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拢玉京春——留春令【完结】
时间:2023-08-14 11:43:56

  “咣当!”,房门被慕容琅一脚踢开,把正在屋内擦拭蓝魄冥罗花的赛雅吓了一跳。她见一向衣衫整洁的将军大人浑身是土,他身后的护卫大哥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而苏姐姐则瘫软在将军大人的怀里,眼睛半睁半合,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还不待她发问,只听慕容琅急迫地道:“赛雅,快打盆冷水来!”
  “哦,好!”赛雅见他眉头紧皱,话音中带着十二分的焦急,便不敢多问,赶快依吩咐行事。
  待赛雅端着铜盆回来的时候,苏墨已被平放在床上。
  “快!为你姐姐用冷水擦拭,务必尽快将她弄醒!”慕容琅继续道。
  其实经过回程的一路颠簸,苏墨已经有了醒转的迹象。此时再被冷水一激,人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只是人虽然醒了,但由于毒性侵入过深,嗓子已被毒哑,她只能靠点头、摇头表达心中所想。
  见慕容琅满身脏污地守在自己床前,苏墨猜到他自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此,没有来得及去更衣。但幽血草呢?可采到了么?她看着慕容琅的眼睛,眸光切迫,嘴里咿呀地发出含混的音节。慕容琅明白苏墨惦记的是什么,他从怀中谨小慎微地掏出帕子,将三株幽血草完好无损地展露在她眼前。
  看着如同被血浸染过一般的药草,苏墨点点头,目光含笑:“正是!这就是幽血草!与她幼时见过的别无二致!”她知道现下时间宝贵,片刻都耽误不得,便努力抬了抬手,示意赛雅扶她起身。
  从床榻走到桌案,普通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完成的动作,苏墨却走出了一身湿汗。她每迈一步,都像是赤足踩在数万只针尖上,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只有她自己清楚是何种滋味。
  慕容琅本想抱她过去,但却被她拒绝了。她想靠自己的力量走过去,或许,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行走了,她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给人留下一个羸弱不堪的印象。天知道她有多想回到少年时候,那时候的她意气风发、无忧无虑、身体康健……
  只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苏墨抹了把溢出眼角的泪水,坐在案前,深吸一口气。她摒除脑中的一切杂念,开始专心致志地制作解药。为了不被人打扰,同时警惕可能到来的危险,慕容琅让御风带赛雅出去,站在门口把风。
  按照阿回那可敦给到的方法,苏墨将幽血草放入一只碗中,耐心地捣出全部汁液。草汁颜色红艳,散发出一股腥气,几乎可与人血以假乱真。接着,她用细密的纱布将汁液澄净,撇去杂质。随后,苏墨将蓝魄冥罗花的花瓣轻轻掰揉开来。今日不是十五,花苞尚未全部绽开,毒性亦没有达到最强。三株幽血草的药汁刚好与之势均力敌,正是解药制成的最好时机。
  然而,就在她刚要将草汁注入蓝魄冥罗花的花蕊中时,苏墨的眼前骤然一黑。因着事发突然,毫无准备,她的手下意识地一抖,一碗草汁险些洒了出来。正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苏墨操作的慕容琅,立即握住她的双手,控制住瓷碗不再继续倾斜。随即他看向她的眼睛,不安地问道:“你怎么了?”
