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见药煎得差不多了,便让扈娘子盛了一碗,进屋喂慕容琅服下。慕容琅此时已不省人事,御风将他扶起,靠在床头,扈娘子喂一勺,有半勺都会漏在外面。扈娘子耐心地喂着,一碗药喂完,慕容琅没有任何反应。御风不禁有些着急,看向苏墨,眼中充满疑问。
苏墨又把了一下慕容琅的脉,对扈娘子道:“扈娘子,过半个时辰,辛苦您再给慕容公子喂一次药。”随后他又转头对御风道:“慕容公子吃完药就可以解开他的穴道了。”二人听完点点头。
苏墨说完,转身便向外走,御风急忙问:“苏公子,你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月下嘴仗
“我累了,回房睡觉!”苏墨头也不回地答道。
“那慕容公子,这算是……救过来了?” 屋中几人面面相觑。而那个半吊子大夫早就趁乱连滚带爬地跑了。
回到自己房内,苏墨用清水净了面,又仔细擦了几遍身子,换上中衣,然后从行李中拿出止血药粉为伤口上了药,这才躺到床上。头刚沾到枕头,他就沉沉睡去。今夜,他身心俱疲,是真的累了!
一觉黑甜。
“咚!咚!咚!”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苏墨睁开眼揉了揉,见天光大亮。
“谁啊?”他问,声音中还带着些倦意。
“是我!贤弟!快开门!”谢启暄在门外喊道。
“哎,看来这位祖宗是病好了。” 苏墨无奈地叹道。
“等一下!”他冲门外说道,随后起身检查了一下束胸,又找了件干净的外袍穿上,这才打开房门。
“贤弟!我已经大好了!”谢启暄急不可耐地跳了进来。
“嗯!听出来了!”苏墨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一眼:“听你说话中气十足,就知道是全好了。”
“你不为我高兴吗?”谢启暄问。
“高兴!我可高兴了!”苏墨木然地回应着,他一大早就被谢启暄吵起来,心里正烦着呢。
苏墨去院中取了水,回来一边洗漱,一边听谢启暄问道:“贤弟,我病了这两天都发生什么事了?御风呢?逸之呢?我怎么没看到?平日他们起得很早啊。”
“逸之兄被蛇咬了,中了毒……”苏墨吐了口中的水,道。
“什么!”谢启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打断了苏墨的话:“怎么会被蛇咬了呢?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毒解了么?谁给他解的毒?我得去看他……”谢启暄一连串的发问,也不等苏墨回答,便要向外跑,然而却突然脚下一顿,差点栽个跟头。他从昨天开始一直昏迷,根本不知道慕容琅住哪儿。
苏墨一边洗脸,一边看着他这冒冒失失的样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让谢启暄先坐下,稍安勿躁,自己将事情的经过给他说了个七七八八。
“那你就这么放心回来睡觉?也不看看他的毒到底解了没?”谢启暄有些不满:“还有啊,他的右臂能保住么?他可是大将军,以后还要使剑上阵杀敌呢。”
谢启暄念念叨叨,苏墨也不理他,待用巾帕擦干净脸,才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的大将军!”
两人出了屋门。院中,两位车夫在牲口棚喂着马,他们昨夜睡得早,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苏墨没见到御风,连扈大哥和扈娘子也没见到,不禁也有些纳闷:“这人都去哪里了?”
谢启暄忧心忡忡:“该不会是逸之出了什么事,扈大哥一家连夜跑了吧?”苏墨瞥了他一眼,真是无比佩服这位兄台的想象力。
两人快步来到慕容琅房门前,侧耳听房内没有动静,便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房内,只见御风坐在椅子上,扈大哥坐在地上背靠着墙,睡得正沉。慕容琅听见门响,已经醒了,但因身体虚弱,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床上。他见到苏墨和谢启暄,向两人笑了笑。
苏墨走到床边,为他把了脉。脉象平稳,虽然仍有些虚浮,但已无大碍,多休息些时辰就可。谢启暄则抓起慕容琅的右臂,拆了布条,不住的打量。只见黑紫色已经褪去,肤色恢复如常,只是翠金蛇咬的两个小洞还在。此外还多了一道伤口,是昨夜御风用刀为他割血挤毒所致。
慕容琅用微弱的声音对苏墨道:“多谢贤弟为我解毒!为兄感激不尽!”
