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拢玉京春——留春令【完结】
时间:2023-08-14 11:43:56

  燕南天将三州兵防图交给达腊,才拿到另一盆蓝魄冥罗花。朱瑞安原以为,达腊和他的将士只要将战事拖到疫症全面爆发,他们利用手中掌握的兵防图,就是一群笨蛋也能拿下那三州了。
  没想到,绥、漠、伊三州的将领向朔州求助,朔州卫的副将严恺带领章、廖两位参将带兵前去施援,硬生生没让那群鞑靼兵沾到半点便宜。待慕容琅回到朔州,他带去的医官将各州疫症治愈。这仗就更没得打了!
  达腊未能如愿,但朱瑞安却得到了他想要的。第二批幽冥毒开始加紧炼制。为了安抚达腊,朱瑞安安排燕南天去离宫密谈下一步助达腊夺取三州的计划。没成想,当晚慕容琅就将达腊生擒了!
  朱瑞安知晓此事后,手心一片冰寒。他一方面真切地领教了慕容琅以及他领导的朔州卫的厉害,但另一方面又担心慕容琅一旦追查下去,恐怕会触碰到他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即便如此,朱瑞安也不打算要慕容琅的命!
  除去慕容琅是慕容琬的嫡亲弟弟这个原因,朱瑞安清楚地知道,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一位不世出的将军。待自己执掌大周以后,他需要依靠此人为他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替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而他只要让慕容琅站到自己这边即可!
  周德忠在领会了朱瑞安的心思之后,给他出了个主意——若想拿下慕容琅,不能强攻,只能智取。听闻这位大将军极度爱惜羽毛,这便是他的七寸!
  那时,正好慕容琅因在霍州大败阿鲁瓦,被皇上下旨封赏,而前去宣旨的正是周德忠的干儿子文继先。周德忠给文继先飞鸽传书,告知他到了朔州之后,要施计将慕容琅酒后乱性、强占民女的罪名坐实。而从定昌回到朔州潜伏下来的燕南天则负责安排红霞和媚药......
  ……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色暗了下来。朱瑞安已在椅中坐了多时。书案上的茶水已然凉透,鎏金浮雕花卉纹铜炉内的熏香也燃尽了。
  后面的事他不想再去想了,回忆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不愿回头去看,因为后面没有他的退路,只有他一步步走向深渊的脚印。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万千条路可以选,只有他,从来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因此,为了走到这条路的终点,他必须不择手段!
  朱瑞安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水,五脏六腑也跟着冷了下来。
  自从他派死士给慕容夫人发出那封秘信,他便知道,距离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已经不远了。据他揣测,慕容琅大概已掌握了他所有的阴谋,现下应该正在回京的路上。
  “但……”朱瑞安用香铲拨了拨铜炉里的香灰,面露讥嘲。幸好是慕容琅,所以他不怕。虽然他曾经下决心不再利用慕容琬,但这一次是慕容琅逼他的!而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的那些秘密,随便任何一个,都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不得不将慕容琬作为人质,让慕容琅闭嘴!不过,他只用慕容琬这一回,只这一回!
  皇上眼看时日无多,他只要过了慕容琅这一关,称帝便会指日可待!到那时,他就可以兑现对慕容琬的誓言——立她为后,让她成为天底下所有女子羡慕的对象。而他还会给予慕容琅高官厚禄,给予整个慕容家举世无双的风光荣耀。他们一会原谅自己过往所做的一切!
  “不!”朱瑞安自嘲地笑了笑:“那时自己已经是皇帝了!还谈什么原谅?皇帝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对!他根本没有错!
  他从未做错过什么!
