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苏墨有些不解……
然而他无意在此事上多费心思,慕容琅的艳事对他来讲并不重要。如今他既已被卷进霍州战事,便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
塞外的风到底冷硬了些,山中的树叶哗哗作响,声音传入城中,不知搅了谁的清梦。书房内,灯烛浅照,青年负手静立窗边,眉清目朗,容颜如月,袍脚随风舒卷,端的是风华无量。
他明明是在提笔排兵布阵,可写着写着,苏墨的眉眼却跃然纸上。想着少年与贺锋互怼时毫不畏怯的凛然,想着他向众人阐述谋略时澄莹的双眸,慕容琅嘴角不禁弯了弯,笔尖也不知落向了何处。
院中的喧闹打断了他的遐思,慕容琅回过神,发现自己近日好像莫名就会想到苏墨,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他愕然于自己的失态,心中烦躁,所幸丢下笔,走到窗边,任由风吹着头,虽凉却可静心。
不得不承认,苏墨的才华令他惊艳!原本他只是想利用苏墨锉锉贺锋的戾气,根本没指望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毕竟苏墨从未上过战场,毕竟这是一场以少对多的恶战!然而,然而苏墨提出的建议,不仅每一条都出人意表,堪称神机妙策,最重要的,竟是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慕容琅征战多年,习惯了独当一面。可自从上次两人在林中合力制服猛虎,再到今日共谋对敌制胜之法,慕容琅突然领略了“默契”为何物,周身竟有了通达畅快之感!他一面莫名的欣喜,但一面却又时常提醒自己:苏墨始终是个隐患,此人对自己和慕容家并非怀有善意。
两种对立的心情在慕容琅心里往复交织,令他有些无措。他一向孤绝冷傲,情绪也如冬日冰封的湖面,鲜有波动。然而近来他却察觉到,自己越来越容易被苏墨牵动起心绪。
“我这是怎么了?”慕容琅揉了揉额角,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又向书案边走去。
……
三日后。
一只苍鹰矫健地挥动着翅膀,翱翔在万里碧空。它穿过重重云霭直上巍峨的高峰,又一个俯冲良久盘旋于山谷,最后掠过无边的草原,飞入鞑靼的军帐,稳稳落在一个彪悍壮硕男子的左臂之上。
此人正是阿鲁瓦。
阿鲁瓦,鞑靼王庭的军师兼将军,辅佐达慕可汗十余载,为鞑靼战胜草原上的其他异族、对抗大周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勋。然而达慕可汗生性多疑,对阿鲁瓦的军事才能和狼子野心深深忌惮,他担心终有一日会养虎为患。
达腊王子亦将阿鲁瓦视作称王路上最大的威胁,早年他势力犹弱,不敢正面对抗,但如今他手握二十万大军,早已不将阿鲁瓦放在眼中。二人多次起过争执,甚至还兵戎相向。但达慕可汗对此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乐见两人相互制衡,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自从今春的几场战事阿鲁瓦大败于贺锋,达腊便联合多名王公大臣,请求达慕可汗罢免阿鲁瓦的将军一职,削了他的兵权。但达慕可汗怎会让达腊有机会一人做大?草原上向来以武力说话,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王。他日渐老去,达腊却正值盛年。为了登上王座,即便是亲生儿子,也没准哪天就一刀割了他的头,要了他的命。于是,他只减了阿鲁瓦的一半粮饷草草了事。
阿鲁瓦愈加觉得这对父子真乃狼心狗肺!自己为鞑靼王庭出生入死多年,却被他们处处戒备,甚至还曾被设计暗算。万一哪天真轮到达腊称汗,恐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另立山头,岂不痛快!
于是,此次向霍州发兵,他将麾下所有兵力全部带上,并向达慕可汗立下军令状,不拿下霍州城,绝不返回王庭,但实则他是准备攻占霍州之后,自称可汗!
“报~~~”帐外传来一个兵卒的声音。
“进!”阿鲁瓦应声道。他微抬左臂,示意一旁的副将、他的亲信拓拓罗将苍鹰“杭盖”接过。
小兵一溜小跑进入帐中,单膝跪地,拱手抱拳对阿鲁瓦道:“禀告将军,刚刚收到线报。贺锋因兵力损失惨重,恐不敌我军,准备放弃霍州城,向南退守五十里。”
“哦?”阿鲁瓦闻言微顿,古铜色的脸上神色不明。他与贺锋交手多次,知道贺锋虽脾气暴躁,但却十分刚毅勇猛,宁可苦战到底,也不轻易言败。要说弃城而逃,断不像他能做出的事。
“消息可确凿?”他问。
“是咱们混入霍州城的探子传出的消息。这两日城里的百姓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跟着大军一起撤离。”小兵又道。
阿鲁瓦眉头微皱,仍然不置可否。
拓拓罗在旁边插嘴道:“将军,您是担心消息有诈?”
