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
昭瓷手好痒好痒。
走过火海上的道路,正中温度骤降。
四周像是有道无形中的屏障将热潮隔离在外。
等他站定,昭瓷立时从他宽阔的背上跳下,双足稳稳落地,仰起脸,认认真真道:“谢谢。”
突然的,掌心似有有黏腻的触感。
她垂眸,目光里是一片刺目的黑红,明显不是正常的血液颜色。
昭瓷错愕望去,想瞧瞧他伤哪了,视线却率先落在那片灿烂的火海里。
火海之下,似乎有个红发红瞳的男人在冲她微笑,唇边獠牙一闪而过。
昭瓷视线恍惚,像是受到某种蛊惑,不自觉往那片火海走去。
倏忽间,身后一股大力猛然将她一扯。
昭瓷脚下踉跄,顺势后仰的额头扣在坚硬的东西上。
抬眸时,她首先瞧见的就是少年那双纤长浓密的乌睫,接着是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
“你想去哪儿呢?”他笑吟吟地问道,将她扶稳后这才松手,顺带着理了理她凌乱的衣裳。
下颌是隐隐的红痕。
昭瓷抬手,揉揉自己作痛的额头。见他这副总漫不经心的模样,无来由地有些火大。
总是这样,干什么都这样,他完完全全不懂得自我反省。
“你管我去哪儿呢?”她回呛,罕见地板起脸。
呛完后,昭瓷又觉得有点不对。
方才如果不是大反派扯她那下,她指不定就往火海里跳了。
薛忱笑意骤然消失,眼底像是凝起经年不化的寒冰。
他神色沉沉地望向昭瓷,身后火海翻滚。
昭瓷正欲开口解释。
一阵地动山摇。
她左右摇摆,好容易才稳住身形。回过神来,与薛忱隔着的那片土地自正中开裂,火海袭来,却不带有任何热意。
洪浪拍打在正中耸立的石壁,俶尔回落。
火焰在地面留下小片焦黑。
薛忱身形同样一晃,眉心微蹙,眼尾又开始缓缓渗出血珠。他压了压眼皮,神情明显恹恹的。
石罂花也是,叶片耷拉,那朵丑丑的花重重垂落,颤巍着往火海里跌去。
进了这不周山还是正常的,好像就只剩她一人了。
薛忱自己能看着办,她懒得管。
她的灵植比较重要
昭瓷想都不想,飞速冲过去拽住石罂花青葱的叶片,一把揽入怀中。
余光瞄见什么,她错愕回眸。
视线里那抹玄色跌落火海的刹那,转瞬被烈火吞没,了无踪影。
第032章
发生了什么?
昭瓷怔愣原地, 半晌没从薛忱掉入火海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回神。
救与不救间徘徊良久,昭瓷抱着石罂花转身。
秘境内没有死亡。
再者,就算想救她也有心无力。
身后传来隐约的兽吼声。
昭瓷尚未来得及回头, 如铁箍似的东西攥紧了她的脖颈。
昭瓷猛然呼吸一窒,空气变得万分稀薄。
她的手凭本能地扒拉脖颈上收紧的五指,面颊通红,双目发花。
“小姑娘,见死不救可不厚道哦。”男人的声音响起。
话音刚落,脖颈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她被丢破布般掷出去。
昭瓷跌坐在地,喘着气抬眸。
是火海里那红发红瞳的男人。
他身形魁梧, 双目竖瞳,齿间对称生着两颗相当明显的獠牙。左手正常, 右手是只漆黑的兽爪, 与薛忱肩部饕餮纹的绣样如出一辙。
昭瓷心底隐隐有个猜测。
男人不废话, 指着火海直截了当道:“跳下去。”
昭瓷:“……”
手搭上方才被攥着的脖颈,她不用看都知道红了一块。
“别紧张。你应当猜到我的身份, 他死我也得死。”他友好一笑,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 跳下去, 找到薛家那小子, 让他不要死。”
第一点就不简单吧?
