绷的下颌还有皱起的眉头,难得产生了些许怜色。
“那你们后面因为黑哨输了,没有抗议一下?”
“我教练不服,把裁判举报到了省里,我爸当时还不负责这块,是他同事处理的。”
少女这才想起,面前这位也是个体育圈二代。
“然后我教练被开除了,提供证据的那个同学也被‘退学’了,我们被挨个谈话,以免‘影响学校形象’。”
“为什么?”顾冬月不理解,在她看来,简维星那个校队才是最吃亏的。
简维星摇头,表情冷漠:“因为上面的人觉得比起第一,还是自身利益重要。”
学校本身作为一个为各大俱乐部输送人才的篮球培训基地,不赚钱是不可能的。
但如何为自己赚更多钱,又是另一门学问。
像这次的大赛,拿第一固然能让体校的名气更上一层楼,但输了的话,相关人员最低一套房起步的补偿。
财帛动人心,又加上操作很隐蔽,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简维星也是后来才明白,学校为什么斩钉截铁地开除了正义执言的教练,把不懂训练的领队等人提拔到中层。
他的教练因为失去工作没有了收入,加上肺癌的治疗费用过于沉重,最后在某一天服下安眠药自杀。
曾经与他并肩的队友因为支持教练给出了聊天记录,被迫退学,无缘职业梦。
当时简维星像一只愤怒的困兽,恨不得向全世界宣泄遭遇的不公。
但他的父亲及时拉住了他,将他关在了家里。
一个月后,简维星将教练生前的举报材料汇总,通过父亲的邮箱发给了上级。
几天后,简父被领导叫去谈话,远在京市工作的简沧海连夜赶回S市斥责弟弟的鲁莽行为。
然而也正是那封鱼死网破的举报信,如同一颗石子投入静谧的湖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知是不是巧合,当时正值全运会跳水金牌内定风波,体育总局收到巡视组警告后展开一系列整改,简维星的举报材料赶上了风口,成为了压死骆驼的那根草。
后面篮协也跟着开发布会,表示会彻查U17全国男篮比赛决赛相关人员,一旦发现弄虚作假坚决严惩。
几天之后,大老虎落马,体育圈巨震。
而体校那些多了套新房子、银行卡出现不明收入的那几位被带走调查。
简父倒是因祸得福,凭借其“正直敢言”获得上级青睐,升职加薪。
简沧海也跟弟弟道了歉。
但陈诗雅因为心疼小儿子那段时间的疯狂和压抑,希望他能够放弃职业道路。
于是,简维星离开了体校,来到了文化气息浓郁的二中。
这段波澜壮阔、色彩灰暗的经历,简维星转述时轻描淡写,并没有添加过多的感情色彩——
“.总之,我妈给我选的学校,我一开始是不想来的。”
顾冬月点头,她能理解简维星的意思。
他原本所在的体校是省内乃至全国顶级的篮球名校,而二中这种篮球专业薄弱、夺冠希望渺茫的地方.他看不上很正常。
“不过现在我才知道,”少年转过头来看她,定定地盯着她浅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顾冬月本来还沉浸在他的故事里,被他微亮的星眸凝望,耳垂开始隐隐发烫。
她转移视线,假装听不懂:“哦,烟花还有很多.我们继续放吧。”
夜风拂过,撩起简维星的额发,露出他那英俊蛊人的眉眼。
素来轻狂不羁的少年,此时虽然笑着,却愈发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仿佛随时要将眼前人吞吃入腹。
去年九月开学,他给前任教练上完坟,又跟队友们聚餐告别,来到S市时颇为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