第177章 真的是你
  自朔州卫出发的两个月后,慕容琅和御风一路疾驰,终于带着苏墨和赛雅即将抵达玉京。此时,苏墨的身体已开始向外散发异香,这是幽冥毒中毒至深的表现,而她体内的疼痛亦彻底成为了永久性的疼。
  一路上,苏墨始终强忍着巨大的痛楚,与体内的妖毒做着对抗。但再强的意志在幽冥毒面前也无计可施。此毒的恶劣之处就在于,你越是对抗,毒性爆发的时候,就越是剧烈。更何况苏墨原本身体康健,对幽冥毒发作时的反应就更为敏感。
  从秦伯下毒那日算起,她已经忍受了长达数月的折磨。此时哪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在她的身体里掀起惊涛骇浪。她每日身上冒出的虚汗都会湿透中衣,但为了不让慕容琅担心,她生生将不自觉的痛哼声全部挡在了喉咙之中。
  每当剧痛发作,苏墨就用指甲死命地掐着大腿,以至于她的腿上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地方甚至破皮出血,结了深红色的血痂。
  苏墨自知自己恐怕时日无多。她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如今只能平躺在马车内,连起身都需要别人帮忙。所幸回京路上有赛雅的精心照顾,再加上慕容琅夜夜为她点穴入眠,才得以让她每日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疼痛难忍的时候,苏墨真想一死了之,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她还没有炼成幽冥毒的解药,这解药不仅关乎她的性命,更关乎皇上的性命。她还没有弄清楚当年家父被冤、陈氏一族被满门抄斩的真相,还没有为陈家洗刷冤屈,还没有在她的乳母身前尽孝……这么多事都还没有做,她就是再疼都要撑下去!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回京期间,御风多次与慕容府的护卫统领金铎飞鸽传书,了解府内的情况。慕容琅得知,母亲自回府后,多次求见东宫太子妃未果,现下人病得厉害。这让他更加确信,长姐慕容琬已被太子囚禁,只怕直到自己露面,太子才有可能放她与他们见面。若是这样,太子一定会在城门处安插人手监视他的动向,一旦他入京,太子便会立即知晓。
  但现在的问题是,慕容琅暂时腾不出手去与太子周旋。
  虽然母亲和长姐让他放心不下,不过她们二人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而现下情况最危急的人是苏墨。她的身体因着长期被疼痛占据,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精神。现在她每日清醒的时间不过五六个时辰,其余则都是处于半昏迷状态。这样的情况还在持续恶化。慕容琅担心,不知道哪天,苏墨在睡下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此外,蓝魄冥罗花也即将到达生命的极限。虽然赛雅日日为它用洗金水浇灌,但原本翠绿的花茎已开始呈现土褐色,这就是即将干枯的迹象。一旦花茎因衰败而无法吸收养分,蓝魄冥罗花也就活到头了。
  苏墨和蓝魄冥罗花,这两者是慕容琅当下心头第一等大事。没有了此二者,苏墨的毒解不了,皇上亦活不成。一旦皇上驾鹤西去,届时,勾结外邦、谋害天子的朱瑞安就会凭借太子身份,顺利继位。这对大周来讲,绝不是一件幸事!
  他必须以大局为重!
  为此,在经过距京城七八里远的一处村镇时,慕容琅命几人略作停留。待再启程时,他们已乔装变成了村中猎户带自己病重的娘子去京城诊病。因着这样的改扮,一行人在入城时未遇到守卫阻拦,顺利地进了京。
  为避人耳目,慕容琅一行没有回府,而是找了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安顿了下来。第二日,他便带苏墨前往城郊的卧云谷找寻幽血草,御风跟随在侧。赛雅则留在客栈,负责照看蓝魄冥罗花。
  由于苏墨身子虚弱到无法骑马,慕容琅索性就将她放在身前,打算与她共乘一骑。苏墨见状,赶忙挣扎了几下,红着脸拒绝道:“光天化日之下,这个样子显得太过亲密了,旁人见了实在不妥。”
  尽管她不是第一次以这样的姿势与慕容琅骑马,但一次是在半夜,慕容琅救她出小章村,两人同回搭旗镇的路上,另一次是在朔州卫的练武场,慕容琅教她骑射。这两次四下里都没什么人。而且那时候她还是男子装扮,慕容琅也还没有与程玉姝订婚。
  慕容琅早就猜到苏墨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坐在少女身后,反问她道:“现下就只有两匹马,我一匹,御风一匹。你说该如何是好?”
  “要不……我去和御风大哥坐一匹……”苏墨支吾着道。
  慕容琅回过头,瞥了眼身后的御风。御风看着主子射过来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主子的眼睛里就像藏着数万把飞刀。这时候他只要敢答一声“好”,估摸着他这副身子不出半刻就会被扎成刺猬。
  “驾!”御风当即手起鞭落,抽了下马屁股。马儿受不住疼,嘶叫了一声,随后便向前冲去。就在御风握着缰绳,和慕容琅、苏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大声对慕容琅道:“主子,我先去前面探路。你带着苏姑娘跟上就好!”
  “诶~”苏墨刚想叫住御风,可别说人影,就连马影都见不到了。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慕容琅叉着腰故意问道。
  苏墨知道慕容琅这是在明知故问,但现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依他的主意行事。
  两人骑马穿街过巷的时候,面对路人的侧目和指指点点,苏墨羞得连头都不敢抬。慕容琅却没心思搭理这些,他将苏墨小心地护在身前。不是担心日头毒辣,晒坏了她,就是担心她身上的疼让她坐不稳,双臂不易察觉地将她纤细的腰肢箍了箍紧。
  终于到了卧云谷脚下,只见林木葱茏,叶涛如海。高大的枝杈将蔚蓝的天空割成一块块绸缎,洁白的云朵调皮地穿行其中,不知在与谁捉着迷藏。阳光透过树叶,在林中洒下斑驳的光点。树叶随着微风曳动,眨起了神秘的眼睛。谷内清凉一片。
  说起来,慕容琅还是在年少时来过这里,那时他会与其他世家子弟来此春猎。一晃多年过去,如今再次故地重游,山中景致却与他记忆中的没有太大变化。而苏墨则想起了幼时跟着既是师父也是义母的净慈师太,来此处采药的情景,眼里不觉泛起潮意。
  御风依然在前面探路,与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慕容琅控制着“踏云”行进的速度。快一分,他担心加重苏墨的疼痛,慢一分,又抵不过他心内的焦急。山中静谧,耳边只有浅浅的风声和“踏云”的四蹄落在地上,发出的踢踏声。
  “苏墨,你知道么?在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每年都会来卧云谷狩猎。”慕容琅看着身前的少女眸光迷离,又有要昏迷的迹象,赶忙开口与她说话,想通过这种方式,帮她吊着精神。为了提起苏墨的兴致,他故作神秘地说道:“有一年,我在山里见到了一只既像马、又像鹿的怪物。”
  “像马又像鹿?”苏墨昏沉沉地听着。她想了想,旋即接话道:“你说的可是麋鹿?”