昭瓷想, 黑白分明的双眸紧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化形的饕餮还是太像人了呜呜。
“还有,”男人将这当做默认, 满意微笑,将一个东西扔入她手中, “这个戴上,随便碰他哪儿,然后摘下。”
昭瓷垂眸,是只水滴样的耳铛。
“这是什么?”她小声问道,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神魂契知道么?”他不急不慢地解释,像是对找薛忱这事并没多上心,“照我说的做,便是以你为主动方结契。结了契后,他将唯你是从,以你为先,更不会像从前那样对你动手。
“于你而言,全是好事吧?”
昭瓷乖顺垂首,乌睫遮盖下的双瞳静无波澜。
信了是傻子。
真这么干,薛家和大反派都不会放过她的。
昭瓷藏在袖下的双手,无声息地捏着枚淬毒的银针,准备润。
“不怕神魂受损的话,你走也行。但,那朵小丑花能不能走?”饕餮发现她的小动作,轻笑一声,目光望向缩在昭瓷身后打着哆嗦的石罂花。
“我可不像他,对你如此心慈手软。”他勾起个讥讽的笑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昭瓷几次想把石罂花收回识海,都失败了。
石罂花颤抖着声音:“主、主人,你走就好,它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明显的底气不足。
昭瓷沉默良久,终于抬眸,微不可见地点头。
“但……不是小丑花。”跃入火海前,她鼓起勇气反驳。
冰火两重天,说的就是这状况。
火海热浪滔天,沉入其中却如坠冰窖。
昭瓷闭眼屏息良久,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噗通”一声,她以种相当狼狈的姿势扑在地面。好在反应快,及时捏了片青绿的地毯给自己垫着。
四周墙壁结满寒霜,地面冰棱丛生。
昭瓷连打好几个喷嚏,赶忙运气驱寒。
原先她还在想,要怎么找薛忱。
现在一看,根本不用找。
冰屋的正中,粗壮锐利的冰棱拔地而起,像烤串似的将玄衣少年钉在上边,血迹缓缓蔓延。
他阖紧双目,唇色与面色都分外苍白,看不出半点活人的模样。
“愣着干什么?”饕餮紧跟着下来,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靠在墙壁上催促道。
昭瓷抿抿唇,不情不愿地上前。
她的手在耳铛拨弄着,缓缓凑近,一点点将耳铛往外推,手指轻轻贴上薛忱的面庞。
还是滚烫炽热的温度,他依旧在发着烧。
两人挨得很近,呼吸几乎搅和在了一处。
昭瓷有动作的同时,薛忱猛然睁眼,抬手扼住她的手腕。
他抿了抿唇,就那样沉沉望着她,松手,由着颊侧的触感缓缓离去。
昭瓷目光分外平静,对视时,没有半点惊慌。
薛忱醒了。
她垂眸,指甲盖里那点药粉随风飘散。
薛忱和饕餮的事,就他和饕餮自己搞去。
不要掺和上她。
骤然间,以他们为中心,烈火熊熊燃烧,分做两边向远处扩散。
晶莹剔透的冰面反射出绚烂的色彩。
冰雪消融,滴滴答答在地面化作滩春水。
只有她立着的那片地方,还留着小片的冰面。
昭瓷是眼睁睁看着他那血窟窿痊愈的。
最神奇的是,衣服都复原如初。
昭瓷突然走了个神。
理论上剑修的身材都挺好诶。
青衣的姑娘家凑得太近,薛忱稍一抬手,便能拽住她的袖子。
那单边的耳坠不住晃动,烦人得很。
“你身上有别人的气息呢。”他温声笑道,另只手轻轻抚着她脖颈处鲜明的红痕。
所过之处,肌肤又变得白皙光滑。
“谁弄的?”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眸中却如布寒霜,“你么?”
说最后一个字时,薛忱望向远处双手环胸的男人。
昭瓷弄不准他的态度,默不作声。
【不然我还能自己弄吗?你两自己的事自己弄去。】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当枚核弹,平等地创飞全世界——你两更是重中之重!】
倏忽间,薛忱腰侧那把长剑如飒飒流星般,猛地穿过饕餮的胸膛。
他唇边同时留下道鲜红的血迹。
薛忱满不在乎抬手一拭,望向她,笑吟吟地轻声道:“我杀了所有人,再放火烧掉这世界,就会只剩下你我吧?”
