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么说,昭瓷并不太担心昭邹。到底是她先一步,就算神魂与□□分离,她也能用锁魂阵,状况比想象的好得多。
“那我到底谁?”昭瓷百忙中不忘询问。
“不知道。”冯以亭鼻青脸肿地应道,换来猛烈一拳
透过牢里的小窗,隐约窥见明月。清辉入内,衬得青年面庞愈发惨白。
不晓得打了多少拳,昭瓷心里总算舒坦不少。收回手,转了转腕骨,冷眼看他倒地不起,心想淬体果然没白淬。
又问了不少,再没从冯以亭口中得出丁点有用的信息。
回头时,对上薛忱的视线,她心里股无名的怒火往上冒。
昭瓷沉默半晌,指着冯以亭坦然道:“他说我会孤零零的死,说我早晚得回来求他。”
冯以亭:“……?”
刚吐完血,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昭瓷,没搞明白哪环节出错,如此具有威胁的话语她竟毫不在意地讲出来。
薛忱微微眯眼。
一片鬼哭狼嚎声里,两人背着手,款步往外走,迈开的幅度都如出一辙的相似。
衣袖给轻轻扯了扯,薛忱心念一动,垂眸望去,正好见她伸手悄悄地同他交握。察觉到视线时,还仰起脸,露出个……招牌式的假笑。
昭瓷紧盯着他才:“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薛忱想了想:“没有。”
又很快道:“或者是我没想起来,你有要问的?直接问。”
“没,随口一问。”昭瓷将他的袖子揉成皱巴一团,嘴角弧度放大。冷不丁的,脑袋给捶了下。
“别这么笑,好丑。”薛忱蹙着眉,稍稍不满,。
往日她都在应付别人时,才这么笑,怎么现在还轮到他了?
“你好烦。”昭瓷轻轻道,抬脚往他小腿踹去。
薛忱没躲,由着她踹,甚至因此稍稍弯了下眉眼。
“我的错,不好意思啦。”他揉了揉姑娘家的脸,双指一勾,轻易就把她颈部快散开的系带打个漂亮的结,“不丑,一点儿也不丑。”
昭瓷轻哼声以作回应。
外头月过枝头,皎洁明澈的光辉一泻千里,整片地扑在草地面。沾点露水的青绿,正泛着莹莹亮光。
昭瓷轻阖眼,感觉着薛忱的方向,跟着一道往前走。
倒突然间意识到件事,既然要用阵法才能掏出真实的信息,是不是薛忱的读心术,对冯以亭没法很好起作用?
身侧柔风缓缓而过,似乎还夹杂冯以亭奇怪的警告。
唔,什么他会忘记她。
如此无稽之谈。
她其实不该怀疑薛忱。这种事,事关他们两的大事,也应该和他说的。
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薛忱几次见她欲言又止,抿唇,屈指轻勾她的掌心,小心试探着:“什么事?你想说说吗?真的可以直接说。”
“没什么啦。”昭瓷摇摇头,握紧他的手,小心试探,“其实就想问问,我今晚可以去你房间通宵吗?”
薛忱迟疑眨眼:“去我那?”
昭瓷:“嗯。”
但最后其实是薛忱来的她这,在看完昭邹,确认他好端端的、明天就能醒来之后。
“为什么不能我去你那?”昭瓷每起来活动筋骨时,见了桌边的少年,都得问这么句。
可能给她问烦了,这回薛忱才应。
他替她把杯盏斟满茶水,懒散道:“因为我不用期末考,没那么多书要来来回回搬。”
但……她可能也不用了,照大家这个遗忘速度。
昭瓷眯眼盯他半晌:“我觉着你没说真话。”
打量会儿,又点头:“肯定没说真话。”
“我知道了。”昭瓷坐在椅子上,转过身,故作高深,“你肯定是想在我这和我多相处会,然后多看看我,对吧?”
就是句玩笑话,她都没指望薛忱搭理她,却突然听见他很轻很轻地应道:“嗯。”
昭瓷:“……嗯?”