“嗯!你忘了,上次咱们与贺锋交手,他还叫嚣着要血战到底,怎地突然就转了性?”阿鲁瓦几步走回几案边坐下。
“可能是他怕了?毕竟他的兵力被咱们灭掉了一半,现在大不如前。再打下去,简直就是送死。”拓拓罗揣测道。
“怕?”阿鲁瓦“哼”了一声:“贺锋可不是个孬种,他什么时候会怕?”阿鲁瓦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这几日霍州城内可是有什么新的情况?”他又问向小兵。
“有的!三日前,听闻大周的怀远将军慕容琅来了霍州。”小兵如实回道:“只是……探子说没见城内进驻新兵,所以不清楚他是来做什么的。”
“慕容琅?”阿鲁瓦思索了片刻,随即咧嘴大笑。
拓拓罗见状,不明白有何好笑之处,便直楞楞地问:“将军这是因何发笑?”
阿鲁瓦止了笑,对他解释道:“你不知道,在大周,贺锋最不服气的就是慕容琅。虽然不知道慕容琅来霍州目的为何,但可以肯定的是贺锋心里一定不爽。所以他很有可能将霍州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慕容琅!”
“噢!原来如此!”拓拓罗也笑了笑:“那这么说,咱们还要感谢慕容琅了?”
“感谢个屁!”阿鲁瓦面色一转,忽染阴鸷,棕色的眸中目光凶悍:“慕容琅的威名远扬,听闻他善于兵行诡道,从无败仗,达腊那货在他那里吃过不少亏!只是我未与他交过手,对此人实在不了解。但他一来,对咱们实非幸事!”
“他再厉害,没有兵,这仗也没法打!”拓拓罗道:“大周不是有句话,再厉害的婆娘,没有米,也做不了饭!”
“你懂什么!”阿鲁瓦瞥了他一眼:“传令下去,让俺答哈率三千士兵即刻向南进发。今日晚间,突袭霍州城!”
“将军莫不是想趁慕容琅和贺锋斗法,霍州城内不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拓拓罗问。
“正是!”
“那为何不直接全军上阵,一举攻下城池?”拓拓罗又问。
“慕容琅此人诡计多端,万不可冒险。咱们先派出小股兵力试他一试。”阿鲁瓦眸光晦暗不明:“再说,待咱们日后攻下霍州,达慕那对狗父子势必起兵征讨,咱们要尽可能多的保存兵力。”
“将军果然思虑深远!在下佩服!”拓拓罗抱拳赞道。
夜色渐深,中军大帐内的烛火通明。阿鲁瓦估算,此时俺答哈与挑选出来的鞑靼精兵应已到达霍州城下。他坐在账中,等待前方战报回传。
然而一夜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
第46章 用兵如神
阿鲁瓦有些纳闷,他这是第一次与慕容琅交战,不清楚这是个什么状况。
拓拓罗一早就来到账内,见阿鲁瓦神色焦急,忙劝道:“将军再等等,也许消息就在路上。”就这样,两人从早上等到晌午,又从晌午等到晚上,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就连后面派出去探查的士兵也没有回来。
“他娘的,这是见了鬼了!”阿鲁瓦急了眼,一把掀翻面前的几案。几案上的饭食一动未动,全都扑进了土里,飞起一阵呛人的烟尘。
拓拓罗也慌了神,心中暗道:“还真他娘的不对劲儿!不管是死是活,总得有个信儿吧?”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再派五千士兵前往霍州。这次就由你亲自带兵!”阿鲁瓦对拓拓罗突然说道。
拓拓罗一愣:“再派?可……这次的情况还没搞清楚。将军,咱们这么急着再次发兵会不会有些不妥?”他踟蹰着对阿鲁瓦道。
“再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阿鲁瓦道:“必须尽快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我最信任的,这次派你领兵,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派人传信回来。”
阿鲁瓦其实有个担心,俺答哈本身是个墙头草,看似效忠自己,实际还观望着鞑靼王庭的态度,时刻留着后路。但阿鲁瓦现在兵力匮乏,多一个人就是一个,只好先用着,想等到夺下霍州之后再杀。此时阿鲁瓦怀疑,昨天派出去的三千士兵究竟是去了霍州,还是被俺答哈发现了自己的不臣之心,将士兵们带回了鞑靼王庭?因此,这一次他必须用自己最信得过的人。
“是!”拓拓罗领命。
次日一早,拓拓罗再率五千士兵发兵霍州。夜里,阿鲁瓦在帐内坐卧不安。一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他多次放“杭盖”飞去巡视,如果拓拓罗见到它,定会带消息回来。可“杭盖”往返了几次,脚上的环扣中空空如也。
“这人都跑到哪儿去了?”阿鲁瓦咆哮道,双眼血红。他紧紧握拳,重重砸在案上。“杭盖”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震,险些摔下他的肩膀。
三天之内,八千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而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行!必须尽快拿下霍州!”阿鲁瓦心想,脸上似阴云密布。时间拖得越久就对他越不利。独立称汗的计划,只有阿鲁瓦和拓拓罗知道。但现下营中出现了异动,士兵们也觉得这几日的事情有点邪门儿,开始猜测一定是阿鲁瓦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被长生天降罪所致。另一边,达慕可汗迟早会发现他的心思,到时率军征讨,他将腹背受敌!