苏墨则冷冷地回应:“逸之兄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御风大哥和扈大哥一家吧。”说完,转身走出屋去,谢启暄见苏墨似是不高兴,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跟了出去。
御风和扈大哥被几人的声音吵醒,见慕容琅已经好转,都放下心来。然而苏墨的态度却让慕容琅心里存了疑。
御风伺候完慕容琅洗漱,慕容琅知道他和扈大哥在此守了一夜,便让他们二人回房休息,他自己则尝试着下地走动,想尽快恢复体力。
御风从屋内出来,见苏墨正在院子里和谢启暄说话,遂走上前去,撩袍跪地,拱手抱拳道:“苏公子,昨夜你不辞辛苦,救了我家主子,在下不胜感激!慌乱之中,我口不择言,对你多有冒犯。恳请苏公子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次。”
“御风大哥是关心则乱,你对慕容公子的一片忠心,苏墨着实敬佩!至于感谢吗……就不必了。”苏墨仍是带着些脾气,语气不善:“御风大哥不仅武功高强,口才也着实了得!什么见死不救、心肠冷硬,苏墨可不敢当!”
御风知道苏墨还在生气,便打定主意长跪不起,直到他气消为止。谢启暄在一旁见了,忙着打圆场道:“苏贤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早就原谅你了。御风大哥赶快起来,难道还要像小女子一样,赖在地上,撒泼打滚不成。”御风和苏墨一听这话,都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气氛终于有了些缓和。
御风借坡下驴,站起身来又向苏墨拜了几拜,才回屋补觉去了。
“呦,你们都起来啦?”院外传来扈娘子的声音。她手中提着菜篮,里面装满了青菜,背上还背着小宝。
“谢公子,你已经好了?”扈娘子见谢启暄生龙活虎的样子,便知道他的烧已经退了,随后她又向慕容琅的屋里探了探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慕容公子可醒了?”
“嗯,他已经醒了,身上的毒也解了。”谢启暄抢着说。
“呀!那可太好了!我早上去地里摘了些菜,一会儿就给你们做饭吃。”扈娘子终于露出了笑脸,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晌午,扈娘子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扈大哥又拿出了一直舍不得喝的酒,一顿饭大家吃得甚是开心。苏墨架不住几人的好奇,将他取玄冰花花蕊的经过讲了一遍。慕容琅和御风了解苏墨的功夫,倒也不觉意外。扈大哥一家和两位车夫却听得一愣一愣的,谢启暄没想到苏墨竟还有如此好的轻功,不由又对自己敬佩了几分,他选苏墨做朋友真是太有眼光了!
一顿饭吃了将近半个时辰。
由于谢启暄生病和慕容琅中毒,一行人已耽搁了不少日子。慕容琅心里惦记着霍州战事,决定明日启程,不再久留。
入夜,皓月当空,繁星闪耀天穹。慕容琅身披外裳站在院中,对月凝望。月下之人病容仍在,却是另一番清贵风姿。
御风已将昨晚的事告诉了他。在慕容琅看来,苏墨确实对他动了杀心,而最终愿意为他解毒,是因被御风的一番话和扈大哥一家的哀求逼就,并非本愿。不过,从另一方面看,这倒能说明苏墨是明事理,晓大义的。
说起来,打虎那次,慕容琅又何尝没看出苏墨欲弃他与猛虎单打独斗?而他顺水推舟放苏墨背谢启暄先走,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他对苏墨的试探——苏墨曾对素不相识的韩娘子施以援手,可见此人不仅不是恶人,甚至可称得上心思纯善。
慕容琅相信,自己当时舍己利他的举动一定会激发苏墨的善念。不出所料,苏墨果然回来了,这让慕容琅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故而当猛虎最后扑向他那一刻,他相信苏墨一定能完成手刃虎腹的任务,因此才丝毫无惧地与猛虎正面相迎。
至于另一部分原因……
夜风清凉,吹起青年的袍脚,他紧紧了外裳。天上星光流灿,明辉烁烁,令人移不开眼。这景象他见过,在七夕夜谢府的屋顶,在与猛虎鏖战的林中……那,是苏墨的眼睛。
“逸之兄!”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少年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慕容琅的思绪:“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
慕容琅转过头,见苏墨正看着自己,眸中正是天上那副美景。他有片刻的失神。
“在床上躺了一天,现下睡不着,出来走走。”慕容琅回道。他看苏墨手上拿着些枝叶花茎,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好奇地问道:“贤弟,你这是……?”
