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打算同我们为敌吗?”血雾狞笑着凑前,附耳道,“你看看,那小姑娘和那凶兽,可是抛弃你抛弃得毫不犹豫。”
“多狠心啊,我看着都难受呢。”血雾在银光的追击里溃散,“桀桀”笑声却毫不停止。
薛忱毫不犹豫地挥剑,轻笑道:“少管我的事。”
尤其在他已经很火大的情况下。
他倒是头一回知道,昭瓷和饕餮是如此要好的关系。
好到这种境况下,饕餮会挺身将她拖出险境。
薛忱用舌尖抵住后槽牙,微扯唇角,感受到识海里仍未退去的异样时,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连心脏的跳动,血液的奔涌,都成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他还给了她一个机会呢,看看她想选择谁。
可惜……
薛忱想起那张碎裂的符纸,轻轻摇头。
眼前骤然变得模糊,他猜自己应当又要看不见了,耳边嚷唤声却一下比一下闹人。
他毫无缘由地丧失继续在秘境耗下去的兴致,收了剑,以自身为中心,地面浮现出银色的阵法,赤红双瞳似是正燃着烈火。
“可真是,阴魂不散呢。”薛忱轻笑着,似是意有所指。
“那老东西给你的符纸都没了。你以为区区一个阵法,就能将我们歼灭?”血雾“桀桀”一笑,汹涌而来,不忘继续捅他心窝,“要怪就怪你选错人,要我可不会选那靠不住的小姑娘。”
薛忱笑意无端散去。
视野亦在这时暗淡,倏忽间,头顶一声尖利爆鸣,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他怀里。
推着他,撞在身侧厚实绵软的床榻上。
他听见饕餮气急败坏的叫唤:“你个臭丫头!”
香气充盈满怀。
明艳的、朝气蓬勃的,像是冉冉升起的太阳,成了黑暗里牵扯他的绳索。
薛忱微愣,愉悦地挑起唇角,伸手拽住从颊侧擦过的、带着皂角味的发丝,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差点打成死结。
“怎么回来了呢?”他轻声问。
手下一个用力,扯断缠在指尖的发丝,攥在掌心里。
他的声音放得太轻,在混沌之间几不可闻。
昭瓷没听见,全身心注意力都在那段氤氲的血雾。
漆黑的凶兽从空中坠落,恼火地撕咬着血雾,同泄愤一般。
他冷笑着,声音在识海里响起:“我倒是小看你了。”
昭瓷没应声,掌心离开那片赤金绣纹,聚拢片绿光。
角落里,一根细长的藤蔓拔地而起,顶着张明黄的符纸。
啪。
用力地拍在窗下。
看着红雾退去,昭瓷终于松口气。
太好了,没搞砸。
回过神来,昭瓷垂眸,才发现两人现在是个什么姿态。
她半跪在薛忱的腿上,双手摁肩,将他压在洁白宽敞的床榻上。少年仰着脸,神情平淡,乌黑的发丝在身后铺展开。
“不好意思。”昭瓷手忙脚乱地直起身,想从他身上离开。
薛忱明明看不见,却依旧习惯性地转过脸,朝着她的方向望去。
第一次听见她的心声,是什么来着呢?
手肘明显压在软绵的被褥上。
他“噗嗤”笑出了声,抬手精准摁住姑娘家的脖颈,笑吟吟地问:“怎么回来了呢?”