想到此处,阿鲁瓦决定,明日率全部大军,向霍州进发!一定要拿下霍州城!
……
霍州城内,众人正在慕容琅的书房议论这两日的战事。
“干得漂亮!”
“我们霍州军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估计阿鲁瓦想破头也想不出发生了啥?哈哈哈哈!”
“慕容将军果然用兵如神!”
“苏墨,没看出来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哪里哪里!都是慕容将军,还有两位副将带兵带得好!”
贺锋坐在椅子上,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烈,独独自己被晾在一旁,心里很不舒坦!这几日他故意躲在将军府,就想看看这些人靠这么点儿兵,能翻出什么花儿来?没想到,慕容琅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了阿鲁瓦的八千兵卒。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贤弟,你快说说,你们这两次到底是怎么打的?”谢启暄在一旁急不可耐地问道。
这些天,慕容琅为确保消息不外泄,与战事无干人员一律不许进他的书房。因此,谢启暄只能待在军营,给那位老医官帮忙。眼瞅着接连打了两场胜仗,士兵们群情激奋,士气大增。谢启暄再也按奈不住好奇心,千求万求慕容琅多次,甚至还发了毒誓,这才有机会过来旁听。
谢启暄这一问,正好问到了贺锋的心坎上。他赶快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那我就说了。”苏墨清了清嗓,看了眼慕容琅,得到他默许后,才对谢启暄道:“第一次,俺答哈率三千鞑靼军趁夜前来。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从外进攻城门,另一路则从山上翻山进入城内,目的是里应外合。”
“我们提前收到消息,将北面城门用粗大的铁钉和木板死死封住。这样一来,俺答哈若想破门,势必会在城门处增加人手,而减弱山上的兵力。我们在城楼上大略数了下,留在城门处的鞑靼兵大约不到两千人,上山的士兵大约一千余人。”
“那你们在城门处和山上各布防了多少兵力?”谢启暄问。
“城门处比鞑靼兵略多些,有二千多人,但山上只有五百人。”慕容琅回道:“这批士兵正是未时到戊时休息的那三千人”。
“五百人?”谢启暄惊掉了下巴:“这也太少了点吧?”
贺锋闻言也是一惊,“这……这不是胡闹么?这么点人怎么打啊?”他心里想。
“是有点少,可我们压根儿就没打算硬碰硬地打。”慕容琅道。
“嗯!是的。咱们的五百士兵埋伏于林中,待那一千鞑靼兵上山后,突然起身发出震天的吼声。风声伴着吼声,再加上山上树叶哗哗地响声。那气势,就说是五万人都不夸张!加上我们的士兵们身着染了绿色的札甲,看上去和林木十分相像,给鞑靼兵造成了满山皆是霍州军的错觉,他们一下就慌了神!”李茂在一旁说道,当时他就在山上坐镇。
“鞑靼兵还以为中了埋伏!走在前面的立刻就掉头往回跑,跟在后面的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还在往前走,登时就撞在一起,挤成了一团。而我们在前几天将原来的上山路都铺上了草,新开了一条看似好走的路,但实际就在悬崖边。鞑靼军一乱,有人慌不择路,被挤下了悬崖!这下他们就彻底乱了,还以为是咱们的霍州军杀了出来。”
“当时是晚上,山中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他们前后两团人,自己和自己就打了起来,误杀了不少人。嘿!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鞑靼兵打了有半晌,才发现弄错了。我们这五百人就在此时,突然杀出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剩下的全干掉了。”李茂说道,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他可从来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
“那攻城门的两千鞑靼兵呢?你们又是怎么干掉的?”谢启暄听得聚精会神。
“当时俺答哈就在城门处,指挥鞑靼兵攻城。因为城门被封得牢,他们用木桩一直撞不开,咱们就仗着居高临下的地势,在城楼上密集放箭,解决掉了一部分敌兵。俺答哈见上山的那波人迟迟没有消息,城内也没听见打起来的声音,便知道山上可能出了岔子。他便又分出一部分兵力,去了山上。这下城门处的鞑靼兵又少了些,最后只留下一千多人。”
“咱们的士兵养精蓄锐这么多日,个个摩拳擦掌,早就崩不住了。我一声号令,大伙儿齐齐跳下城楼,和鞑靼兵贴身肉搏。咱们两个打一个,还愁打不过么?一个时辰便解决了战斗!鞑靼兵全军覆没!俺答哈见势头不妙,想上马逃走,被慕容将军一箭射穿了后心!嘿!可真解气!”李达挥着手臂说道。
“从攻城的鞑靼兵里分出来的那拨人来到山上。我们安排士兵从刚才被杀的鞑靼兵上扒下衣服换上,假扮他们的人,将这拨人带入了我们的包围圈。士兵们刚才打得不过瘾,正想找人再练练,可巧他们送上门来,那还客气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李茂补充道。
“这就结束了?”谢启暄等了半晌,见他们不再继续,简直难以置信,他还没听够呢。
“嗯!打完了!”苏墨道,一脸轻松。
“就是打扫战场费了些事。俘虏了的,带回兵营。死了的,还要将尸首埋了。”李茂憨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