  苏墨使劲眨了眨眼,还好,刚才只是短暂地失明,待眼睛再次睁开时,她已恢复了视力,只不过,此刻,她的眼前就像蒙上了一块颜色浅淡的黑布,周遭的一切都暗了下来。苏墨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她将手快速从慕容琅的手中抽回,重新将幽血草的汁液又稳又准地注进了花蕊之内。
  幽蓝色的花蕊与血红色的药汁相互融合,生成了一种奇异的萤绿色,金色的花瓣像是瞬间被触发了什么机关,迅速收缩,将药汁紧紧地锁在了蕊芯之内。苏墨用丝线在花瓣上缠绕了几圈将其固定,随后向慕容琅指了指背阴处,意思是让他将花盆放在那里。
  解药的制作就算结束了,看起来极为简单,简单到谁都猜不到有着“绝世奇毒”之称的幽冥毒的化解之法,竟只需如此几步。不过,真正的解药还需要再等上六个时辰。到时,蓝魄冥罗花的花瓣全部掉落,每一根蕊丝都会变成一颗米珠大小的药丸,这才是幽冥毒的解药。
  但,苏墨能撑过这六个时辰么?她不知道。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或许再过不久,就会变成一片漆黑,就像没有一颗星星的暗夜一样。她觉得好累,与那妖孽般的疼痛战斗了几个月,将她所有的精神和意志都消磨殆尽,她想投降了。
  她试过,当她昏迷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痛苦的。那么,不如就永远地昏迷下去吧,进入无尽的永夜,在那里她可以地睡上一个长长的好觉……
  慕容琅见苏墨的头缓缓垂了下去,身子在椅中一点一点地往下滑,一股猝不及防的惊惧席卷全身!
  不!他从没想过会面对那个时刻!她不可以死!不可以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他!
  他立时将苏墨抱到床上,嘴里不住地唤着她的名字:“苏墨!你不要睡!你再坚持一下!解药很快就会好了!到时候,你身上的毒就会散了,你再也不会感觉到疼!”
  “苏墨!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苏墨,求求你,给我个回应好吗?”
  “你不是想弄清楚你父亲案子的真相吗?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
  慕容琅语无伦次地说着,只要苏墨能够安然无恙,他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然而,苏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整个人彻底陷入了黑暗。好在她的意识还在,听到慕容琅提到陈家一案,她急忙抓过慕容琅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断断续续地写下几个字:“告诉我,我想知道!”
  慕容琅原先不愿说出实情,一是不想苏墨在得知真相后,为翻案而与太子对立。她本就是当年逃犯,现在又是一介平民。以这样的身份挑战东宫,无异于以卵击石,甚至会枉送性命。二来,因自家在此案中助纣为虐,扮演了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他需要考虑慕容一氏的名声和长姐慕容琬的处境。
  但当他得知太子勾结外邦,利用秦伯毒杀了父亲,又下毒谋害皇上,如今还将他的长姐囚禁,他就再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这样的储君一旦登临帝位,大周基业将岌岌可危!他就算拼着一身剐,也要让太子的丑恶罪行昭示天下!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与你讲!”慕容琅暖着苏墨冰凉的手,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苏墨听着慕容琅的讲述,泪水不住地顺着眼角淌下,枕上湿了一片。
  她好恨!她不甘心!她想替父亲伸冤!想替陈家满门讨一个公道!
  可是……她已经不能够了。
  “请你为我父亲平反,全我此生心愿。”她在慕容琅掌心里恳求道。
  “你父亲的冤你自己来伸,你们陈家的仇你自己去报!”慕容琅忍着内心的悲泣,道:“所以你必须活下去!”
  苏墨苦笑,慕容琅还不知道,现在她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只能听到个大概,也许再过不久,她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帮我照顾好我的乳母!”她写下了最后一个心愿:“她是个好人!”
  其实,她还有许多话想对慕容琅说。她想告诉他,她早就不恨他了,相反,她已经喜欢他很久很久了,久到她都记不得自己是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她还想告诉他,除夕那夜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子,正是她……
  只是……还是不说了吧。她已经是个将死之人,而慕容琅已与程小姐订婚,现在说出来,只会给他们二人平添烦恼。何况,她始终不确定慕容琅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他好像是有一点点喜欢自己的,可那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么……
  “此生能够遇到你,我就已经很知足了。”苏墨的眼睛看着慕容琅的方向,心里想着,而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色。突然,她的心就像被一道铰链缠住了一样。那链条越收越紧,不仅勒得她心痛难忍,就连呼吸也几乎不能了。
  慕容琅见苏墨的面色瞬间由灰白转成紫涨,嘴里还大口大口地捯着气,明白这也许就是最后的时刻了。他没了在沙场上的指挥若定,有的只是强烈的无助。终于,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他将少女紧紧箍在怀里,就像抓着她生命的最后一缕游丝,抵死都不肯放手。
  就在这时,只听“啪嗒”几声,蓝魄冥罗花的花瓣全部落在地上,半枯的蕊柱上托着十几颗亮盈盈的萤绿色的珠子。解药已成!
