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生耳边听着老牛的絮絮叨叨,心思却有些飘忽。
他是昨天从雁山北部过来的,和四个统领一起,一来就听说二公子的亲娘寻到了雁山,还带着窦大家和段总管,他立时就明白了鲁姨娘的来意。
后来老全和老朱向他嘀咕,说鲁姨娘这些人行为怪异,把新做的女装拿到二公子房里,还不止一套,好多好多女装,各式各样的,都拿了进去。
于是崔先生就知道,二公子没拗过她娘,要准备换女装了。
二公子穿上女装,也不知是何等模样?
霍青还没来,是不是看二公子换女装去了?
难道这次例会上,二公子要以女装示人?
如果是这样,今天有热闹好瞧了,希望在座的各位受得住惊吓,别吓出个好歹来了。
想着,崔先生的目光不时地瞟向门口,满含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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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四个统领和两个亲卫站在一起。
易统领瞥了一眼那边,两个女子和窦若飞一起,坐在会议桌旁边,易统领搓了搓手,有些不满:“怎么女子都可以参会的吗?”
这个会议的意义非凡,标志着参加者进入了二公子的核心集团,能够得知二公子的机密之事,不是轻易可以参加的,他们四个统领当初也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获得了二公子的认可,这才得以参会。
现在两个区区女子,就这么打入了集团内部?
杜明好心给他解释:“那两人一个是窦大家,一个是姜总管,都是悦己坊的大功臣,二公子才让她们来参加会议的。”
两个人的身份易统领其实早就知道了,他们昨天就来了,听说了二公子的亲娘带着人上山的事,也远远地看见过这两人,他只是有点不服气,只是做做衣服,就被二公子纳入心腹集团了?
而且两个女子和他们平起平坐,他心里不自在。
二公子什么都好,就是把女子看得太重了,在庄子上和工厂里都招了很多女子做事,给的工资极高,一个男子在外做工都赚不到那么多钱。
他总觉得,在二公子的心里,男子和女子是放在同一地位的。
今天议事厅里多了两个女子,以后是不是还会有其他的女子进来?
“女子头发长见识短,怎能掺和这么重要的事?别到时候坏了二公子的事。”易统领嘟囔,“女子天生就该听男子的,怎能和我们坐在一起?”
杜明斜眼看着他,什么“女子该听男子的”,你可知道,等会高坐在会议桌上首,众人都俯首听命的,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子?
路统领提醒他:“你这话别让二公子听到了。”
二公子对女子的看重众人皆知,容不得别人欺负女子,言语上的侮辱轻视也不行。
鄢大哥也提醒了一句:“也别让窦管事听到了。”
那两人一个是窦管事的嫡亲女儿,一个是他唯一的学生的亲姐,若是让他知道了易统领的这番话,窦管事不是个好相与的,绝不会善罢甘休。
易统领连忙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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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窦若飞叮嘱着两个女孩:“你们先听着,不清楚的要是和悦己坊不相关,那就不要问,等回头我再告诉你们。”
他听候郑世子的差遣办事,这几个月来,把信州封州河州都转遍了,忙得脚不沾地,前些日子到了雁山附近,听得二公子要开例会,马上把手上的事加班加点处理了,空出半天时间,匆匆赶来开会。
他和老牛一起进的议事厅,一进来就看见了这两人。
一群男人之中坐着两个女子,实在太显眼了。
窦若飞十分惊讶,问了女儿两遍才敢相信,二公子已经允许她们两人参加例会。
窦若飞确认后,心里很是感慨。
二公子用人不拘一格他是知道的,章庄头祖辈都是农夫,一个大字不识,二公子就能重用他,让他管着许多事务,女儿和学生的姐姐只是两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二公子就能把悦己坊交托。
可是他再能想也想不到,二公子竟能把女子和男子放在同等地位,让两个女子加入了集团核心。
二公子的胸襟,能纳百海啊。
可是二公子做了许多令人震惊的事情,他恐怕两个女孩没有心理准备,等下在会上初一听闻,太过震惊而失态,这时来不及一一细说了,因此只能交代:“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在脸上显出来,别让人看了笑话。”
两个女孩点头答应,相视一眼,心中都是一个念头。
今天这场会议,无论我们两个人脸上是什么表情,你们都不会注意到了,而且你们绝对不会看到我们的笑话,倒是我们可以看到你们的笑话。
窦若飞摸了摸脸,总觉得两个女孩的眼神有些诡异。
嗯,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应该是两个女孩心里紧张,神情就有些怪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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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说了一会话,眼看开会的时间到了,连忙坐到位置上,望向门口。
二公子一向是很守时的。
老牛在低声抱怨:“霍青还没来,就说了要派人去找的。”
老张瞥到门口进来一个人影,连忙杵了杵老牛:“别说了,二公子来了。”
老牛住了口,两人一起抬头,朝门口看去。
进来的却不是二公子,而是一个女子。
老牛睁大眼:“怎么又来了一个女子?今天有三个女子参会?”
