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大媳妇身子猛地一颤,看向郑远钧,眼中满是茫然无措,深处还有一点悲伤。
郑远钧一愣,王夫人已是接着说了下去。
“你家里的人都可以跟着到府城来,我给你们安排房子住,家里的人都给安排事做,饭馆厨子中,你拿最高的月钱。”
郑远钧听着,觉得这条件很好啊,王夫人给出了足够的诚意。
工资高,还是铁饭碗,另外还解决住房问题,而且是一线城市的住房,并且连家属都安排工作。
不说这个时代,就是在现代,给出这么好的条件,那得招来多少人竞争啊。
可是看林老大媳妇的神情,却是不愿意?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一时没回过神,没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嫂子,你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到饭馆来。”郑远钧赶紧解释,“我觉得来了很好,你们家以后就是府城的人了。”
人总是想往大地方跑的,在现代如此,这时代也是如此,只因为地方越大,条件越好,机会也就越多。
林老大媳妇垂下了头,没回话。
“也不用急着给回答,你就是要来,也要先回家一趟,或者你回家去与家里人商量,统一意见后再说。”郑远钧接着道。
这么大的事,总要多给一点时间,让人考虑清楚。
“二公子,我走了,谁给你做饭?”林老大媳妇还是垂着头,声音闷闷的,有一点压抑。
“啊?我再请一个人给我做饭。”
林老大媳妇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没人给她做饭了,郑远钧十分感动,不过她不能因为这个,不顾别人的利益,把人强留下来。
“你只想想自己来不来,不用操心我。”郑远钧再次强调,“我可以另外请人做饭的。”
王夫人笑道:“二郎,我把你最喜欢的厨子抢来了,我再赔给你一个,家里的厨子,你看上了哪个,只管带到庄子上去。”
“多谢母亲了。”郑远钧顿了一下,看向旁边的林老大媳妇,还是垂着头,看不到她的脸色,但肯定不是高兴的样子。
这是不愿意?舍不得离开住了多年的庄子?
“母亲,我们说好了的,让梁大嫂自己选,她还没决定呢。”郑远钧又转向林老大媳妇,“嫂子,你来不来,都听你的,要不,你先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二公子,你不要我了?”声音中带了忍不住的哭音。
这下郑远钧确定了,林老大媳妇确实是不愿意来。
不止是她,王夫人和郑世子也听出来了,这人不愿意到饭馆来。
王夫人有些遗憾,不过先前就和郑远钧约定好了,只能作罢。
“怎么会不要呢?”郑远钧连忙哄着林老大媳妇,“你要到饭馆去的话,我还真舍不得呢,嫂子做的菜多好吃啊,别人做的差多了,你要不去,还是给我做饭,我求之不得呢。”
“真的?二公子不想我去?还要我做饭?”
林老大媳妇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郑远钧,泫然欲泣,眼中水光点点,仿佛只要郑远钧说一声“不要”,那水光就要聚拢,流出眼眶。
“要要要。”郑远钧点头如捣蒜,“要你做饭。”
林老大媳妇笑了,眼中水光隐去,满是喜悦。
“那我就给二公子做饭,一直给二公子做饭。”
那一年,二公子来到二号庄子,给他们借了粮食,救活了她的两个孩子,看她不能种田,就让她给自己做饭。
二公子吃着她做的菜,眼睛亮晶晶的,说她做的菜最好吃了,吃了她做的菜,就吃不下别人做的菜了。
那一刻,林老大媳妇就暗暗地下定了决心,她要给二公子做一辈子的饭,二公子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直到她再也拿不动锅铲。
看着林老大媳妇的笑脸,郑远钧松了口气,刚刚真是怕她哭出来。
“好。”郑远钧答应。
“二公子,我要给你做一辈子的饭。”林老大媳妇执拗地又说了一遍。
“好。”郑远钧收起笑容,郑重答应。
郑世子看着这两人,摇了摇头。
他就知道,二号庄子的人早就认他妹妹做主人了,母亲还想把二号庄子的人挖过来,真是白费力气。
林老大媳妇得了郑远钧的允诺,欢欢喜喜地走了。
“母亲,她不愿意来。”郑远钧回到椅子坐下,对着王夫人抱歉地笑着。
