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她,似乎没人察觉到异样。都跟在宋鸣后边,井然有序地进行回击。
那么多人比她厉害却没有反应,应当是她看错了。
昭瓷摇摇头,将方才奇怪的想法甩出脑。
这第一波的魔潮算是过去,些许村民倒在地上咿咿呀呀。总体瞧着,碧霞村的损失不算大。
医修已经上前处理,但人手不够,昭瓷想了想,便也离开房间,跟着他们做后勤工作。
她努力帮着将病患包扎好。
得了空荡才上前,站在持长剑的少年身侧,踮起脚,小心问道:“你会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一团团的东西是魔物。
而薛忱又魔气入体,不晓得会不会身体难受——他才好不久呢、
薛忱睨她眼,神情恹恹地摇头:“还行。”
眼底又闪过红光,但很快被压抑住。
稍一犹豫,昭瓷试探着伸手,穿过宽敞的衣袖底,轻轻捏住他的手腕,轻声:“我的气息能平息你体内的魔气,是要怎么平息?”
她试探着往薛忱体内输送灵气,极缓的,掌心触及的肌肉似乎猛然一紧。
薛忱僵了刹那,下意识地甩开她的手,抿唇不语。
喔,搞错了,她好像干了件很无礼的事。
昭瓷假装自己不尴尬,眼神飘忽,主动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以为碰一下会好点,因为之前你不就把下颌搭我肩膀嘛?不好意思诶。”
她赶忙收手,倏忽间,即将远离的手腕给人反扣住。
薛忱乌睫上下扇动,在面颊投片落漆黑的阴影,偶尔地遮住那颗红痣。
“嗯。”他相当平静地应道,攥得可比她方才紧多了。
从外边看,仅仅是绿与白的衣袖不经意地压在一处。
但在层层交叠的衣袖下,少年人骨节分明的五指扣着截纤细的皓腕。
昭瓷拿不准主意,到底输不输送灵气,又到底能不能平息魔气。
但他要攥着就攥着吧,问题不大,之前他还老捏她手指呢。
她有点儿走神,手腕上的皮肤被冰冷的指尖轻柔捏着,拎起来,又俶尔松开。
薛忱垂眸,定定瞧着她半晌,突然轻声道:“你有点儿太瘦了。”
人轻飘飘的,手腕也没多少肉。
昭瓷微愣:“可我吃得不少,一点儿也不少。”
每次去饭堂她都要吃好多,有时还会把打饭的叔叔阿姨给吓到。
薛忱不置可否。
“昭师妹,有空的话,可以再来帮下吗?没空就算了。”之前和她一起救助过庞叔的女医修,半蹲在远处,冲她挥着手道。
声音因着有灵气帮忙,传得格外远。
“我没什么事了,你去吧。”薛忱骤然松手,人也跟着退后半步,温声道,视线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昭瓷不放心地瞅他眼,看着是没什么事,这才往医修的方向跑去。
神魂契是某位薛家人研究出来的,相关信息不多,就连石罂花也就只知道饕餮说的那些事。
但这么看着,好像确实是个神奇东西。
昭瓷耸了下肩,心想出秘境后,她要赶紧去藏书阁找资料,看看能不能有解的法子。
没走几步,她又被拽住头发。
身后力度不大,仅仅是给了个力,试探地将她往回拽。
“怎么了?”昭瓷后仰脸,困惑道。
她的目光在他纤长的乌睫短暂停留,试探着开口:“那我等会帮完师姐,就回来找你?”
薛忱微蹙眉,眉宇间似缠着隐隐的困惑,很快舒展开,笑着道:“不用。”
“喔。”昭瓷应道,将头发从他掌心揪出来,试探着,“那我走了?”
他“嗯”了一声。
然后……
又拽住她的头发。
昭瓷边将自己头发往外拔,那火气边开始往上窜。
没等开口,就听少年的声音轻飘飘落在她耳畔:“可以给你下个咒吗?”
昭瓷微愣:“干嘛的?”
