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着这样也挺好的,她就坐在这,阳光就那样从外边照入室内,风声簌簌,就这样一直下去是真挺好的。
薛忱轻阖眼,姑娘家却于这时凑巧转头,乌发拍着他的面颊。
皂角香混着她身上好闻的、独特的香气一道涌入鼻腔。身后,木地板上落着他们叠在一处的身影。
“给你吃个这个,我很喜欢这味道。”昭瓷推了个什么到他嘴里,一弯眉眼,反手捂着防止他吐出来。
薛忱本能地咽了下去。
“怎么样?”她眉眼弧度愈弯。
是很奇怪又难以描述的味道,像烂番茄,又像发臭的鸡蛋。
不晓得她是当真喜欢,还是存心地想捉弄他来报点仇。
“好吃吗?”她笑吟吟地又问,同只翻着肚皮的狐狸似的。
薛忱垂睫,咬了下无意间伸进唇齿里的指尖,轻轻应道:“嗯。”
第095章
白云出岫, 流岚回风。
难得的舒适日子。
昭瓷背着手,慢条斯理地走在无人的街道。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着,偶尔遮住眼睛, 她稍不耐地抬手。
另只指节修长的手却先一步,将那点头发拨到旁边。
“你怎么这时候上街?”薛忱问,跟变戏法似的掏出枚镶钻的发夹,替她别好了碎发。
发间稍沉,昭瓷抬手,摸了摸别着的卡夹,微弯眉眼:“来找我哥,可能是当掌柜太忙了, 他总联系不上,我就想直接去找他好了。”
来青云宗前, 昭邹有给过一个地址, 说他在附近经营个小商铺。
可昭瓷仰起脸, 望着挂有“昭氏商行”的辉煌楼阁,觉着得重新定义“小”这一字。
连薛忱都困惑问:“你兄长原来是这块的富商?”
昭瓷摇摇头:“我不晓得。”
事实上, 他好像还欠阿紫不少钱。
所以到底是多大的金额, 才让他能买下这么间铺子却还不起钱。
昭瓷依昭邹所言, 进来了便直接往最里走。
铺子内远比外头看起来还要大, 阶梯盘旋而上, 里里外外地塞满了人, 还有统一着装的店伙计一对一服务。
薛忱跟着她疾步穿过人流,抬了手,不动声色地替她格挡旁人的碰触。
“二位好, 请问有什么事呢?”
柜台前的伙计眼尖着瞧见两人往这走,热切一笑, 客气地问道。
“呃,你好。”昭瓷稍愣,站在薛忱身后小小声解释。觉着音量稍微低了点,她骤然拔高,往旁边走几步:“你好,是这样的……”
话才起了个头,便被更为平淡冷静的嗓音盖过。
腕骨处被轻轻一拽,昭瓷也不懂为什么,反应过来前便已经被拽回少年的身后,听他温和地解释:“请问你们掌柜在么?我们有事找他,提前打过招呼了。”
对的,昭邹还有给她个什么信物。
昭瓷在芥子囊里掏着,想起之前的“昭氏”二字,猜他不再用“邹昭”的假名是不是因为开商铺用真名比较有影响力。
“掌柜?昭邹昭公子么?”伙计问。
“嗯。”薛忱应声,跟脑后长了眼睛似的,从昭瓷手里拿了信物,推到桌面。
昭瓷站在后头,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到现在为止,除了知道那名店伙计是个男的、二十岁左右,其他一概不知,连脸都没瞧见。
就……其实还挺好的。
昭瓷些微反省了下自己的不作为,窝在他身后,心安理得地开始发起呆。
长久沉默间,偶尔听得信物碰击桌面的轻响。
半晌,那伙计笑道:“这边请。”起身时,椅角与地面摩擦着发出轻微声响。
薛忱也恰好转身,将信物塞回给她,有意无意地挡住那人的身影。指尖碰触的刹那,昭瓷指尖一缩,说不上金属物件和他的指尖哪个更冰些。
【要不给他捂热来?】