……很刑,非常刑。
在不周山时,他好像更喜欢讲一些诡异的话了,而且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讲。
昭瓷没应声,盯着角落发呆。
桀桀桀——
耳边突然传来阵阵狞笑。
身侧的薛忱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蹙眉,抬手在太阳穴上按着,神情恹恹。
昭瓷便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那声音再一次响起,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飞速跳动,像是根本不属于她似的。
暗处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与她同频共振。
丧失意识前,她看见饕餮唇边那一闪而过的笑。
昭瓷恍然大悟。
他是要找个送死的。
黑暗与嘈杂喧嚣而上。
迷迷糊糊间,昭瓷好像成了躺着的体位,耳边是熟悉的男女争吵。
“她这病根本就没得治!房子我们都卖了,欠了多少债,你看看有半点好转吗?”
“那你这个当父亲的,是想亲手拔掉她的管子吗?”
沉默良久,男人的声音骤然软下去:“我有个同乡发了,今晚回村,我去同他聊几句,看看能不能……”
话语戛然而止。
视野里是熟悉的漆黑,连鼻腔都是消毒水味,昭瓷恍惚刹那,耳边传来细微的推门声。
一只布着茧的、有些粗糙的手抚过她的额头。
昭瓷试探道:“妈妈。”
“嗯,感觉怎么样?”女人的声音与方才不同,温柔得很。
“挺好的。”昭瓷轻声开口,又像前世一样问道,“爸爸呢?”
女人温声回应:“他去给你买东西吃了,晚些回来。”
昭瓷乖顺点头,不再说话。
“你好好休息。”女人笑着道,替她盖好被子,“别胡思乱想,都会好起来的。我等会和你爸再来看你。”
不会好起来的。
昭瓷想着,沉默地听病房的门合上。
桀桀桀——
“这就是你最怕的事吗?”古怪尖锐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想起。
昭瓷又能看见了,却只能看见那团红色的雾气。
“你怕死啊。”它嘻嘻一笑,环绕在昭瓷身侧,嗓音里藏着蛊惑,“不过也是,你生来就该死,不死你死谁呢?”
“快结束你这没有意义的一生吧。”它循循善诱。
默然半晌,昭瓷没去反驳那团红雾。
她重复着不论再来多少次,都依旧会做的事,趁所有人的都不在的时候,拔掉了病床旁的管子。
死亡几乎与她每日为伴,是她最长情的朋友了,早没什么好怕的。
她只害怕她的存在,会让那些爱她的人痛苦,很害怕。
红雾得逞一笑,张牙舞爪地将她吞没。
被黑暗淹没时,昭瓷没有太大反应,打着哈欠,在病床上换了个姿势发呆。
视线里突然闪过道亮光,如白昼般璀璨绚烂。
昭瓷将手挡在眼前,半眯起眼,一点绿光于她不留意间飞入体内。
她又看得见了。
就在他的不远处,躯体如山、浑身覆着坚硬甲壳的魔兽之上,玄衣少年傲然而立,衣摆、墨发无风而动。腰封束紧,收起凌厉深刻的折痕。
他手里那把长剑似有霜雪覆盖,闪着凛凛寒光。
玄色的六合靴踩着魔兽硕大的脑袋,微微用力,那只魔兽亦化作一抔黄土。
少年徐徐撩起眼皮望向她,走近了,站定在她的面前。
眼里温度不比看那头魔兽多分毫。
“过来。”他蹙眉,嗓音里全是不虞,冲昭瓷伸出的手骨节分明、纤长而又漂亮的。
在一片狼藉间,干净得有些不像话。
昭瓷微愣,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抓住了他伸来的手。
很用力很用力,用力到指甲盖都在他手背掌心掐出带血的红印。
薛忱神色很淡,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只微曲四指,不易察觉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昭瓷正要过去。
另只手却又被拽住,是冰冷的兽爪。
“你还记得我们说好的吧?”饕餮在对侧平静望着他,不满道,“区区凡人,又在秘境中,杀了便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行啊。”薛忱神色如常,轻挑唇角,冲着饕餮颔首道,“你我一体,你觉得你能挨上几剑?”
他笑得漫不经心:“反正我能挨挺多的,以你为准。”
昭瓷的手腕一边被他攥着,一边被饕餮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