“哦,那天去摘花蕊时候,我见这山上有不少药草,想采一些带在路上,也许用得着。”苏墨淡淡地回道,抬脚便要回房。
“贤弟,”慕容琅见苏墨要走,立刻叫住了他:“我有一事,想问问你。”
“嗯,逸之兄有话请讲。”苏墨第一次见慕容琅和自己这么客气。
“你……是否与慕容家有什么误会?”感念少年对自己的相救,慕容琅突然不想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想当面问问苏墨究竟与慕容家有何瓜葛,让这位少年夜探慕容府,暗闯父亲书房,甚至欲置他于死地?若真有什么误会,尽快解开也于便日后的相处。
“误会?”苏墨没想到慕容琅问的竟是这个,旋即内心冷笑,暗道,将灭我陈氏满门之事称作误会,可真是会避重就轻。他面色陡然一凛,对慕容琅回道:“逸之兄说笑了!我区区一介草民,怎敢与朝廷重臣有什么误会?”
“可你上次……”慕容琅追问。
“上次?不知逸之兄指的是哪个上次?”苏墨打断他,故意戏谑着道:“是指我在屋顶上看你练剑那次?还是我遗失香囊那次?亦或是打虎时回来救你那次?还是刚刚为你解毒这次?”
慕容琅没想到苏墨竟如此不加遮掩,就连那晚偷窥自己练剑都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一时反而不知该如何接话。
“看你练剑,是为一睹大周第一将军的风采。遗失香囊,是我的不小心,逸之兄如若拾到,还请还我才好。至于救你这两次,怎么?难道逸之兄还要因此而怪罪我不成?”苏墨咄咄逼人。
慕容琅见苏墨睁着眼说瞎话,还说得理直气壮,不由有些气恼:“贤弟真是好口才!为兄着实佩服!贤弟出手救了为兄两次,为兄自当感激不尽!只是以后贤弟若想看为兄的剑法不妨直言,我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愿意舞上几招。趴在房顶上窥探,实非君子所为,贤弟以后切莫再做了。至于香囊嘛,我确实捡到了一枚,可惜啊,这枚香囊为兄留着还有用,暂时就不还给贤弟了。”
慕容琅一口一个贤弟、一口一个为兄,与苏墨兜着圈子。
“哦?没想到逸之兄这么喜欢在下的东西?”苏墨继续揶揄着他:“难怪七夕之夜都不去观灯,专门跑来招摇。”
“是啊,贤弟如此神秘,连血都与常人不同,让为兄实在好奇得很。以后贤弟要多加小心,别再丢三落四的。如若又让为兄捡了什么去,恐怕就不是还与不还这么简单了!”慕容琅启唇反击。
苏墨如何不知,慕容琅这是将香囊当成了拿住他的把柄,话中尽是威胁。至于血,看来御风连这个细节都记下了,苏墨觉得自己暴露得越来越多。他不欲再与慕容琅纠缠,轻哼一声,转身便向房门走去。
慕容琅其实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他一向不与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何况苏墨刚刚救了他一命,自己不应这么盛气凌人才是。然而今晚,他却与苏墨争辩了许久,他这是怎么了?