“罢了罢了,随她吧。”王夫人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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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说了一会儿话,郑世子起身告辞:“母亲,我先走了。”
“好,事情慢慢做,不要累着了。”王夫人叮嘱,“饭要按时吃,晚上不要睡得太迟。”
自从郑家父子两个从一号庄子回来,忙得不可开交,郑大都督连着好几日没有回府,几次和她说话都是急匆匆的,直到腊月三十,一家人才坐在一起好好地聚了一会儿。
今天儿子陪着她大半个时辰,又一起吃了饭,王夫人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她担心儿子的身体,这时候就不免啰嗦了几句。
“好,母亲放心。”郑世子耐心地等王夫人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母亲,我也要走了,宴请客人的名单写好了吧?我带回去看看。”郑远钧也起了身。
“写好了。”王夫人唤了一声,“含烟,给二公子吧。”
接过含烟递过来的名单,郑远钧向王夫人行了一礼,出了冷碧院,向自己的清风院走去。
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她只看名单是不行的,人和名字对不上来。
哪天逮着朱长史,让他给她解说解说,朱长史管着她爹的各项事务,对这些人物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最是了解。
走到清风院,两个亲卫在院子里练刀。
“二公子,回来了?二公子拿的什么?”杜明一眼瞄见了郑院钧手中的名单。
“饭馆开张时的宴客名单。”郑远钧简单地答了句,往房里走去。
“夫人的饭馆?夫人请了哪些人?”杜明好奇地跟了过来,还拉了曹刚一把,“一起去看看。”
进到屋里,郑远钧把名单展开,三人凑到一起,从头到尾看起来。
第一个名字就是吴太守,往下的名字,有些是郑远钧知道的,多是一些官员、贵族、富商,还有一些名字不知道是什么人。
“咦?”杜明指着最后一个名字,念出声,“玉狐公子。”
曹刚一凛,马上看向杜明,担心道:“玉狐公子见过你很多次,这人精明,饭馆开张那天你就别去了,免得和他碰上,露出破绽。”
“不会,你别瞎操心,他肯定看不出来。”杜明满不在乎,“我扮的是个老人,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我。”
“万一呢?万一露出马脚被他抓住,后果不堪设想。”曹刚坚持,“二公子,杜明不能去。”
“二公子,让我去吧,我和玉狐公子见面的时候,遮住了脸,又变了声音,到饭馆就是和玉狐公子遇上了,他也一定不会发现我是斗笠客。”杜明眼巴巴地望着郑远钧。
郑远钧看看杜明,又看看曹刚。
“二公子!”杜明又叫了一声,满是委屈。
“好吧,好吧,去!”
郑远钧终于做了决定,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吧?杜明扮老人扮得那么像。
杜明欢呼一声,曹刚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一百零四章 (三合一)
正月初八上午, 不等郑远钧去逮,朱长史自动上门了。
两个亲卫把朱长史往屋子里请,杜明喜道:“二公子正要找你呢, 你就来了。”
“二公子找我干什么?”
朱长史心中暗忖,二公子找他,是为建厂的事,还是为造宝刀的事?他现在要干的最重要的事,就是这两件了。
“二公子从夫人那儿拿了一份名单,写着客来安开张那天宴请的客人,二公子有些客人不认识,恐怕到时候出差错, 要请你讲一讲。”杜明解释。
这是小事,举手之劳, 朱长史点了点头。
离着房门十来步远, 杜明先朝里面喊了一声:“二公子, 朱长史来了。”
二公子时常躲在屋里做些神神秘秘的事,不能被别人看见, 于是两个亲卫养成了习惯, 在带着人进屋之前, 都要先大声通报, 让二公子有个准备, 该收起来的就赶紧收起来。
朱长史跟着两个亲卫走进屋子, 目光在屋内一扫,看见郑远钧坐在桌案前,正放下手中的笔, 把铺在桌面上的纸张拿起,打开抽屉, 塞了进去。
朱长史眼力好,在郑远钧拿起纸的一瞬间,他瞄到上面画着一件物什,奇奇怪怪的,似车非车,他从未见过。