窦大家和姜管事他一来就听说了,前几天就上了山的,这个女子又是从哪儿来的?没听到一点风声啊。而且除了窦大家和姜管事,他想不出还在哪个重要岗位上,二公子用了女子。
不止老牛,众人都是疑惑不解,一边看着这女子,一边小声议论。
这女子大约十八九岁,穿着一条水绿色的长裙,娉娉袅袅,向会议桌走来,身后跟着霍青。
老张忽然开口:“她戴着的玉簪和耳铛,你看见了吗?都是霍青从玉狐公子那儿买来的。”
老牛猛地转过头,看着老朱:“你看清了?”
去年七月,霍青第一次去郑大都督府,给府里的各人买礼物,多买了一套珠宝,当时他还很是奇怪,后来猜测霍青是买给心上人的,可是这么久过去,也没见着霍青的心上人。
再后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他就把这套珠宝忘了。
现在,老张告诉他,这女子头上的,都是霍青当时买下的珠宝?
那这女子岂不是霍青的心上人?
霍青什么时候和这女子认识的?他们竟一点也不知道。
“看清了。”老张肯定地点头。
这套珠宝价值连城,工艺精巧,他是个手艺人,对这方面十分注意,当时观察得很仔细,印象深刻,绝不会看错。
听到老张的回答,老牛一拍桌:“霍青怎么这么糊涂!把她带来干什么?这是二公子的会议,何等机密!”说着就要起身,去让霍青把这女子赶走。
崔先生一把按住他:“别去。”声音不容置疑。
老牛虽然不解,可他听惯崔先生的话了,于是顺势坐了下来,只是嘴里还在问着:“怎么回事?等会二公子来了会生气的。”
崔先生不答,只注视着那女子。
老牛跟着看过去,看着看着,眨了眨眼。
他怎么觉得,这女子有点脸熟呢?
“你们觉不觉得,这女子好像在哪儿看到过?”老牛问了出来。
鲁泽鲁汀两兄弟坐得离他不远,听到这话,鲁汀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也觉得在哪儿看到过。”
鲁泽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那女子,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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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认出这套珠宝的还有老朱,毕竟那时为了买到一套合乎霍青心意的珠宝,玉狐公子跑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人,他全程都是陪同的,对这套珠宝,他是想忘都忘不了。
此时,他眼睛瞪得老大,转向玉狐公子:“赵公子,你看!那珠宝!”