  此时,苏墨几乎走到人生的终点。就在她吸入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慕容琅将六颗解药塞进了她的口中……
第180章 一年之后
  一年后,乐清山,叠翠庵。
  清风略过树梢,带来了一丝秋日的味道。山里的季节会较山下来得更早,此时已有了微微的凉意。
  “咳咳……”院中传来几声少女的轻咳。一身淡青色僧袍的陈墨语正在院中洒扫。几缕发丝从她的僧帽中掉出,顽皮地在她的颊边轻舞。她停下手里的活计,将头发塞回进帽中,又用袖子擦了擦额上渗出的薄汗。
  她体内的幽冥毒早已解除,但因着她的身子此前被毒丝侵蚀太甚,故而将养了许久才有所好转,现下仍未完全康复。
  少女的面上透出淡淡的血色,仿若染了一层轻薄的胭脂,有种不妆而自美的浑然天成。似琉璃般晶亮的眼眸又恢复了昔日的神采与灵动,此刻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天上。
  秋日的天空湛蓝高远,几朵白云轻浮其上,惬意悠哉。“朔州卫的天也是这样的颜色,只是比这里的更高,更……”
  “师姐!”一个小尼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神思。陈墨语转身一看,原来是师妹清尘。清尘手里挥着一个红色的帖子,向她边走边道:“师姐,刚刚信差送来了这个,是给你的。”
  “给我的?”陈墨语将信将疑。自从半年前,她回到叠翠庵代发修行,就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谁会给她发帖子呢?
  她将手里的扫帚放到一旁,双手在衣衫上蹭了蹭,将帖子拿了过来。确实,帖子上写的是她俗家的名字。
  “有劳了!”陈墨语双手合十,对清尘谢道。
  “师姐不用客气!”清尘笑着还了一礼,便走开了。
  陈墨语打开一看,原来这帖子是从谢府里递出来的,邀请她几日后去府上参加谢鸿的七十寿诞。帖子上说寿宴的席面会连摆三日,却没有安排她具体前去的日子。她思忖,想是谢鸿考虑她如今已是佛门中人,故而对她格外优待,不拘哪天前去都好。
  陈墨语握着帖子,心里起了犹豫。她既然选择远离京城,归隐叠翠庵,为的就是不再与朝廷、与官场,以及与往事有关的一切有所牵扯。但,谢鸿在她心里却是一个温暖的存在。
  当年,她初入京城,谢鸿仅凭净慈师太的一封书信,就同意她留在府中,还给她拨了院子和下人,对她的衣食住行给予了如同亲眷一般的照顾,而她却一直隐瞒自己是陈家后人、当年逃犯的身世,直至真相大白。虽说因她成功制成幽冥毒的解药,使得谢鸿救驾有功,被御赐了“国医”的封号,但在她心中,自己对于这位慈祥和善的老人家始终是有所愧对的。
  这次谢鸿做寿,专门给她下了帖子,还给了她不同于旁人的礼遇。她若是拒了,不仅会拂了谢鸿的面子,也过不去心中的歉意。只是……陈墨语咬了咬唇,她害怕见到慕容琅。
  谢家与慕容家素来交好,故而这次寿宴,谢鸿肯定是会邀请慕容琅的。虽说因着父亲陈冤得雪,慕容狄声名尽毁,连带着整座慕容府都暗淡了下去,但谢鸿从不是拜高踩低之人。何况,慕容琅因在揭露前太子朱瑞安罪行一事上,不惜大义灭亲,同时呈递解药,救护皇上,被誉“居功至伟”。因此,他不仅没受父亲的影响,反而官至二品,被授“金吾将军”。
  此后,慕容琅便一直留在了玉京,尚未返回朔州。一则因为鞑靼陷入了内乱——国宝蓝魄冥罗花悉数尽毁,而被达慕可汗当做“鱼饵”诱捕慕容琅的女子,也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跑掉。这让达慕可汗雷霆震怒,也让他彻底与阿回那可敦及其身后的家族势力撕破了面皮!
