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鸡哪见过这等浮靡荒唐, 脑中轰地一声炸开,周身的血向某处涌去。
叶叙川呼吸纷乱,眸光暗沉,忽地回首,轻蔑而恶意地瞥了夏修文一眼。
如同宣告占有。
“给我滚开!”
被逼到绝境,烟年终于藏不住暴躁本性,用力地推开他,抓了衣裳裹住身子,厉声道:“杀千刀的竖子,你想杀便杀,何必以此下作手段羞辱于我,若再继续,老娘化身厉鬼也不放过你!”
“不装了么。”叶叙川抹去唇边鲜血,狠戾笑道:“生前色厉内荏,哪怕死后化作厉鬼,又能多出什么能耐?我手下冤魂不计其数,你还排不上名。”
“叶叙川,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疯了,”叶叙川笑道:“可怜你今夜要与一个疯子度过了。”
“不是说倾慕于我,不可自拔吗?不是费尽心思想要我多看你几眼吗?如今得偿所愿,为何还不高兴了?”
他喃喃道:“既倾慕于我,就在他面前证明给我看,让他死心。”
“你无耻至极!”烟年怒喝。
他们像兽物一样喘着粗气对峙,一步也不愿退。
烟年脸皮厚不假,可心中亦有底线,握紧壁上悬挂的长鞭,打定主意,如果叶叙川敢在夏修文面前强迫她,她会把他手骨抽碎。
正当烟年做好最坏的准备时,叶叙川却忽然转过了身。
她握鞭的手略松。
果然……又是在吓唬她。
还没等心情平复,她见到了十分难以描述的场景:叶叙川抬腿踹了夏修文一脚,长靴在某处碾过。
烟年眼神儿不好,但那个部位……
夏修文的惨叫充斥了整个囚室,烟年终于看清,眼皮子狠狠一跳。
叶叙川嫌弃道:“见人亲吻都能如此,可见的确毫无定力,易被勾引。”
“心绪这般庞杂,如何读好圣贤书报效国朝?”叶叙川道:“不如帮你除了这烦恼根。”
夏修文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加之剧痛,竟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烟年无动于衷。
“不求我放过他?”叶叙川笑道:“你不是最喜欢替旁人求情么。”
“我若替他求情,大人才当真要废了他罢。”
叶叙川笑容淡去:“怎地又变回了大人,不直呼姓名了?”
烟年不语。
略冷静些许后,格外后悔方才一时激愤。
她定是昏了头了,居然把叶叙川骂了一顿。
冲动是魔鬼,西方俚语诚不我欺……都怪叶叙川,无故发什么疯!
接下来该怎么办?
烟年的脑袋徐徐开始运转,但眼下这糟心局面,实在……即使是指挥使亲至,怕是也想不出怎样破局了。
叶叙川这狗东西压根没有弱点,即使有,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按着这弱点碾压。
烟年心中绝望,将手中长鞭揉了又揉。
两人地位云泥之别,他坐拥庞大势力,手握蒺藜这份筹码,她却一无所有。
本以为逼他承认对她的情意,能换来一些额外的好处,可叶叙川实在是不好拿捏,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性情——毒舌且暴躁,还很爱骂人……
算了,烟年闭上眼,毁灭吧,累了。
叶叙川见她如此情态,便知这女人不敢再作妖,从鼻端凉凉地哼出一声,命人抬走夏修文。
禁军兵士阖上房门后,他才缓步向烟年踱去。
长靴轻蹭过裙摆,烟年不自觉地后退。
如山的阴影罩在她身前,最后退无可退。
叶叙川的恐怖之处不在于他手段狠辣与否,单单行事狠毒,气势骇人,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他最吓人的是他掌控一切的能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怎样的攻心之计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微凉的手指触到她下颌,犹如置身冰窟雪洞,叶叙川的声调比他的指尖更凉薄。
“你做事一向谨慎,可见英国公府将你教得不错,今日不管不顾胡闹一场,究竟所求何事?”
烟年低声道:“……无事相求。”
“撒谎。”他捏起烟年脸颊揉搓:“你煞费苦心,逼我承认对你有情,打算以自己为筹码谋得退路,是这样么?”