薛忱笑:“猜猜看。”
咒术那么多,谁能猜到他要下哪个。
昭瓷望眼还在忙活的医修,离心似箭,正要拒绝时就听他主动解释:“就是知道你去哪儿了,见过了谁。”
昭瓷拽着头发的动作一顿,猜他是不是在担心她和饕餮勾结,做一些对他不利的事——譬若神魂契这样。
“算了,不下了。”薛忱松手,又突然改了主意,笑着道,“有事喊我吧。”
他将她往医修的方向推去。
这次没再揪她的头发。
昭瓷回头,瞧见少年背着手,长身玉立,面上挂起疏离客气的笑容,像是又变回初见时那清冷矜贵的模样。
只无形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违和。
“这些都是轻伤,你帮他们止个血吧,我得歇会儿。”医修拭去额前的汗滴,让开位置,胸膛剧烈起伏,“灵气不够了。”
昭瓷点点头,掏出药粉往上倒。
想了想,她又掏出一管药剂,递给医修,主动解释道:“这是能恢复灵气的药。”
医修回绝的话几乎都到嘴边,见她神情那般认真,又点点头:“谢谢你。”
但她没当回事,药修的补灵剂能有什么用?昂贵又低效,接来就丢芥子囊里去了。
昭瓷没再管,神情专注地给伤患止血,偶尔抬眸,看着远处的白衣少年同旁人一道,击退伺机而上的魔物。摒弃之前的仇怨,暂时携手共进。
阵修已经在筑阵,估计再过不久便能将魔物阻隔在外。
能做的都做了,昭瓷便松弛不少。
其他医修也是一个状态,很多都聚着聊天。
碧霞村里,昭瓷只和谷雨比较熟,自然多关心些谷雨的情况。
视线左右转着,终于在角落看见抱着膝盖的小姑娘。除胳膊有点轻伤外,人瞧着是好端端的。
谷雨吸吸鼻子,手里攥紧被折断的拨浪鼓,眼眶红彤彤的。
倏忽间,手背覆上只柔软温暖的手。谷雨抬头,与青衣姑娘对视,她冲她腼腆一笑,温声道:“很快会好起来的,别怕呀。”
“姐姐。”谷雨眼眶骤红,“哇”地扑入她怀里,哽咽道,“娘亲不见了。”
昭瓷被她吓了跳,浑身不自在,却依旧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出声宽慰:“是刚走散的吗?没在这看见是好事,这都是伤患呢。”
熟料谷雨摇摇头,啜泣道:“是那堆东西刚出现的时候,宋哥哥把娘亲叫走后,娘亲就没回来。我、我害怕。”
昭瓷微愣,想起那荒谬的幻觉,心底一沉,面上却不显露半分。
“他们往哪走的?”她问道,记下谷雨指的方向。
“你和这些哥哥姐姐待一起。”昭瓷指着聚集的医修,又道,“别乱跑,我去给你找娘亲,好吗?”
她掏出只草蚱蜢递给谷雨,小姑娘立时被分散注意,乖巧点头。
总算不哭了。
昭瓷终于松口气,起身,拍拍衣摆。
她往村口望去,阵法仍未筑成,包括薛忱在内的一众修士都相当忙。
昭瓷便歇了和他说的心,走到方才那医修前,小声道:“师姐,我去那找下谷雨的娘亲。”
她没要旁人陪。
一来是有空的都与她战力所差无几,二来是确实不想同陌生人相处。
医修点点头:“去吧,这儿没什么事,不急。”
看幻觉里那布局,应当就是谷雨的屋子。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方向。
“你先准备着,就像我们之前练过的那样。”昭瓷将石罂花放在走廊口,谨慎叮嘱,“假设宋鸣是坏的,我逃跑可就靠你了。”
石罂花跳入灌木丛里,郑重点头。
谷雨屋子的房门没有合紧,她也没贸然进去,提着裙摆,小心地待在附近的树后。
袖下手指微动,一个藤蔓扭作的人偶便摇晃着身体往里走。
看见的、听见的,都在昭瓷识海里呈现。
宋鸣坐在屋内,像幻觉里的一样,同浓稠的血雾说着话。谷雨的娘亲,紧合双目,瘫倒在窗沿边。
血雾汇聚到他掌心。
连宋鸣说的话,都与梦境里别无二致。
他得意洋洋道:“世人的气运若是都归我,那我便能取代天道吧?”
后边他还要感慨一下对自身地位的不满,以及她的奇怪之处。
昭瓷指使藤蔓小人往外冲,故意弄出巨大的声响。
“什么人?”宋鸣神色骤变,果然往外走。
离开血雾范围,又是衣冠楚楚的模样。
昭瓷从树后挪到窗边,靠藤蔓小人给的画面估算时间,迅速往屋里翻。
才刚落地,阴森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哪儿来的虫子?”