眼底寒意半分不减。
许久得到应答,他唇边弧度加大,正要在说什么时,冷不丁听她轻声道:“因为你在这的。”
薛忱怔愣,绞着她头发的动作同样一顿。
“你让我把符纸贴好,我没有搞砸。”她认真道,大致也能猜到薛忱在想什么,主动解释,“我没有想和饕餮走,是他把我拖住了。”
即使看不见,薛忱也能想象她的神情,想象出她眼底堆起的卧蚕和闪着光的圆眼。
心头混着奇怪的恼火和欢愉。
一股冲着饕餮,一股冲着昭瓷。
薛忱没再说话,像是在思索她话里的可信度。
他原先想听听她的心声,才刚松开,却又不自觉捏回去。
饕餮气急败坏地钻进饕餮纹内,四周归于寂静。
良久。
“昭瓷。”薛忱眯着眼看她好一会儿,挂画撞在墙壁,哐当哐当的。
他蓦地弯眼,没再说下去。
那团血雾离开后,他视力慢慢恢复了,清晰地看见姑娘家面上深一道浅一道的伤痕,明显是被利爪似的东西划出来,血迹斑驳。
她离得这样近,前所未有得近。
薛忱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两人神魂间的联系。
他果然猜得没错。
饕餮的算盘打得可真响亮。
薛忱又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偶尔的,他的指甲盖会有意无意陷进她的指甲盖与肉的缝隙,不轻不重刮过,留下很轻微的痛意。
“薛忱。”昭瓷喊道,等他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后,她深吸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垂眸又骤然抬头,“你刚才不是问我,去你的识海里做什么吗?”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这个道理她一直懂的,但到自己身上,就总也搞不明白。又担心他杀掉她,又担心他弄些她不懂的——像之前那样一会儿想杀她,一会儿对她好的操作。
可能还担心他生气失望吧?
她也搞不懂。
之前她一直想着,出秘境后,趁没人发现解决掉这事,让一切恢复正常。
可像今天,薛忱替她挡那一下,就是完全没必要的,是完完全全由她的隐瞒导致。
是错误的。
薛忱眯起眼,指尖轻轻抚过昭瓷脸上结痂的疤痕。
她还在继续说着,不知所措的:“你摘掉的那只耳铛,是饕餮用来结契的。我进你识海里,是为了神魂契。”
她说完后,少年的面色异常平淡,甚至还好心情地轻笑一声。
是不带任何阴霾,真心实意地笑了笑。
“嗯,我知道的。”他温声道,目光落在姑娘家那张光洁的面庞,微弯眉眼。
昭瓷愕然:“那你为什么……”
“我想听你告诉我。”薛忱轻笑着,将她本就扎不紧的发丝打乱,牢牢捏在手心。
那条银白的发带,被一圈圈缠在他的手腕上。
猜到的,和亲口听她说,完全是两码事。
他要亲耳听见,她站在了他这边。
略一思索,薛忱“唔”了声,还是多加解释:“是替你挡那一下才确定的,没想骗你什么。”
只是,当时确实恼火。
神魂契,对薛家人来说可真真是种耻辱。
昭瓷猜他这么说是因着之前她说过的话,便摇摇头,轻声道:“神魂契的解法,你知道吗?除了死以外,不管做什么,我都会配合的。”
“对不起。”她轻声道,又像是怕他听不见,提高音量重复一遍,“对不起。”
薛忱定定看了她良久,微摇脑袋,突然笑着道:
“昭瓷,低头。”
昭瓷没有多想,愣愣地照做。
脖颈骤然传来轻微的刺痛,她微一瑟缩,拖在脖颈后的力却不许她退缩。
薛忱一口咬在了她的脖颈上,衔着那层薄薄的皮肉,几乎触及到跳动的血管。
“什么感觉?”他轻笑着问,嗓音里有股奇怪的愉悦,“结了神魂契。”
所以怪不得呢,靠近她的时候,他体内翻涌的魔气会骤然平息。
神魂契对薛家人的效用,不就在这?
她会像把钥匙,将魔气严实封锁。
昭瓷身子不自觉紧绷,闻言骤然回神,诚恳道:“担心你杀我。出秘境后,碎尸万段、魂飞魄散的那种。”
她总是会在这些事上格外认真。
就像之前,会把他的玩笑话当作欠债宣言。
“我当然不会杀你。”薛忱笑了笑,眉眼弯成昨夜悬挂在她窗前的月牙,“不要总觉得我想杀你啦。”
换做别人,他可能就直接杀了。
可换做昭瓷,倒还挺有趣的。
“神魂契啊,我当然会爱护你、重视你,以你为先,随时准备用命助你得偿所愿。”薛忱对神魂契相当熟悉,像是背台词一样不带感情地诵读。
末了,他还笑着问:“你觉得呢?”