  阿回那家族虽然强大,但多年来,他们树敌无数,得罪了王庭中的不少贵族。大家早就怒其言,恨其行,只是碍于阿回那可敦而不敢发作。这一次,忍无可忍的达慕可汗凭借王之权利,借机将这些贵族收拢到自己这边,向阿回那一派正面宣战!
  为了王座,双方不惜动用武力,大肆杀戮,这场争斗持续了许久都没有结束。这样一来,朔州便暂无战事之危。
  二则是因为慕容夫人病情加重,皇上准允慕容琅留京陪伴母亲。慕容夫人虽然精神尚可,但因连番遭受打击,尤其是太子被废押入天牢,慕容琬被赐三尺白绫自缢之后,她失去了大半的生念。如今的她终日卧床不起,日常起居均离不开人照顾。
  一片树叶随风飘落,落在了陈墨语的衣襟上,将她飘向过往的心思拉了回来。这些都是她离开京城之前发生的事了,如今是怎样的情状,她不知道。
  大仇得报之后,她只在京城待了不长的一段日子,便动身回了叠翠庵。乳母年纪大了,无法适应京城的喧嚣,只想在叠翠庵中了此残生。而她也不喜欢豪奢的生活,更不知该以怎样的身份和心情面对慕容琅,于是,她便回到了庵中,同乳母一道与青灯古佛相伴。
  她日日诵经念佛,除了超度陈家的亡灵,还希图借此来摈除脑中和心里几乎无处不在的那人的身影。然而,这么多日过去了,她对他的思念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日益深重。因而,她害怕见到他,怕被他看穿自己的心思,更怕自己暴露了不该有的情愫。
  不过,慕容琅若是出席谢鸿的寿宴,凭他是大周的功臣和二品大员的官位,谢鸿势必会以最高的礼待迎接他,因此一定会安排他出席第一日的正宴。如此说来,自己不如最后一日再去,这样便可与他避开。陈墨语这样想着,嘴里喃喃地道:“只要不见到他就好!”
  既打定了主意,待掐算好日子,她便向乳母说明了事由,跟着又向浸惠住持作别,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便翻身上马,扬鞭向京城而去。
  叠翠庵所在的乐清山到京城虽然不算太远,但山路难行。她第一次下山时,饶是搭了村里王大哥的马车还用了三日。再加上“追月”在她逃出勒都时没能带回来,如今跟着她的是慕容琅后来为她选的另一匹马。此马和她还不够熟络,因此驾驭起来并不合意,故而当她到达京城时,已是四日之后了。
  街市上依旧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陈墨语牵马在街上走着,为了行动方便,她未着僧袍,而是将青丝束起,依旧女扮男装,一副少年模样的打扮。她看着熟悉的街景,依稀记起自己刚来玉京时的情景。那时的她纯真清澈,还有点傻里傻气,初来乍到就踢了一位说书人的场子。
  如今,短短两年过去,虽说玉京依旧花天锦地、人稠物穰,但她却有了一种时过境迁、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再也回不去了。陈墨语心中惆怅,鼻子酸酸的,泪意上涌,但却架不住大街小巷语笑喧阗,生生将她拖进这世间的凡俗之中,让她很快便忘记了自己的愁苦与心酸。
  如今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除了谢医尊的寿宴,便是慕容琅与程玉姝的婚事。
  关于谢鸿做寿这件事,据“知情人士”透露:谢医尊对做寿其实并不看重,他一向认为人命皆由天定,命数在人降生之时,就已在写在了生死簿上。作为一个凡夫俗子,只要顺其自然就好,无须为此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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