玉狐公子微微笑,二公子戴着这珠宝,很合适,只有这样价值连城的珠宝,才能配得上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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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亲卫呆呆地看着那女子走过来,神色恍惚。
他们从小相伴的二公子,穿上女装原来是这个样子。
好一会儿,杜明终于回过神,侧头看了一眼易统领。
这人还没察觉出不对劲,皱着眉头,明显是对议事厅又来了一个女子很是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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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会议桌旁,霍青落座,那女子却继续朝上面走去。
众人本在议论纷纷,随着她的走过,逐渐停了话语,目光紧紧跟着她,随着她移动,到那女子走到首座旁时,整个议事厅里已是鸦雀无声。
女子转身,面向众人,徐徐坐下。
老全揉了揉眼。
老牛张大了嘴。
章庄头神色迷茫。
易统领眼睛瞪得溜圆。
窦若飞脑中闪过一幅幅画面,郑大都督对霍青热情的笑容,崔先生若有深意的眼神,刚刚两个女孩的怪异神情……他想起了二公子和霍青之间的亲密,想起了二公子对女子的各种维护。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二公子本是一个女子。
安静,安静,众人的眼光都聚焦在那女子脸上。
女子也不羞涩,仰着脸,静静坐在那儿任他们看。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打破了寂静。
“二公子?”鄢大哥声音中满是迟疑。
“嗯。”那女子望着鄢大哥,展颜一笑。
这笑容如此熟悉,是二公子常年挂在脸上的。
此起彼伏的叫声响起:“二公子。”“二公子。”“二公子。”
郑远钧一一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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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众人停下,郑远钧解释了自己扮作男子的原因,又向他们道歉,隐瞒自己的女子身份这么久,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都有不对。
最后郑远钧环视众人一圈,缓缓道:“我知道有些男子轻视女子,不想听从女子的命令。若有不愿奉我为主的,现在就可以离开。”
又补充道,“只要你不把这里的秘密说出去,我不为难你,但你若是泄了密——”郑远钧声音一顿,眉眼陡然严厉起来,一字一字道,“虽千里万里,我必取你性命。”
“我说到做到,说不为难你就不为难你,说要取你性命就必定取你性命。”郑远钧语音坚决,“我承诺的话一向办到,大家都是知道的。”
“相处一场,要走的,送你五百两银子,只要不是太奢侈一辈子都过得去了。”
“现在,不想留下的可以走了。”郑远钧指向门口。
没有一个人起身。
“易统领,你不是说,不能和女子坐在一起吗?不是说女子该听男子的吗?”杜明悄声问着旁边的人。
易统领急了,生怕郑远钧听到,赶紧在桌子底下踢了杜明一脚,见他不说了,这才松了口气。
是,那些话都是他说的,可二公子是普通女子吗?二公子是位女神仙,凡人当然应该听神仙的话。
等了一会,见没人要走,郑远钧很高兴,接着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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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史载,大齐景和三十四年,八月十五日,福王于雁山召开会议,首次着女装现于人前,满场皆惊。福王与众人言:“不愿奉我为主者可走。”无一人离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八月十六日上午辰时, 八点多钟,郑远钧送她娘到了山脚下。
她娘带的人有点多,浩浩荡荡的一群, 郑远钧先前要派兵护送她娘回府城,她娘说不需要,她还有点不放心,后来看到这一群人也就不再坚持了。
在她爹的地盘上,又有这么多人保护,她娘的安全是不用担心的。
郑远钧拉着她娘唠唠叨叨:“路上慢慢走,别急。有空闲就去悦己坊帮忙,不要老是待在家里。娘你前面在三个州里巡回, 给新衣打广告就很好,还可以多来几次。”
还多来几次?女儿可真是说得轻松, 鲁姨娘暗中摇头。
这次出远门是有正当理由, 是要找到女儿, 让女儿换回女装,就这都央求了大都督好久才放她出门, 下次再想在外面巡回展示新衣裳, 估计要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 大都督才能放心。
不过鲁姨娘没有打断女儿, 含笑抚了抚女儿的肩, 给女儿理了理衣袖。
这是她梦了十几年的场景, 两母女能够在人前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不用顾忌别人的眼光,她可以给女儿理装, 摸女儿的脸,女儿可以抱着她的胳膊。
女儿今天又换了一条裙子, 鹅黄色,上面是大朵大朵怒放的鲜花,衬得女儿青春亮丽。
小姑娘就该多穿新衣,瞧女儿这样子,多好看啊。
嗯,热天马上快要过去,夏装穿的时候不多了,二十套也就罢了,秋装却少了,怎么也要三十套,冬装也要开始做了,等她有时间就到悦己坊去,给女儿选布料做衣。
对了,这一路走回去,途径几个县里都有悦己坊,她又不急着赶路,可以去看看,慢慢地挑选。
郑远钧不知道她娘在筹划着给她做衣,兀自拉着她娘絮絮说着话,直到众人都停了下来,等着她们两个,郑远钧才把她娘送上了马车。
鲁姨娘在车窗口拉着女儿的手:“说好了的,一个月一定要回一次家啊。”
“好好好。”郑远钧点头,先答应了再说。
“其实现在又不要你种田了,完全可以住在家里,你偏不听。”鲁姨娘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