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那石头来得太快太出人意料, 他们的人恐怕来不及躲。
两人面面相视, 眼中都带着同样的惶恐, 却都不肯把这担心说出口, 仿佛只要不说出来,这担心就不会成为现实。
现在怎么办?两人茫茫然地望着雁山。
“去找玉狐公子!”陈麻子决定。
玉狐公子前些天和老朱出去了,沈大当家说过, 玉狐公子今天回来。
陈麻子又接着道:“我们到官道上去迎一迎,说不定就撞上了。”
“好, 我们去找玉狐公子,把这事告诉他。”宋大应道。
两人当即起身,悄悄离开,往官道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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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当家带着土匪们向山里跑。
一个青州老兵跑在旁边,疑惑地问:“大当家,我们就这么撤退了?石墙虽然毁了,但官兵没有带弩车,射不到我们,其实我们还是可以在岩石上阻挡他们的。”
那奇怪的武器能抛石头过来,对他们是个大威胁,但他们可以站后一点啊,还是可以扔石头和火把下去阻挡官兵。
就这么撤退了,山里虽然还有防守,可是官兵有两千来人,他们肯定是抗不住的。
当时沈大当家喝令撤退,军令如山,他下意识地就听从了,这时回过神来,越想越不对劲。
“能射到的。”沈大当家简短地答了一句,也没有心思多说。
二公子的刀剑之利,弓箭之猛,他早就在打魏土匪的时候见识过,再清楚不过了。
现在他们最大的地形优势已经没有了,二公子不但在兵器上强出他们一大截,人数上也是他们的两倍,他们绝对是抵抗不过的。
与其硬抗,徒增伤亡,不如先撤到山洞里,再做打算。
跑出一段,来到了他们的第一处防守之地,山石密布,有几十个土匪藏在后面。
“大当家!”几个土匪发现是自己人,站起身子,叫道,“是大当家!全当家,大当家来了!”
沈大当家带着土匪冲进山石地带,老全迎过来,脸带惊异:“怎么回事?”
刚刚的巨响,他们这儿听得清清楚楚,正在这儿忐忑,不知官兵带了什么武器,打得这么激烈,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沈大当家可还抵挡得住。
不想只过了一会儿,沈大当家就带着人来了,这是打败了?
“石墙毁了,赶快安排人撤退。”沈大当家急声道。
“啊?”老全瞪大了眼,“这就毁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怎么就毁了?是用什么毁的?
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老全马上回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传信过去,后面的人马上就可以撤退。”
说着,一个土匪把拇指和食指含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声音刚刚落下,远处一声唿哨声传来。
老全对沈大当家道:“消息传出去了,他们接到消息就会后撤,躲到山洞里。”
“好。”沈大当家点了点头,微微放下了一点心。
如此,他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只要守在这里,坚持一段时间就行。
老全告诉沈大当家:“我在这里选了八十个人防守,拖点时间。”
不能让官兵跟着他们的尾巴追上去,若是发现了那山洞,他们所有的人都逃不了,所以老全在这儿安排了一些人,挡一挡官兵,给后撤的人争取一点时间。
因为要保证其余的人安全撤退,所以挡在这里的,都是选的经验丰富、武功高强之人,大多是从青州跟出来的,年龄在三十五六到四十一二之间。
包括沈大当家带来的人,这里就有了一百多人。
这一百多人断后,抵抗两千官兵,人人心中都清楚,这次是凶多吉少,恐怕要九死一生了。
一个青州兵笑道:“多少年没好好地打过一场了,今天过足瘾。”
另一人接话:“这些官兵,混吃等死,没有一点血性,真正的守关之兵是什么样子,今天就让他们见识见识。”
众人哈哈笑起来,虽然马上就要赴死,却毫无悲苦惧怕之色。
老全听着这些言论,心中却有些黯然。
玉狐公子已经探听到,崔军师离开京城时,带着霍二公子的夫人,怀着八个月的身孕。
那孩子现在应该十八岁了,老全常常想着,不知那孩子长得什么模样,是像他爹,还是像他娘,这是霍将军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他真想见一见。