昭瓷眨眨眼,抬手试探地攥了下身侧的指节。少年没有任何反应,她立刻悄悄收紧,学他那样,不轻不重捏着指腹。
抬眸时,他正正好侧过脸,平静的同她对视。面上不知为何是点古怪的神情,轻压眼皮,像有几分不自在的扭过脑袋。
……反省,确实该反省,刚才那想法实在不合理。
昭瓷垂睫,亡羊补牢般松开手指。分离时,却突然被那几根不久前还安分的手指牢牢扣住。
没有捂热,反倒是给冻冷了。
昭瓷越想将手抽出来,他攥得越是紧。
直到后来,她挣扎的意图太过明显,薛忱俯下身,在她耳边稍稍不满道:“是你先牵我的。”
“我没有要牵你。”昭瓷辩解。
“你骗人。”
“我没有。”
“你就是在骗人。”
“我肯定没骗人。”
不晓得是天气原因,还是怎么的,他那双漆黑瞳仁罕见得有些雾蒙。明明就静无波澜,但昭瓷生生从里边瞧出点委屈的指责。
被这么瞧没多久,她果然败下阵,勉为其难道:“好吧,那就算是我要牵你吧。”
“本来就是。”他捏了捏她的指节,展眉,眸中闪过丝隐晦的笑意。
“二位,掌柜就在里边。”走在前面的店伙计回头,温声提醒。
长廊已然走到底,他对着挂有“闲人勿进”牌子的门轻叩几声:“掌柜,持信物的人来找您了。”
“让他们进来。”里边传来个沉稳冷静的声音。
乍一听,还挺有现代霸总那味的。
室内金碧辉煌,大量的金玉制品塞满左右。开满瞬间,差点没把昭瓷的眼闪花。从满堆的书卷里,抬起张不修边幅的脸,底下圈胡茬。
很好,刚起的霸总范立刻没有了。
昭瓷手痒,很想拿把剃刀给他把头发和胡子都理一下。
“哥哥。”她打声招呼。
有风自外而来,吹得青绿衣袍猎猎作响。
“昭昭你怎么来了?”昭邹面上喜色闪过,推开书卷,指着正对的椅子道,“坐那,别站着。”
就像瞧不见后来的那人。
但薛忱偏偏才刚同他对视。
“昭瓷。”他倏忽抬手,攥住姑娘家纤细的手腕,等她回了头,才垂睫温声道,“我去给你买炸圆子,等会来找你。”
这就心生怯意了?不过如此。
昭邹冷哼一声,刚要将他踢出心里那份名单时,他却突然有动作,脱了穿着的广袖衫,披在面前姑娘家的身上。
才来不久,能称得上舒适的风便这样地挡在外头。
“天凉。”少年垂了睫,轻声解释,耳尖好似泛起点难察的绯色。
凉?凉个鬼,就那样轻柔的微风吗?还有披外袍就披外袍,离那么近做什么?
昭邹看着昭瓷合拢衣袍,一口牙几乎要咬碎。
披外袍时,薛忱确实有保持距离,指尖全然没碰昭瓷半下。
但昭邹瞅着,就是哪哪都不对劲,像薛忱当他面抱了下昭瓷。
许是他的错觉吧,才觉得里边有点别的意味。
昭邹开解自己。
少年却在这时转过头,和刚才那样,平静同他对视,温声道:“抱歉打扰了。”还行了个到位的、规模极高的礼节。
眸中却是不躲闪的、明晃晃的占有欲。
……不是错觉。
昭邹牙咬得更紧,但又有点安慰,起码态度好啊。
他那几乎摆在明面的不待见,薛忱想忽略都难。原因能猜着,也能理解。
但他倒不是因昭邹的态度生气,才说了要走的气话。
兄妹二人的对话,没他在场确实比较合适。
而且,昭瓷在路上看那家炸圆子店没百次也有八十回了。
正想着,面上突然被轻柔的触感拍了拍,是他的那截袖子。
他穿着正好的衣裳,披在姑娘家上上,就显得有些过分得大,衣袖长过指尖一大截。
“谢谢。”昭瓷弯弯眉眼,拢着外袍,几根纤指回捏他的衣袖。
“不客气。”薛忱也笑了下,将她鬓边稍歪的发夹扶正。
在旁围观的昭邹嘴角一抽,眉心跳个不停。
等薛忱走后,门刚合上,他立刻冲着昭瓷道:“我现在生炭火,你给我把外袍脱下来。”
“现在这天没有冷到要生炭火吧?”