  慕容琅微微一怔,身前人的回答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还是回去查了许多书后,才弄明白原来此物叫做麋鹿。没想到苏墨竟会知道。
  “对!就是麋鹿!”慕容琅应道。
  他看了眼苏墨。少女原本刻意与他隔着些距离的身子,现下已经支撑不住,渐渐靠在了他的怀里。“她的体力果然是越来越差了。”慕容琅心道,面上染了一抹忧色。自出门后,苏墨一直骑在马上,什么都没有做,但即便这样,现下却已是疲累难当。
  不过,慕容琅见苏墨的眼睛比刚才略睁开了些,感觉和她说话的这种方式还挺管用,便继续道:“当时我正要拉弓射箭,准备将它猎回去给同伴们看看。谁成想,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一个采药的小少年,把我的好事给搅黄了!”说到此处,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埋怨。
  苏墨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当听到慕容琅说到小少年的时候,她的心像是被人戳了一下。她当即睡意全无,立刻直起身子,转头向慕容琅问道:“那个小少年,他怎么搅了你?”
  慕容琅见苏墨来了精神,像是被鼓励到了,继续道:“他突然叫了一声,把那只鹿吓得眨眼间就跑没了影。我手上拿着弓箭,脚下一个没站稳,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把腿摔断了,头也撞到了树上。”
  苏墨惊得张大了嘴,“那……那后来呢?”她急切地问道,声音发颤。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茅屋里。原来是那个小少年和他的师父把我救了。”慕容琅如实道。
  此刻,苏墨的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她捂着心口,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慕容琅应该还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小少年,其实就是当下正坐在他身前的她。而苏墨此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当年救的人竟然是慕容琅!
  那时,她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童。净慈师太为了让她遍识药草,经常带她去山中采药。除去叠翠庵所在的乐清山,两人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卧云谷。有时候,她们在山里一待就是几天。为此,净慈师太搭了个茅屋,作为两人的临时休息之所。
  听到慕容琅刚刚的讲述,霎时间,许多久远的画面在苏墨的脑中浮现,一些令她百思不解的问题也突然间有了答案。
  比如,她记得,当慕容琅醒转、正要问她名字的时候,突然被师太打断,而后师太还不由分说地将她撵了出去。再比如,在慕容琅被家仆抬下山之后,师太决定将茅屋拆掉,就连她们在屋中留下的物事也都清理掉了。此后,师太再也没带她去过卧云谷……
  苏墨猜度,想必那个时候师太认出了慕容琅,她一定是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所以才有了这些举动。
  “那你……那你生那个小少年的气么?”苏墨转回头,眼睛看着前方,小心地试探着慕容琅的态度。
  “刚开始是有一点,不过后来就不气了。我看那小少年和她师父的打扮,他们应该是出家人。出家人一向慈悲为怀,不忍杀生。所以,也是能够理解的。”慕容琅仔细回忆着往事,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个小少年临走前,塞给我一个红红的野果。他……很可爱。”
  “如果你现在见到她,还能认出她么?”苏墨背对着慕容琅,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慕容琅摇摇头,无奈地道:“当时我的头被撞坏了,眼睛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模糊的影子。待我病好之后,又去山里寻过几次。可再也没能见到他们,而且最为奇怪的是,就连那间茅屋都消失了……就好像是我做的梦一样……”
  一提起此事,慕容琅既有不甘又有遗憾。这是悬在他心中多年的一个谜,也许他这辈子都无法解开了。
  “不怕你笑话,我曾经以为那个小少年是你。”他难为情地接着说道:“你还记得么?去年在去往霍州的路上,咱们曾借住在一户农家。有一晚,你从山里采药草回来,我正巧在院中赏月,当时还曾问过你。”
  是了,苏墨点点头。她没有忘,那一晚,慕容琅确实问过她是否去过卧云谷。不过当时她对他敌意正盛,加上谢鸿在她临行前千叮万嘱,让她一定不要将幽冥毒之秘泄露给任何人。而炼制幽冥毒的毒草之一的幽血草恰在此处,所以她便一口否认了。她怎么会知道,慕容琅竟是在向她确认此事!
  “可是……你为什么想要找她呢?”苏墨蹙了蹙眉,不解地问。
  这个问题,慕容琅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因为好奇,那个小少年虽是一身男孩子的打扮,但直觉却告诉他,此人像是个女子。也许是因为不经意地遇到一个顽皮又善良,长得又似乎很好看的小人儿,他的心在有某一刻被莫名触动了。
  “我……”慕容琅不知该如何作答,“我、我”了几下,便没了声音。
  一阵微风拂过耳畔,慕容琅隐约听见身前的少女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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