他总以为,只要坚持找下去,总能找到崔军师,找到那孩子。
可是今天,他就要战死在这里了,却没见着那孩子一面。
沈大当家看着沉默的老全,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知道老全在想什么,老全时常与他念叨霍将军的孙子,却终于没能见着一面,心中怎能不抱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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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带着士兵顺着山路向上,来到了半山腰,面前是一片散乱的山石,他们要过去,就要穿过这片山石。
霍青停下,观察着这片山石。
“我带人先去探探。”易统领请命。
“好,小心有埋伏。”霍青应了一声。
易统领带着两百个士兵冲进山石地带,忽然山石后刺来一杆枪,易统领挥起横刀砍去。
成了!易统领心中一喜。
他手中的横刀锋利无比,是一号庄子上造出来的,这一下砍过去,那杆枪就废了,他再一施力,还可以顺便带出拿枪的土匪。
对上他的横刀,这土匪不死也得残。
嗯,崔先生说了,尽量留活口,到时候就饶这土匪一命,只砍伤他就行了。
横刀还未碰到那杆枪,异变突生。
左侧忽然刺来一柄剑,直冲易统领的腰部。
易统领来不及去砍那杆枪了,先侧身躲剑。
刚刚躲开枪和剑,一道刀光陡然冲他面门而来,易统领大骇,就地一滚,臂上一疼,已是被贴着地面而来的又一柄剑刺中。
易统领滚在地上,耳中传来周边士兵的惨呼。
“撤!快撤!”易统领大喝。
士兵们急匆匆地撤出来,大部分都带了伤。
霍青清点了一遍人数,没少,都出来了,又大约地检查了一遍士兵的伤势,没有重伤。
幸好郑远钧舍得下本钱,给士兵们配的铠甲都是真材实料的,土匪手中的刀剑也不如他们的锋利,没砍穿铠甲,反而被铠甲卸了大部分力道。
易统领被刺在手臂,也只是一点轻伤,不妨碍继续作战。
“邪门,太邪门了。”易统领脸上惊异,“好像我们一个人同时对上了他们四五个人。”
可是山石里藏不了这么多人啊。
众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阵法!”
霍青望着那片山石的分布,隐隐觉得这阵法有些熟悉。
“你们等着,我去看看。”霍青提起陌刀,就要上前。
“我和你一起去!”郑远锦提着陌刀跟上。
两人飞身而起,几个纵越,跳到了山石群里,扬起陌刀,向下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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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在山脚下,坐立不安,不时地朝山上望。
山上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了,他等得实在心焦,只想上去看看。
老张坐在一旁,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渐渐的,一架投石机出现在地面上。
“老张。”老牛蹭过来,涎着脸笑,“你这会儿没事吧?”
老张闻弦歌而知雅意,看了他一眼:“去吧,我看着这些兵。”
“多谢多谢。”老牛大喜,喊了十来个士兵,一起往山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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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和郑远锦在山石间腾挪跳跃,互相照应,和土匪们打得十分激烈。
一杆枪斜刺过来,霍青挥刀砍去,右侧又刺来一柄剑,霍青腰陡然一弯,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那柄剑,手中的刀仍然朝那杆枪砍去。
右侧的剑落空,有人惊“咦”了一声,左侧一把刀横砍过来。
霍青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重,这阵法他熟啊,虽然有所变化,却可以看得出来,和崔先生给他讲的一个阵法同出一源。
这是崔先生早年自创的一个阵法,可凭物成阵,守阵之人彼此呼应,可困住数倍于己的人,进入此阵中人,一人犹如对上数人。
后来崔先生又把此阵经过改进,教给了霍青。
崔先生说,这个阵法他从没在战场上用过,世人未知,这些土匪们从哪里学来的?