“现在这天也没冷到要穿两件外袍。”
对视半晌,昭瓷率先垂睫,不大好意思地应声:“是这样的没错。”
语言上应和,动作上却将衣袍悄悄合拢。
“但我就想穿着,这两种还是不太一样的。”她越说越小声。
恋爱中可能没长脑子。
反正她应该是这样。
以前在电视上看着觉得别扭的动作,真发生了,就……确实挺香的。
她倒不是真冷,但反正确实对薛忱刚才的态度挺受用。
“这话你自己说着不肉麻?”昭邹嘴角抽得更厉害了,扶额,叹气摆手,“别穿着他的外袍在我眼前晃悠,我怕我忍不住把他头拧下来。”
……谁拧谁其实很难说。
昭瓷想着,但没说出口,一清嗓子严肃了神情:“昭邹同志。”
“嗯?”昭邹放下手,不自觉挺直脊背。回神时,用力一弹她的额头:“我看你是皮痒,没大没小的。”
“我不皮痒。”昭瓷认真反驳,躲开他下一击,直截了当问,“你是不是给花芷送了个发簪?”
“呃,这个的话,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昭邹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视线左右飘忽,明显底气不足,但还梗着脖子嘴硬,“怎么了吗?”
昭瓷一见他这表情,心里立刻有数,握着拳头在他面前一挥:“你是不是早知道了?知道这是薛忱给我的。”
披在身上的衣袍从肩部滑落,她赶忙往回提,稍安分些,只留双眼睛怒气冲冲地往外喷火。
“是,但你听我解释。”昭邹赶忙把茶杯往前推,“喝口茶消点气。”
“我当时在你房门口捡到了个木匣,以为是别人……落下的。找很久后,听说叫花芷的那位姑娘丢了发簪,便以为是她。哪料她以为我是她的爱慕者,听说她丢了发簪,找个机会赶来表心意,大方地收了发簪。”
这也是昭邹后来从花芷的眼神和话语里回味过来的。
他还在诧异呢,为什么还发簪时她旁边女伴咯咯直笑:“你有心了。”约莫也是以为他在投其所好。
“我有给花芷写信想帮你把发簪要回来。但,”他话语微顿,面上浮现种古怪的神情,“她给我回了封信,写句‘男人,你的小花招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力’。之后我再给她写信,都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听起来不大靠谱,他遂举着手匆忙补充:“我是准备亲自去找她一趟的哈,绝没想不管这事。”
“没告诉你,实在怕你生气。”昭邹越说,音量越低,在这方面确实和昭瓷像得很。
“就是那天你手里拿的木匣?”昭瓷想起三七客栈最后天看见的。
“嗯。”昭邹坦承。
确认在花芷那就好。
昭瓷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再说,她来这也不是要同昭邹算账,尤其在他已经说了那么段没问题的理由后。
但想了想,昭瓷眯起眼,还是在后头道:“下次要告诉我,不然我不知道的话,可能会导致点不太愉快的误会。”
这是她发现了,要没发现,不晓得这事在薛忱心里到底会不会成根刺。
“最好就不要有下次了。”她补充。
昭邹点头。
发簪事只是其一,昭瓷来找他还有第二事。
她将张写满字的纸张推过去,问道:“这样的药剂,你看有没有推广的可能?”
上回弄来的料草,她在自己院子里栽种活,又进行改良,制成的药剂总算有她要的效果,而且成本也打下来不少。
谈起正事,昭邹神情明显严肃不少,抹了把脸,逐字逐句看下来,眸中闪过点惊色:“可以。”
“真的可以。如果这样的成本,能匹配到这样的药效,别单说推广了,靠此赚得盆满钵满都可以。”他将纸张叠起,又问,“不过你打算订个什么价位?赚一倍的话,我觉着比较合理。”
“其实我,”昭瓷抿唇,斟酌着语句道,“没想要赚钱。就是在回本的前提上,想尽可能地把这种药剂推广。让那些没钱请医修的病患能有点别的机会。”
在这个世界,看病几乎能算富人的权利。小病,寻常大夫还能看;但若真有点什么大事,有钱与没钱,就等于活着和死亡。
穷人是请不起医修的,更买不起同等效果却价格跟高的药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