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私宅不大,只有三进,慕容琅为便于防卫,加上还要监视苏墨,决定与谢启暄和苏墨同住一院。他住正房,另外两人分住两边厢房。御风则和管家等人住在后院。
霍州知州赵仕诚收到消息,立刻着下人前来通传,说过一会儿便来拜见慕容琅。慕容琅最不喜官场上这些客套礼数,便以连日赶路,甚是疲惫为由,婉拒了。贺锋因在练兵场彻夜带兵操练,只派了一名亲卫前来,告知明日一早他会在将军府上等候众人,共议战事,到时再见。
“切!仗打得这么烂,架子端得倒稳!”御风待亲卫走后嘟囔道,慕容琅却不以为意。其实练兵这种事只要副将在就可,贺锋显然就是在躲着他。
晚饭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御风来到慕容琅房内,请示道:“主子,如今我们已安顿下来。您看苏公子后面该如何安排?”
“他?”慕容琅嘴角微翘,眸中闪现一道睛光,颇有几分玩味地说:“苏墨我留着还有用。明日让他跟咱们一起去见贺锋!”
“……这样是否有些不妥?”御风很少顶撞主子,他小心地看向慕容琅,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苏公子如今身份不明,八成是敌非友。明日所议之事必为军机要务,您若带上他,万一他将重要信息泄露出去……”
“好歹他救了我一命,不是么?”慕容琅挑了挑眉,道:“这至少可以说明他和鞑靼没什么关系。何况,咱们在此处也没有太多人手盯着他,倒不如将他带在身边,也能省些事。”
“对了,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他话锋一转,接着问。
“这个……”御风有些为难:“叠翠庵偏院中那个带发修行的师尼,只知道是净慈师太任住持时就来到庵中修行的,其余查不到任何信息,线索出了叠翠庵就中断了,似乎……世上就没有这个人。”
慕容琅闻言不仅不恼,反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这个人一定有问题!继续盯紧了!”
“是!”御风领命,又继续道:“至于您让查的景昭二十三年之事,慕容大人当年经手的案件不下百余件,暗卫们仍在梳理,恐还需要一些时日。而慕容夫人那里,只查到那年她多次进宫探望太子妃,其余的就查不到了。”
“好,知道了。”慕容琅语气平淡。
苏墨房内。
此刻,沐浴后的少年正躺在床上默默盘算接下来的计划。待霍州战事完结,他便可放手与慕容琅做个彻底的了断,到时再无人可以阻拦。虽有御风在侧,但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杀掉慕容琅后,只需将罪责推到鞑靼人身上,便可全身而退。
而后,他再寻个机会前往鞑靼,搜寻幽冥毒的解药,正好也可借此避避风头。待拿到解药,他便可回京城向谢鸿复命。届时,慕容琅已死,再去慕容府探查当年的案情,就便利得多了。
只是……苏墨翻了个身,程姑娘终究是要伤心了……
少年这么想着,渐渐睡着了……
第42章 两位将军
第二日,将军府内,贺锋和两位副将李达、李茂两兄弟早早便在花厅等候。花厅本该是待客之处,但如今战事吃紧,这里又比书房开阔,贺锋就将这里改成了临时的议事厅。厅内正中有一座霍州城方圆五十里的沙盘,墙上则挂着霍州军的布防图。
慕容琅本想只带苏墨、御风前去,但谢启暄不愿一个人留在府内,也吵着跟了来。几人在将军府外,待卫兵通传后,便跟着贺锋的亲卫走了进去。
一进议事厅,厅内三人齐齐看向慕容琅一行。苏墨见为首的一位披挂全套札甲,戴凤翅盔,簪缨高耸,猜测这位应该就是贺锋、贺毅老将军的儿子、大周朝的四品“明威将军”。他看上去比慕容琅年纪稍长,生得粗眉立目,身形高大,典型的武将做派。立在他身后的两人模样相像,都穿着布面甲,应是贺锋的属下。