都猜到了还问她做什么?烟年痛快承认道:“是。”
“下回再教我知道你让年轻男人靠近身边,我不介意让你那属下多吃些苦头。”叶叙川淡淡道:“我应当告诉过你,在我玩腻你之前,你若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日子就不会像如今这般松快了。”
烟年脸色灰败,好像被抽走了全部生气。
她下唇微微哆嗦,终于问出这句话:“叶大人,你为何总不愿放过我。”
“为何要放过你?明明是你先来招惹的。”
他轻轻抚摸着烟年略微凹陷的侧脸,眸中全无情绪,淡漠戏谑,如生杀予夺的神祇。
“寻找玩具可不是件易事,”他薄唇微掀:“难得有个趁手的,若不把它玩坏玩脏,那该多无趣啊。”
此言既出,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烟年才道:“愿赌服输,我这便回夏府去,大人今后怎样玩弄都无所谓,我再无怨言。”
“不必急着走。”叶叙川道:“我喜欢识趣的女子,或许你苦苦哀求一番,我能……”
烟年打断他:“不必了。”
青楼出身的女人,总是对白票格外敏感些,她倒也没那么贱,上赶着被人免费玩弄。
叶叙川脸色又是一沉,冷笑道:“不知你还有这般骨气。”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者并非皇城司的卫兵,而是一直守在外头的张化先。
他瞟了眼烟年,附到叶叙川耳边迅速说了两句。
叶叙川眉头微微一皱。
“拦在衙外。”他吩咐道。
张化先略一犹豫道:“怕官家那边不好应付。”
消沉不过片刻后,听得官家二字,烟年该死的职业病又犯了,伸长耳朵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外头喧闹声越发激烈,好似两拨人马剑拔弩张,下一刻,门被礼貌地叩响,一道尖利的内侍嗓音高声道:“官家手谕在此,请枢相交出反贼,肃正风气!”
烟年吃了一惊,望向张化先,心道奇哉怪也,怎么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呢?
张化先狠狠瞪她一眼。
烟年这才意识到,不对,在座唯一的反贼是她自己啊!
好生奇怪,她和皇帝无仇无怨,小皇帝抓她干什么?再说他天天挨叶叙川的训,怎么敢和他舅舅叫板?
仔细一瞧,那内侍眉目俊俏,身形魁梧,好像那日曾在叶朝云的太后寝宫里见过一回。
叶朝云……
烟年恍然大悟。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姐弟俩你方唱罢我登场,都卯着劲儿跟她过不去!
*
原本这事不由叶叙川亲自料理,只需张化先上阵即可。
可皇帝手谕一出,张化先自觉跪地,坦然装死。
——这不是他该掺和的破事。
烟年见他与叶叙川都跪下接谕,便也照样跪下。
张化先瞪她,她亦对张化先翻了个白眼。
把张化先气了个够呛,当下便想劝叶叙川把她交出去算了,难道还留着这祸害过清明吗?
叶叙川接了谕,拂衣起身,淡淡道:“官家有令,臣自当遵从,可是这女子乃是臣手下的人,近日差事办得不好,臣与她还有账要算,待得解决之后,臣再亲自将其送至狱中,如真叫臣查出她里外勾结,图谋不轨,不用脏太后娘娘的手,臣会亲自了结她。”
那内侍道:“太后娘娘忧心国事,此番缉拿烟年娘子,是要拖回去亲自审问的,为此特特向官家请了谕,还请枢相莫要为难我等。”
烟年困惑:叶朝云为何如此执着于抓走她?
“捉拿细作,乃是禁军衙下皇城司的职责,”叶叙川道:“我尚不知何时归了宫中管辖,待我明日入宫觐见问清始末后,再做定夺罢。”
内侍几度要求带走烟年,都被叶叙川不咸不淡地拒了去,眼见差事办不成,他也有些着急起来,尖细的嗓音像刀尖划过银盘,气急道:“枢相是想抗旨么!”
叶叙川颇为诧异:“中贵何出此言?我何时不尊上谕了?”
内侍还想说什么,叶叙川不耐烦地一摆手:“张化先,送一送中贵人。”
以他的性子,能与这傻内侍掰扯那么多句,已是给足了对方面子,所以,他半点不认为自己有不敬之处。
终于轮到张化先出场,他架起那内侍,口中道:“贵人慢些,仔细地滑。”
“大胆!谁跟你仔细!”
内侍在内苑里耀武扬威惯了,碰到个不把他当回事的叶叙川,险些气出了个好歹,竟然挣开张化先,自行去攀扯烟年。
“哎!贵人做甚呢,不要命啦!”张化先赶紧拉他。
烟年一晃神,不慎被那内侍抓住了胳膊,骇得猛然后退一步。
这时忽听一声惨叫,内侍抱着左手滚倒在地,涕泗横流,扯着嗓子高声哀嚎。
“杀人啦,杀人啦!太后娘娘救救小的!”