反应过来后,她翘起两个椅子腿,整个人大幅地往后仰去,夸张惊叫:“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不会吧,竟然真有人来这是想看……”
差点儿就说完了,如果没有他突然在椅子上的那一按。
“行了,你什么也没听见。”薛忱一把将她的头往下摁,话语里藏点恼羞成怒,“看你的书去。”
余光里,薛忱的耳朵好像又红得异常。
昭瓷竭力将头往后仰去:“我再看看你嘛。”
身后传来懒散的音调,尾音给刻意拖长:“要收费。”
后仰失败。
他动作轻柔,力度却丁点不小,她能瞧见的只有面前密密麻麻的专业文字。
“那不看了。”昭瓷撇撇嘴。
走神快,专注时也快。全身心集中在面前药修的书册时,连时间都流逝得飞快。
过了许久,天微微泛白,她才意识到头顶的力度早松了没再摁着,手边空过几回的杯盏,依旧满当当的。
正巧脖子酸疼,昭瓷便将头扭回去,才发觉少年单手支脸,不知何时睡着了。
清风徐徐,窗帏床帘被吹得轻轻摇晃。在树叶簌簌声里,他浓密如鸦羽般的乌发也被偶尔扯着挡住昳丽的眉眼。
昭瓷悄悄起身,走到他面前蹲着,自下而上地仰视。
祭神节,最近他是不是好累啊?
想把他扶到自己床上去,又怕在这途中无意惊醒他。
很快,昭瓷脑袋瓜子里便蹦出个两全的法子。她拎张小被褥,无声无息披到他身上。
什么忘不忘的,都是无稽之谈。
窗边的花快开了,昭邹正好端端地在隔壁,她也会重新和涂珊珊认识,所有的所有都会变好。
昭瓷双手托腮,仍维持蹲着的动作,一眨不眨望向他,视线在妖冶异常的红痣尤久地停留。
想摸。
手已经比脑袋更快一步,向前探去。
距之一寸的地方,昭瓷陡然回神,慌里慌张想收回手。
有的人睡眠浅,单这样便会被吵醒。万一把他弄醒怎么办?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果不其然。
昭瓷还没来得及收手,少年便倏忽睁眼,漆黑深邃的眼瞳直勾勾望来,映着点她的模样。
冰冷、不带丁点感情,如同陌生人般,与凉薄的夜色搅和同处。
“你是?”他冷声道。
明显不像开玩笑。
昭瓷呼吸一滞,飞速握拳,更慌乱地把手往回收。耳边反复回荡冯以亭的话,她视线飘忽,轻声地解释:“不好意思……”
话音未落,差点离去的手就猝然给紧紧攥住,冰凉的温度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蛮横侵入。
“昭瓷么?”
薛忱以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异常的腔调问道。
面前少女依旧全然陌生,可却有股熟悉的热意从指尖不住蔓延,与烙印在胸前的名字一样,滚烫炽热。
第102章
阳光漫洒, 清风拂面,带着点还没散去的寒意。
昭瓷捧着个小花盆,转了向, 让叶片更正对太阳。突然间,肩上搭件暖和厚实的大氅。系带绕过脖颈,然后被打了个结。
“薛忱。”昭瓷扒了下肩膀的手,微弯眉眼,“早上好。”
“早。”薛忱淡道,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花盆,迟疑开口,“你在晒花吗?”
“嗯。”昭瓷点头, 想解开脖颈的系带。刚有动作,手就立刻被摁住拿下来, 放在大氅内。
薛忱收回手:“早上会冷。”
“可是还没入冬, 过会就热了。”昭瓷卷着衣袍开口, 刚说完就听他又道:“热了再脱,冷会感冒的。”
即使在说关心的话, 他的神情还是冷淡至极。
昭瓷刚点的笑意又徐缓消散, “哦”了一声。抱紧花盆, 不着痕迹往旁边挪动。挪没多远, 手腕突地给扼住。
一扯, 不动。
再一扯, 还不动。
还想扯的时候,腕处薄薄的层皮肉便给不轻不重一捏,带点不满。薛忱蹙眉问:“我吃人吗?”
“啊?”昭瓷没立刻反应过来, 微愣,然后才摇摇头, “没有啊。”
她垂了睫,盯着他手里那绘有小鹿的封皮,低声开口:“刚才医修在给我哥治疗,我就想先晒个花在回去看他。就现在,无事的话……”
腕处力道骤然收紧,比以往任何一次的力都更大。
昭瓷没再往下说,抿抿唇,悄悄放空思想,等他先开口。可半晌过去,她呆都发完一个又一个,还没听见任何的声音。
氛围愈发诡异静谧。
“这是我送你的那个本子吗?”昭瓷实在受不得,边偷摸地想把手抽出来,边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
她自己也有个这种笔记本,就是见着一套,又好看,之前便买个送个找薛忱。
薛忱五指收紧:“嗯。”
昭瓷试图继续话题:“你是在复习上课内容吗?”