苏墨瞧着,这三人的精神似乎都不大好,面色憔悴,眼中满是血丝。
几人相互见礼,各自做了介绍,随后方落了座。
贺锋本就对慕容琅此行心怀芥蒂,说是来支援,实则怕不是来督查和问责的!此刻他见慕容琅一身瓷秘色云纹缎面衣袍,一副神清气朗的清俊模样,全无敌军压境的紧张之态,心内更加不喜。
李达、李茂第一次见慕容琅,如若不是提前知道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怀远将军”,看这身姿气度,还以为他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富贵公子亦或是品阶较高的文官,心内不由“啧啧”赞叹。
只听贺锋拱手对慕容琅道:“逸之奉旨远道从京城赶来襄援霍州,为兄甚是感激,昨日本应摆宴为你接风,可你也知道,如今战事紧急,据前几日收到的线报,阿鲁瓦那厮已在距霍州城二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行军只需半日便可到达城下。故而这些天,将士们都是彻夜操练。还请逸之多多担待,不要怨怪为兄怠慢才好。”
一番话,听着像是道歉,实则姿态甚高。说慕容琅是“奉旨”而来,意思就是这是皇上派你来的,不是我贺锋请你来的,然后又一口一个“为兄”托大,最后道出了自己昨天没露面的缘由,那是在“彻夜操练”。如此一来,慕容琅要是有什么不满,那可就是不以大局为重,就是不懂事了!
“听听!听听!”谢启暄心里暗道:“让此人带兵打仗真是大材小用了,合该去做官才是。”
慕容琅如何没听出贺锋话里的意思,但现下他关心的只是战局,懒得与之做无谓的计较。
“之前看军报上说,贺兄上一战烧毁了鞑靼军的大部分粮草。如今看来,阿鲁瓦已是将粮草都备齐了?”慕容琅确认道。
“正是。眼下还未入冬,草原水草丰美,羊肥牛壮,筹集粮草不是什么难事。阿鲁瓦之所以用了这么些时日才再次发兵,还不是因为上次被我们给打怕了么。”贺锋大言不惭地说道。
御风瞥了他一眼,无语地别过头去。旁边的李达、李茂脸上讪讪的,轻咳了两声,似是在提醒贺锋,上一战的情况军报上写得清清楚楚,要编也别编得太离谱。
“这次阿鲁瓦的鞑靼军人数共有多少?”慕容琅没有揭穿他,继续问道。
“约莫不到三万。”贺锋道。
“不到三万?!”慕容琅有些出乎意料。阿鲁瓦虽是鞑靼的大将军,但达慕可汗对他并不完全信任,为防他拥兵自重起了篡位的心思,达慕可汗只给了他三万的兵权。算上他之前几战的伤亡……这岂不是说,阿鲁瓦此次将他所有的兵卒全押在了这一战上?
“不对!”慕容琅蹙眉暗想。
“莫非鞑靼王庭内部出了什么问题?”苏墨在一旁突然说道。
“苏贤弟说的不错。阿鲁瓦和王子达腊不睦已久,但之前碍于达慕可汗的颜面,两边都颇为收敛。但如今二人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连遮掩都懒了。”李达回道。
“对!我们猜测,阿鲁瓦或许有脱离鞑靼王庭的打算。他此次率旗下全军攻打霍州,十有八九是想将霍州作为他的都城,自立为王。因此,他此战志在必胜!”李茂补充道。
看来,阿鲁瓦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才来,一定是被鞑靼内政给拖住了。慕容琅想,如此一来,朔州倒是稳了。达腊必然不会在此时进犯朔州而分散大周的兵力。他巴不得大周全力以赴,把阿鲁瓦一举灭了,这样也省得他亲自出手。
想到此处,慕容琅的神情比进来时又轻松了几分。他斜靠着椅背,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姿态此刻落在贺锋等人的眼里,则是一脸的怡然自若。
贺锋见慕容琅听完李茂的讲述,便摆出这副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心内暗道:“怎么?这是等着见我兵败弃城,将霍州拱手让与阿鲁瓦不成?”