霍青一脚过去,踢飞了左侧的刀。
眼睛向下一瞥,下一步,这里应该有一柄剑。
手中陌刀向前,磕飞了最初的那杆枪,猛地转了一个方向,向下一挥。
“咔嚓!”一柄剑冲着霍青双腿而来,正好被霍青手中的陌刀迎上,断了。
“咦!”剑的主人惊讶出声。
眼见形势不利,周边的土匪赶来救援,霍青却是越战越是得心应手,还有闲暇提点郑远锦。
可是这些土匪倚着山石,凭借阵势,霍青和郑远钧始终伤他们不着。
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要把这些土匪逼出山石。
战了一会,老全被霍青猛地一撞,支撑不住,几个踉跄退出了山石,倒在地上,霍青飞身赶上,手中陌刀直劈而出。
沈大当家大惊,连忙闪身跃出山石,扑上来相救,七八个人也跟着扑了过来。
七八把刀剑直冲霍青而去。
郑远锦来得也快,插身到战团里,一刀撞飞了三把刀剑,三人受不住郑远锦的神力,跌倒在地上。
霍青手中陌刀势若奔雷,直劈而过,四个人鲜血崩出,也跌倒在了地上。
沈大当家长枪挑起,使出了沈家枪的绝学,霍青侧头,脸上的面巾被挑飞。
老全在地上正要挣扎着起来,一张姿容绝世的脸撞入眼帘。
脑中一轰,老全双手失了力气,又跌回地上,一个在心中念了十八年的称呼直冲喉间。
霍青横起陌刀,砍向沈大当家。
沈大当家拿长枪去挡,不出意料地应声而断,急忙后退,陌刀如影随形,直逼而来。
转瞬间,喉间已经感到了刀锋的凉意。
要死了吗?
沈大当家眼中映着陌刀,心中不甘,可是霍将军的仇还没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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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带着十个士兵,来到了半山腰,看见一群人站在那儿,正是自己的人,连忙上前:“怎么样了?土匪都抓住了?霍青呢?”
士兵们让开,老牛走到了最前面。
地上倒了七八个人,山石里又冲出几个,被郑远锦拦住了。
霍青正和一人对峙,那人明显不是霍青的对手,枪被折断了,连连后退,脸一扬间,被老牛看得清清楚楚。
老牛愣了愣,脑中空白一瞬,猛地回过神来,高举起双手,张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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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刀贴上了沈大当家的喉咙。
“大当家!”土匪们奋力向这边扑过来。
“霍少爷!”老全嘶哑着嗓子喊了出来,声音却被淹没在了嘈杂之中。
“别砍!别砍!”老牛举着手跑过来,“霍青,快把刀放下。”
土匪们围过来,慑于沈大当家喉间的刀锋,不敢妄动,只怒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说是官兵,哪有官兵剿匪还蒙着面的。
“是我!是我!”老牛一边跑过来,又看见了一些熟面孔,虽然比他印象中的老了些。
老牛一把拉下脸上的面巾:“是我啊!”
土匪群中静默片刻,响起了惊呼:“牛娃啊!”
“真是牛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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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史载,大齐景和三十三年,三月二十八日,霍大将军与其祖之旧部于雁山相会。
第一百三十章
陌刀横在沈大当家的喉间, 老牛只吓得魂飞魄散,双手高举在空中乱扬,口中哇哇叫着跑过来, 生恐霍青一刀砍了下去。
一边叫着霍青“别砍”,一边拉下了脸上的面巾。
这张脸虽然沧桑了许多,可那边的青州兵中,很有几个从前和老牛极其相熟,在军营里相处多年,日夜厮混在一起,马上就把他认了出来,叫出了他的小名。
“是牛娃!”
“牛娃, 怎么是你?这些是什么人?”
“牛娃,我们找了你好久!”
老牛来不及应答, 飞快地跑上前, 一把拉住霍青的手臂往后拖:“快放开快放开, 一家人啊,这是沈……”
一句话没说完, 老牛停了下来, 朝土匪们望了望。
山石里的土匪都已经走了出来, 站在一起。
有些土匪不认识老牛, 就向身边的人打听。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听那牛娃说出了“一家人”, 很明显这仗是打不起来了,这些人都放松下来,好奇地看着老牛。
老牛停下话音, 快速地扫视了几眼围站着的土匪。
一大半人他倒是依稀认得,可还有些是不认识的, 而且这些人比较年轻,肯定不是从青州出来的,不知道沈都尉是否把自己的底细告诉了他们。
情势未明之下,他不能当众喊出沈都尉的名号。
一个青州兵十分机灵,看出老牛的顾虑,马上接话:“沈大当家,这是沈大当家。”
他们这边断后的都是心腹可靠之人,都知道雁山的沈大当家沈土匪,就是当年青州战场上一杆长枪,让北凉军闻风丧胆的少年英雄沈都尉。
可是牛娃那边不知是些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蒙着面,还是谨慎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