冷场。
良久薛忱才摇头,收起笔记本:“没有。”
也不说写的是什么,摆明了不想继续话题。
异常煎熬,一早想同他说的话当面实在说不出口。
昭瓷以沉默应对良久,想说话时,突然听见他先开口,平静问:“早上的炒粉好吃吗?”
昭瓷:“好吃。”
他又问:“中午想吃什么?”
眸中染着浅浅的笑意,语调却格外冷淡。
这样的话语,之前偶尔也会听见。
是不是其实那会儿他就开始忘记些什么了?只是可能演技出众,又可能她蠢得糊涂,才什么也没发现。
不过好赖她还能安慰自己,起码薛忱记得她的喜好口味。
“我自己解决,谢谢。”昭瓷如往常一般笑着回应。
薛忱没再说话。
视线里,一片不知道哪飘来的半青半黄的叶片徐徐坠落在她的鬓边,留连忘返,偏偏姑娘家还一无所觉。
他神色微动,本能抬手,想替她取下那片落叶,指尖离着几寸地,却突然屈指,状似随意地收了手,淡声道:“你头上沾了片叶子。”
“啊,谢谢。”昭瓷扯个假笑,体面应对。
整个对话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氛围也是,不要说谈恋爱了,他们看看起来都不像认识。
手腕的力越收越紧,有点微弱的疼。
习惯使然,昭瓷另只手轻拍他的背侧,稍稍不满:“松手……”
尾音没来得及拉完整,她赶忙收声,拍了他一下的那只手收到背后:“麻烦松手可以吗?我有点事,不好意思。”
没听得应声,腕上的力道却不松反紧。
昭瓷没垂眸,躲开他投来的视线,轻轻抿了下唇。
想终止这段关系了,在他们达成相看两相厌的结局之前。
一直陪着薛忱,熬过这段时间他确实有可能恢复记忆,然后他们快快乐乐继续下去。
但另种可能呢?另种他始终想不起来,甚至因为她这样的陌生人徘徊在周围而厌恶的可能。
良久,她试探着喊道:“薛忱。”
薛忱:“嗯,我在。”
“跟你说件事。”昭瓷试探着开口。
“洗耳恭听。”他微弯眉眼,腰背挺得板直,瞳孔里的那轮红日又被她的身影取代。
又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薛忱始终没催促,过了不晓得多久,昭瓷才又喊了一次:“薛忱。”
“嗯,我在。”
昭瓷深呼吸,语速飞快地往下讲:“就是如果我哥醒来了,我就准备和他一起回青云宗。”
在薛忱刚失忆,她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的那个中午,她就已经考虑好要当只缩头乌龟了。
可开口比想象中的难,说完又比想象中的容易。
她如预想地在后头补充串体面的理由,“我哥开商铺,肯定不能长时间没人管。这段时间好麻烦你,太不好意思了。”
现在想想,当初薛忱催她来玉溪,没准就是因为她神魂与□□分离的事。毕竟锁魂阵对环境要求极高,又是薛家独创,如果她不是穿书也不可能会的。
虽然可能青云宗没人记得她,没收她的房间,但她有点钱,可以自己在外边住。
矫情啊,太矫情了。
昭瓷都想给自己一耳刮子,可她的的确确,和现在的薛忱待一起总会难过。
像看出了她的想法,薛忱静静同她对视,垂眸,直接撕开那层作掩的纱帛:“你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不是这个意思。”昭瓷想都不想,立刻否认道,“真不是这个意思。”给他淡然的目光一瞅,陡然间,生点被洞察的无处遁逃。
她捻弄手指,视线移到旁边,提高了音量解释:“我没有不想和你待在一处,只是……”
这是真话。怎样的都是薛忱,那怎样的她都应该会喜欢。
只是危险又没定数的东西,接触后十有九伤。
薛忱垂睫,试探着、小心地轻轻捏了下她的指尖,一言不发。
又过段时间,昭瓷才很小声地道:“之前来这,你和我关系还挺好的,我就来做个客。但现在你失忆了,不喜欢我,那……”
“我也没理由继续叨扰”,她想这么说,话语被骤然打断。
“昭瓷。”薛忱攥紧掌心的手腕,自下而上仰视着她,声音极轻,“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啊?”
“是你不喜欢我了。”他侧过脸,闷闷道。
“我没……”昭瓷下意识否认,怎么会不喜欢他啊。就是喜欢,所以才不想在一起了,因为会受不了分开的难过。
话刚起头,瞧见他眸中闪过的笑意,她住嘴,这才猛地醒悟中计了。
腕上力度稍松,昭瓷一把将手抽出来,迈着大步往前走。哒哒哒,脚步声响得十里外都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