他一改刚刚还自大倨傲的态度,转而对慕容琅谦恭地道:“既然皇上派逸之前来襄助,为兄倒是很想听听你的意见。依你所见,接下来这一战该怎么打才好呢?”说罢,他看向慕容琅,目光中带着些许挑衅。
御风将贺锋的心思全部看在了眼里,只觉得此人真真小肚鸡肠,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斗气。李达和李茂知道贺锋对慕容琅一直心有不服,但此刻大敌当前,无论如何也不应失和不睦,不由捅了捅贺锋,提醒他差不多就行了。
贺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见慕容琅尚未答话,赶忙转圜道:“逸之想必也知道,如今霍州军只有不到一万,此战可谓生死一线。为兄刚刚一时心急,若是言语之中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还请逸之见谅。”
慕容琅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贺兄说得哪里话,何来得罪一说。你我都是大周将领,大战在即,理当同仇敌忾。刚刚我没有回话,是因有一事想与贺兄商议。”
“不知是何事?逸之但说无妨。”贺锋道。
“如今,你为霍州军主帅,而我奉皇上之命前来襄助。这一军之中有两位将军,如若你我之间有了异议,将士们该听谁的呢?”慕容琅回看向贺锋,目光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请君入套
“这……”贺锋和二李副将闻言皆是一愣,这是要夺兵权的意思?
贺锋怒目圆睁,心道:“好你个慕容琅!说是来支援,但又不调兵,就带着这么几个人,这是哪门子的支援!分明就是想趁机将霍州军的兵权收了去!”
他刚要回呛,李达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对慕容琅拱手抱拳:“事关重大,慕容将军可否容我们商议片刻?”
慕容琅闻言颔首。
李达捅了捅贺锋,示意他起身,随他们两兄弟到偏厅说话。贺锋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抖了抖札甲,回瞪了慕容琅一眼,才转身离去。
偏厅内,贺锋气急败坏地来回踱着步,嘴里骂骂咧咧,很是难听。二李两兄弟了解贺锋的暴脾气,只等他发泄完了,李达才道:“将军可否听我一言?”
“你说!”贺锋气得满脸通红,呼呼地喘着粗气,在李达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
“如今敌我兵力悬殊,咱们没有获胜的把握。依我之见,不如就让慕容将军暂时掌了这兵权,看他如何应对。”李达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让我将兵权拱手让与那只狐狸!”贺锋刚消了几分的气,再次上头:“这要是传出去,你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将军,现在不是计较面子的时候。咱们和阿鲁瓦交手过几次,除了因为……”一旁的李茂忍不出插话:“因为黑葬甲,小胜了几次,其他可都没得着什么便宜。”
“别跟我提黑葬甲!谁跟我提,我跟谁急!”贺锋面红耳赤地冲李茂吼道。
李达瞥了李茂一眼,示意他闭嘴。他这个弟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从坊间开始流传“虫子都比霍州军会打仗”,贺锋就忌讳提虫子,偏李茂还在这个节骨眼儿触他的逆鳞。
“将军息怒!李茂说话不过脑子,为兄带他向将军赔罪!”他代弟弟向贺锋赔罪。趁着贺锋倒气,还没来得及说话的空档,他接着说:“将军不妨换个思路。您想,让慕容将军领兵,如若此战胜了,战功虽都在他身上,但世人也要赞您一句审时度势,能屈能伸。而万一此战败了,到时朝廷问罪下来,您大可置身事外,将责任都推到慕容将军身上。”
贺锋闻言,刚才还晃个不停的脚步突然一顿,心想:“是哦,李达说得不无道理。慕容琅要是打败了,自己正好可以趁机向朝廷奏一本,将慕容琅来霍州的‘钦差做派’好好书写一番,到时……哼!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思及至此,贺锋立刻转怒为笑:“好,既然他这么想要这兵权,那就给他!老子倒要看看这烫手的山芋,他慕容琅能握到几时!”说着,他大臂一挥,示意两人跟上,三人又进了议事厅。
慕容琅几人将偏厅的动静听了个清楚。慕容琅对贺锋的反应并不意外,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而苏墨和谢启暄因为是第一见贺锋,此刻便对他又多了解了几分,真真是一介莽夫!有勇无谋、好大喜功,还喜欢猜忌,难怪霍州军成了这副样子!