叶叙川收回剑柄,云淡风轻道:“不过是手骨碎了罢了,今后生活无碍,只是难以施力,有些事便不能做了。”
那内侍脸色灰败,颤抖着捂住指节,看向叶叙川的目光中含着刻骨的恨意:“你……你这狗贼!”
“谁给你的胆子,敢碰我的东西。”
叶叙川平静之中暗含戾气,踩着他手指碾了一碾,微微笑道:“折了一个你,我自会另为太后娘娘寻来指上功夫出众的内侍,你尽可安心地滚。”
此话太刻薄,内侍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老血,昏了过去。
烟年知道叶叙川不喜欢旁人碰她,可当场看见他踩碎内侍的手骨,还是骇出了一身冷汗。
好生凶悍。
只是为何特特废掉内侍的手指?
烟年略感怪异。
但看到内侍那双手生得格外修长,她俏脸一黄,好像洞悉了一些不得了的秘密……
看来太后娘娘这寡居的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啊!
第41章
烟年兀自联想, 张化先则一脸安定,仿佛在说“我说的你不要命啦真的是字面意思,你咋不信呢”。
禁军弟兄们在外头拦人, 张化先顺手使唤起了皇城司的杂兵们。
兵士鱼贯而入,清理血迹, 归置刑拘刑具, 并把那内侍抬走。
烟年本在旁静静地发呆,忽然眼前闪过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她凝神一看,面容的主人应是个皇城司的卫兵,生得斯文俊秀, 只是穿着一身难看的铠甲, 遮掩了身上的气韵。
究竟是在哪儿见过他……
烟年凝眉思索。
突然被按着头顶换了个方向, 她思绪被打断,正对上叶叙川森寒的目光。
后者冷哼一声道:“有什么好看,可是又在物色下家?”
烟年默默摇了摇头。
再转身时, 房门已徐徐关上,那眼熟的皇城司卫兵身影亦消失不见, 只留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血气, 昭示她晦暗的前路。
*
数里之外的深宫,元夕灯火渐阑珊, 宫娥们四下散去,一轮圆满的月亮稳立梢头,照亮帝国心脏处这间华美的宫殿。
“他将松昀的手碾断了?”
“是,娘娘, ”大宫女轻声道:“松昀的确鲁莽,可枢相这样做, 也有些太……”
“不必说了。”
一支红梅枝从中折断,叶朝云手持花剪,指节泛出青白之色,分明昭示她此时的不悦。
时已至深夜,殿中幽暗冷寂,白日鲜妍的花树影子在夜深时显得萧瑟凄清,圆月高挂,叶朝云却迟迟不愿就寝,宫娥只得又抱来大捧花材,供她剪枝泄愤。
“哀家的好弟弟自幼桀骜,什么都学得快,也因此而对任何事都不太有兴致,”叶朝云又修去一根杂叶:“他非汤武,薄周孔,什么都不放眼里,大概也不太看得起哀家这种庸人。”
“枢相也帮了娘娘良多……”大宫女忍不住添一句:“婢子猜,到底是有手足之情在的罢。”
“是有的,不然他也不会尽心辅佐官家,”叶朝云自嘲道:“我不怨他不顾手足之情,我只难过于他从不敬着我。”
大宫女不再多言。
叶朝云淡淡道:“也罢,先帝说得对,名望、尊严都该靠自己去争抢,一昧顺从依附,终归什么都得不到。”
大宫女问:“娘娘想怎样处置那烟年?”
“先放着,”叶朝云道:“我那弟弟难得对一样东西上心,可惜那女人居心叵测,既然她有旁的心思,便迟早会出手作乱。”
*
叶朝云心绪如何晦暗,烟年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自己搞砸了一切,挣扎失败,认命。
——至少是短暂地认命。
指挥使说过,人一旦开始破罐子破摔,眼前天地就会豁然开朗。
烟年觉得这话太他妈正确了,现在她就是这个状态,随便谁想抓她玩她折腾她都行,她不挑。
这荒谬的一夜以更加荒谬的形式收了场,叶朝云终究没能带走她,但因叶朝云突然横插一脚,叶叙川径直带她回了自己府上。
如此一来,即使叶朝云打她的主意,也无法从府里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