昭瓷身体微僵,动作却没有半分停顿。藤蔓小人被宋鸣捏在手里,已然变成无数碎片。
宋鸣的气息与之前见的很不一样。
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周身罡风迅猛,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门板吱呀作响。
昭瓷飞速拽住谷雨娘亲的手,搭在自己身侧,掌心绿光一闪,两人便消失在原地。
丑丑的花从天而降,却也跟着消失不见。
昭瓷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藤蔓小人能将宋鸣引走。
这年头电视剧都不这么演了。
“嗙”的一声,她砸在灌木丛里,痛得龇牙咧嘴。爬起来后,又立时去看谷雨娘亲的状况。
那团被抽离一半的雾气,正缓慢回去。
石罂花恢复记忆后,多了一个很鸡肋的技能——置换位置。
换好的刹那,又会自动换回去。
昭瓷就想,她和石罂花置换位置,在成功的刹那将石罂花收入识海里。
过程无法逆转,她还是会到石罂花原本的位置,而石罂花停在她的识海里。
再换回去,还是原位。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昭瓷练了很久才卡好这个时间点。这次还带了人,差点就失败。
“昭师妹,你想去哪呢?”宋鸣骤然出现,闲庭信步般走来。
周身缭绕的血雾荡然无存。
这番变故还在预想范围内,与青云宗的修士会和就好了。
宋鸣定然有所忌惮,不然不会一直在他们面前装得良善
昭瓷冷着脸,将谷雨娘亲搭在肩上,警惕后退,准备找到合适时机立刻跑。
没几步路就是村门口了。
“别退。”
后背骤然被抵住,隔着薄薄的衣裳,是格外冰冷熟悉的触感。
少年垂了眸,轻笑着问:“不是说了,有事喊我嘛?”
得亏神魂契,他才能知道她的状况。
昭瓷晃了下神,耳边似乎骤然间涌进各种嘈杂的闹音。
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被挡在身后。
挡在她面前的肩背宽实有力,腰封束紧,勾勒分外凌厉的线条。
白衣翻折,随劲风猎猎作响。
血雾弥漫开前,便被从天而降的银光钉实。
前不久还身着靛青色衣袍的人,此刻已经没有半点人样。仗着血雾掩饰,肆无忌惮往前。
薛忱轻嗤一声,提着长剑迎了上去,侧首时,眸中红光一闪而过。
昭瓷头现在快裂开了,能听见的声音太多,完全超出她的忍受能力。
她咬咬牙,不想在这时候添麻烦。
眉心传来一阵刺痛。
石罂花焦虑喊道:“主人,你的脸!”
昭瓷迟疑抬手,在眉心摸到了一把血迹。透过石罂花传来的画面,她看见了眉心那六瓣莲花纹。
她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听见了全碧霞村民的心声,他们嚷嚷着想投胎。
昭瓷想起在汴都遇见的女鬼茯苓。
毫无缘由地意识到,整个碧霞村全是和茯苓有点像的鬼族。
或者叫,亡灵。
他们因生前执念而驻留此地,又因执念难消而困守凡间。
只能日复一日地重复以前的生活,无法转世,无法投胎。
茯苓说送她的那份礼物,就是让她能谛听他们的话语。
至于她莫名其妙获得的预知能力,不晓得理由。
宋鸣的脑袋被薛忱一剑削了下来。
轱辘轱辘滚在地上,然后成团青烟,没有动静。
血雾散去,眉心的炽热跟着退去。
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薛忱蹙眉问道,白衣仍不染纤尘。
昭瓷稍一犹豫,轻声告诉他:“碧霞村里全是被困住的亡灵。”
所以他们才一直都那么热情,确实是许久没见过生人。
薛忱眉毛拧得更紧,却没说话,帮着她将谷雨娘子搀扶回去。
谷雨老远就冲过来,扑进她的怀里。
昭瓷没有上前,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突然间就分不清真与假。
碧霞村里的人看起来那么真,却是假的。
那这个世界呢,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说世界的地方,是真是假。
她陡然地迷茫,有种置身事外的混沌感。
薛忱走到她身边,垂眸,盯着她良久才问:“你的识海,怎么乱七八糟的?”
他们神魂相连,识海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