二公子自小就喜欢鼓捣些奇怪的东西,都督府里还有一间他的实验室,二公子就时常画些东西,让府里的木工和铁工给他做。
那些农具,可能就是这么折腾出来的。
莫非二公子又要准备做什么农具?朱长史心中一个闪念。
新式农具虽然利国利民,和他现在要做的事却没有什么关系。
朱长史也不以为意,没放在心上。
“二公子,打扰了。”朱长史拱手行礼。
郑远钧把画着投石机的纸张放进抽屉,不慌不忙,毫不担心。
她才画了一个雏形,料想朱长史看不出这东西的用处,这时代可还没有投石机呢。
“不打扰,我正闲着,还说要等你哪天有空了,向你去请教呢。”郑远钧笑着。
朱长史连忙回道:“二公子不用客气,我听杜亲卫说了,二公子只管把名单拿来,我给二公子讲讲这些人。”
曹刚从书桌里取出名单,交给朱长史。
朱长史坐在中间,郑远钧坐在他的左边,两个亲卫在右边,三人对着名单,听朱长史讲解这些人的来历、相貌以及人际关系。
朱长史展开名单,扫了一眼,了然于胸。
他是郑大都督的心腹,郑大都督的很多事都是他处理的,和这些人非常熟悉,当下给郑远钧一一地说起来。
“第一个是吴太守,二公子认识,我就不说了。”
“这个是孟参军……这个是俞从事……这个是许统领……”
“这个是李通判,是吴太守很信任的人,李姓世家出身,背景雄厚,就是吴太守都要多多倚重。”
郑远钧点了点头,这人虽然没见过,却是老熟人,她做的香皂、雪糖、蒸馏酒,这人都占有利润,也是这人把玉狐公子引荐给吴太守的。
“这个……”朱长史顿了顿,指着最后一个名字,“玉狐公子,生意做到了全国各地,二公子肯定知道,不需要我来说了。”
“只是,我要提醒二公子,此人人如其名,性狡如狐,面上笑呵呵,其实心思贼多,二公子若是与他交谈,他说的话,千万不可深信。”
郑远钧疑惑地眨眨眼,前面朱长史介绍人的时候,始终保持了客观公正的立场,在说到玉狐公子时,却一反常态,加了许多主观言辞。
而且,她总觉得,从朱长史的话中,她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怎能不恨呢?朱长史死死地盯着名单上“玉狐公子”四个字,心中又是愤恨又是郁闷。
自从奉了郑大都督的命令,他去结交玉狐公子,在那玉狐公子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可那人硬是滴水不漏,平时与他呼兄唤弟,叫得亲热,关键时候就不认兄弟了。
香皂也就罢了,那时他还没有和玉狐公子相交,玉狐公子经由李通判引荐,找到吴太守,和吴太守合作贩卖香皂,他没有意见。
可是后来,玉狐公子得了雪糖和蒸馏酒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结交三年了,时常相聚,相谈甚欢,虽然有假意,其中也是有真情的。
三年间,他多次透露出想要合作的意思,可那人滑溜无比,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把话头岔了过去。
最可恼的是,玉狐公子得了雪糖和蒸馏酒两件宝物,一声不吭,把他这“兄弟”抛在脑后,不顾他多次的恳求,转头就和吴太守分了利润。
真是可恨啊!朱长史恨得心都要滴血。
若是郑大都督分得了雪糖和蒸馏酒的利润,何至于像如今这样,为赚取区区几十几百两银子绞尽脑汁,堂堂大都督,干起了养鸡鸭养猪的行当。
不错,郑大都督也分了蒸馏酒一成五的利润,可要是玉狐公子和他们合作,郑大都督就可以得到三成的利润。
郑大都督手握重兵,不惧外人,根本不需要像吴太守一样,分出去一成五的利润,这三成的利润,郑大都督完全可以独占。
这样,他们养那一万人的队伍,就要从容很多,怎么会像现在一样,为了收点鸡鸭蛋,跑了不知多少地方。
朱长史越想越是愤恨,简直要怒发冲冠了。
郑远钧看着他这模样,实在可怕,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和两个亲卫一起,离他远了一些。
朱长史这是想到了什么,不会是想到了什么大仇人吧?瞧这模样,太可怕了。
“二公子,这人嘴上说得再亲热,心里也不把你当自己人,千万不要相信他。”朱长史再次叮嘱。
“……好,我记住了。”郑远钧答应。
刚刚朱长史介绍人时,并没有每个人都讲,是选了一些讲的,说完玉狐公子,也才说了十来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