慕容琅看着苏墨离去的背影,夜色下,少年身形纤瘦,再次戳中了他记忆中的那道身影。而打虎那夜,他让苏墨先走的另一个原因也正是为此——他下意识地生了想要保护苏墨的心思。
“贤弟!”他唤住苏墨:“你等等。”
苏墨脚步一顿,回过头,没好气地道:“还有事?”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去过卧云谷?”慕容琅语气缓和了些,试探着问道。
“卧云谷?”苏墨一惊,心里立刻多了道提防:“难不成他也知道幽冥毒?也知道卧云谷有幽血草?”联想到临行前,谢鸿曾千叮万嘱不要对旁人说起,而苏墨也知道幽冥毒事关重大,恐涉及朝堂。面对慕容琅的发问,苏墨起了戒心。
“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卧云谷,更未去过,逸之兄恐怕问错人了。”苏墨稳稳了心神,平静地回道。
“当真没去过?”慕容琅再一次确认,似乎有些不甘心。
苏墨嗤笑一声:“没去过就是没去过,我骗你作甚?”说罢,他再不理慕容琅,头也不回地走回房中。
第41章 初到霍州
次日一早,一行人将行李装上马车,再次启程。临走时,御风给了扈大哥十两银子算是这几天叨扰的费用,扈大哥和扈娘子哪里肯收,推拒了半天,最终拗不过,才勉强收下了。扈娘子又给他们带了些山货放在马车上,让他们路上吃。
此后的行程无比顺利,除了苏墨为了撒气,几次将在林中采来的药草汁水悄悄掺到慕容琅的饭食里,让他多如厕了几次,其余相安无事。一行人加快脚程,二十余日后,几人终于来到霍州城外。
霍州城,大周朝最北方的一座边境小城,是霍州州署所在的城邑。虽地处偏远,但因三面环山,物资丰饶。在大周与鞑靼相安无事的十几年中,城内百姓靠向鞑靼人贩卖山中物产,日子过得倒也富足。
然而,自今年春,鞑靼军师兼大将军阿鲁瓦起兵挑起战事,这座小城就陷入风雨飘摇。此刻,霍州城城门紧闭,无法得见城内情形。城墙上的兵卒足足多了一倍,个个披坚执锐,神情严肃,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紧张的气息。
城门守卫不认识慕容琅,他见这一行人中,一位白衣男子高坐马上,剑眉星目,气度不凡,旁边的劲装侍卫昂藏七尺,后面跟着的两辆马车都是富贵人家所用的规制,便知不是寻常人物,遂带着几个兵卒上前盘问。
待御风出示腰牌,城门守卫方知原来端坐马上之人竟是皇上封诰的“怀远将军”!连忙拱手抱拳行礼,命兵卒打开城门,让慕容琅一行入内。随后,又派人通传霍州知州赵仕诚和霍州守将贺锋。
谢启暄和苏墨掀开车帘,打量着周围的情景。此时正值晚饭时分,本应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然而,路上却行人寥寥,街边只有零星几家店铺开着门。晚风吹过,已微微泛黄的树叶哗哗作响,有了几分秋天的味道,为这座小城更添了几分凋敝之气。
自从与鞑靼开战,霍州百姓人心惶惶。一战又一战,他们不知道鞑靼什么时候还会打来,下一战又能不能赢。城里的人能走的都走了,要么去外地投奔亲戚,要么举家搬离。如今留在城中的,都是家中有老有小,走不掉的人家。
谢启暄再没了路上的说笑样子,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严酷。其他人也一言不发,一行人面色凝重。
不久后,慕容琅和御风在一处府门前停下。御风在出发前曾飞鸽传书给贺锋的副将李达,得知慕容琅一行不日即将抵达,李达便在隔将军府几条街的位置,征用了一处当地乡绅闲置不用的私宅,供他们安置。府内的奴仆都是现成的,房间俱已打扫干净。此时,管家已吩咐几个仆人将马车上的行礼取下,抬进院中,马匹和马车则被带至马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