第038章
巳时正点, 艳阳高照。
浅青色衣裙的姑娘家快步疾行,手里端着碟糕点,裙袂纷飞间, 偶尔可见双未有纹路的同色绣鞋。
昭瓷神情相当严肃,有种奔赴战场的决然。越是前走,整张脸绷得愈发紧。
她停在房门前,抬手,又骤然放下,深吸口气,将早想好的台词又排演了一次:“早上好,我是昭瓷, 我来给你送糕点的。”
屈起的指节反复前进和后缩。
半晌后,昭瓷放下手, 神情飘忽, 心想薛忱应当还没醒, 那她晚些再来也不要紧吧?谷雨也说了,这个糕点不怕放。
“师妹!”
远远传来声热情的呼喊, 靛青色长衫的男子冲她挥手。
昭瓷一惊, 下意识地用身体遮住门把, 她冲宋鸣冷漠颔首, 算是打过招呼。
庞叔事在先, 幻觉事在后, 她现在很难对宋鸣燃起半分好感,颔首都是勉强应付同门的礼节。
宋鸣手抚下颌,像是家常客套般, 不经意开口:“昨日魔潮来袭,有村民说, 看见魔潮源头是薛师弟的房间。也幸好我了解薛师弟的为人,及时澄清,才没叫旁人误解他。”
昭瓷不懂他说这话的用意,冷淡应声:“薛忱他……”
“不过,之前确实有薛家人与魔物勾结的传闻。昨日确实有点巧了。”宋鸣蓦地打断,摇摇头,像是否决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薛师弟的身体才最重要。我瞧师妹你也来探望他,不若我们一起进去罢?”
昭瓷抿了下唇:“不要。”
昨日那般大动静,确实想不注意都难。尤其是她才将符纸贴好,碧霞村外,立刻有魔物来袭——是宋鸣组织大家抵御的。
按小说发展,这时候的宋鸣,应当实力低弱。
然而听谷雨讲,他随意使了几招,魔潮便退去,之后在碧霞村内、或是青云宗的同门间,都颇受追捧。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薛忱的双眸从昨日起就在红黑间反复横跳,还老咳血,似乎修为都有所倒退。
绝绝对对不能让宋鸣知道。
宋鸣依旧笑得彬彬有礼:“昭师妹,都是同门,我也很关心薛师弟的身体状况。我确认薛师弟身体无恙后立刻离开,绝不会打扰。”
恶意揣测别人确实不好,但昭瓷凭直觉,就是感觉宋鸣若是知道了,定要以此做文章,靠踩薛忱突出自己地位的卓越。
就像那日,杀了庞叔后,他总在碧霞村内明里暗里地指责她的天真,对比获得“以大局为重”的美名。
“薛忱他在休息,宋师兄你既然关心同门,就更不该在这时打扰。”昭瓷手置于身后,背抵门板,尽量语调平稳地说出方才想好的话。
“请回。”她面无表情强调。
察觉到宋鸣身侧手指微动,昭瓷浑身骤然紧绷,以为他要硬闯。
倏忽间,身后门轻缓打开。
昭瓷顺势后倒,又经验颇足地中途直起身体。
方才少年也许是在小憩,披着乌发,连衣袍也是松松垮垮的,愈发显得他身形修长。
他低垂乌睫,半遮半掩那颗泪痣,对视时,友好地冲她弯了弯眉眼。
绿与白的衣袖有刹那交叠。
薛忱平淡收回目光,望向宋鸣:“你看见了,我挺好。”
眼瞳是同旁人别无二致的漆黑。
宋鸣本想叫他在水月镜长老前暴露,见状,难以置信地缩瞳。
“我想和师弟你聊聊,有关上回……”宋鸣勉强笑着道,提起上次谈的封印魔渊之事。
薛忱将昭瓷往身后一扯,笑道:“没空。”
门就这么合上。
宋鸣愕然,很迅速地浮现抹愤懑的神情,却又不敢有所动作,只得灰溜溜离去。
里屋还是同上回一样空,只有桌面多了只小巧的稻草娃娃。
昨日她给的,作为耳铛的谢礼。
是正儿八经的稻草娃娃,不会乱叫的那种。
连填充的都是能安眠提□□贵草药。
“这种人,都不用对他礼貌。”薛忱的胳膊贴着她的胳膊,合门后,蹙着眉道,“礼貌是对该礼貌的人的。”
昭瓷点点头,默然半晌,又道:“我记住了。”
薛忱笑了一下:“你可以直接把他头拧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