贺锋再次落座,对慕容琅言道:“既然逸之是皇上派来的,为兄必当唯你马首是瞻。从明天,不,从今天开始,逸之就是霍州军的主帅。霍州之困一日不解,你便做一日主帅。待彻底将阿鲁瓦打败,为兄再重掌兵权。逸之,你看如此可好?”
谢启暄听了,心里冷哼了一声:“听听,听听,这还赖上了!能把坐享其成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贺锋将军还真不是一般人呐!”
“好!就这么定了!”慕容琅果断回应。
“刚才我们把目前的形势都做了说明,想必逸之来之前,对霍州的情况也有一些了解。那依你看,后面这仗该怎么打?”贺锋故意将问题抛给慕容琅,等着看他下不来台的样子。要知道,以不到一万的兵力去对战阿鲁瓦将近三万的大军,他和两个副将想了好久都没能想出万全之策。要是慕容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拿出作战方略,除非此人真的是战神附体!
“这个嘛……”慕容琅突然转头看向苏墨,笑容深不可测:“听闻苏贤弟有对敌良策,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苏墨一怔,怎么也没想到慕容琅在这个风口浪尖竟把他推了出去。
“对哦!我怎么给忘了!苏墨,你在街上给说书的踢馆那天,不是说……那个……那个……”谢启暄拍着脑袋努力回忆着:“对!你说‘山人自有妙计’。那你不妨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妙计?”
苏墨这才想起来,原来是自己刚到玉京那一天口无遮拦惹下的祸。只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没想到谢启暄竟然还记得,而慕容琅竟然也记得。看来,他带自己来霍州,并不只是监视这么简单。
“这只狐狸!!!”苏墨感觉就像是被人算计了,心里很不舒服。他趁众人没注意,狠狠剜了一眼慕容琅,随后才看向贺锋和二李副将,解释道:“逸之兄过奖了!在下当时不过是一句玩笑,不好当真的。”苏墨无意参与到霍州战事之中,更不想与慕容琅并肩作战。
“哦?原来这位苏贤弟当打仗是开玩笑啊!”贺锋嘲讽着苏墨,随即哈哈大笑:“逸之,你们这次来,莫不是来玩闹的?”他要的就是让慕容琅等人下不来台。李达和李茂也尴尬地笑了笑,算是附和着贺锋。
苏墨本就不喜欢贺锋的做派,见他如此戏谑自己,甚至还连他们这几人都一起羞辱,不由燃了几分心火。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上有了一丝冷意,语气里也有些不客气:“贺将军误会了,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打仗当然不是开玩笑,但……”他“哼”了一声:“但也不是像你们这样不睡觉!”
昨天贺锋的亲兵给慕容琅回话的时候,苏墨也在,他便猜测这些天霍州军应该都是通宵操练,而今日一进门,看到贺锋和两位副将满脸疲惫,双眼通红,就更加确认。他打心里看不上贺锋这种磋磨士兵的疲劳战术。
贺锋没想到苏墨突然改口发难,话里没一点恭敬的态度,刚压下的火气又腾了起来:“阿鲁瓦的大军都快兵临城下了,哪还有时间睡觉?谁还睡得着觉?!”
“士兵们整日操演,不眠不休,只怕还没上战场就给累死了。即使上了战场,哪还有力气打仗?”苏墨质问他,带着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