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视线回正，指尖却愉快地轻敲桌面。
她想，真好，会打架的好学生，只有自己知道。
——
站在走廊里，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刻的蒋雨缪，穿着简单的套装，路过的老师轻声和她打招呼，“小蒋老师有课啊”，她微微颔首示意，终于迈开脚步向楼上走去。
窗外的风吹起披散的发丝，她想起来一些，年代久远又意义深重的过去。
在那段过去中，阳光永远清澈，炙热地落在他们身上。董佳惠拉着蒋雨缪的手走在前面，远远地甩下秦皓阳的步伐，她转过头开怀大笑，舒展的五官明媚动人。
“阿晴，我们快点长大吧！”
晴空对雨季，董佳惠傻傻地觉得改了名字，也就改变了命运。
蒋雨缪看着董佳惠永远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盛放着璀璨的希望和未来，希望和未来深处，黑黑的瞳孔里，蒋雨缪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我会和你做永远的朋友。”
蒋雨缪把视线躲闪开，长长的睫毛巧妙地落下，将情绪很好地隐藏起来，她不相信永远，也不相信承诺。
很多说出口，却没有实现的话，到最后都会成为射向两个方向的利箭，让诉说者伤心，让听闻者流泪，让执着相信的人，很久很久都无法向前。
蒋雨缪踩踏着大理石阶梯，缓慢地穿过光影的投射，一步步向上走去。周围的环境就在发生抽象的变化，好像一切都开始虚无。
终于在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时，身边的模糊影像才写实起来。
蒋雨缪抬头向上望，楼梯间正对着走廊里的一扇窗，夕阳倾倒出来，浸染了晚空的天边，2004年已经升上初三的董佳惠坐在大理石窗台上，她的身体靠着墨绿色窗户向外看去，精致的容颜映衬得窗外的天空，都成了最完美的背景板。
她垂着腿在空气中晃来晃去，嘴巴里吹着泡泡糖，纤细卷翘的睫毛垂下来，她比三年前的时候，多了些长大后的忧郁。
站在旁边的秦皓阳背对着楼梯，茂密柔软的发丝被风轻轻吹起，他略微弯着腰，似乎把书本放在了窗台上，正在仔细阅读。后颈上隆起的骨骼映入眼帘，他比初一的时候长高太多，抽条成了少年的样子。
“叮咚叮！下课时间到了……”
一阵骚动过后，吹着泡泡糖的少女和背着书包的少年，同时转头看向走廊的一边，蒋雨缪微微握着拳停留在楼梯上。
下一秒，初三时候的蒋雨缪背着书包来到他们身边，长发依旧乖巧呆板地绑在脑后，她扬起一个笑容，声音又轻又柔，“我们回家吧”。
董佳惠从窗台上蹦下来，抬手搭在了蒋雨缪的肩膀上，“实验班放学也太晚了吧，你们都学会了，还要上这么久的课吗？”
“没办法，竞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老师也希望我们有个好成绩嘛。”
年轻的身影向楼下走去，正好擦过望向他们的身影，蒋雨缪转身跟在后面。
——
走在校园外面的街道上，迎面就是火红的夕阳，三个人的影子拖在地面，延伸出很远的距离。
“周末咱们三个去新建的游乐场玩，然后晚上一起吹蜡烛，怎么样？”
董佳惠路过旁边的蛋糕店，很欣喜地停下脚步看过去，目光落在橱窗里拜访好的模型上。董佳惠转身看着他们，眼睛亮亮的，笑起来的弧度很好看。
“我都没有和你们一起过过生日呢！”
“好啊，最开始知道叔叔阿姨回老家的时候，我们俩就想好了要陪着你的”，蒋雨缪走过去一些，拉起了董佳惠的手掌，“不过他们走了好几天，就留你一个人在家……要不你今天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董佳惠摇了摇头，十指相握的指尖收紧一些。
“没事，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了，其实我倒是很想和你一起住啦，只是我家的狗，娇气死了，每天都要调好吃的才行，我实在懒得给它搬家……要不，你来我家住几天呢？”
董佳惠期待地看向蒋雨缪，她眨巴着眼睛，扑闪扑闪地放电，美人计在这样的容颜下确实事半功倍。就在蒋雨缪快要顶不住答应的时候，秦皓阳忽然抬手隔在了俩人中间。
“我爸明天回家，他应该很想要见到你。”
秦皓阳微微垂下头，收回抬起的手臂，蒋雨缪听到秦永业要回家，表情倒是丰富了一些，挑着眉头沾染些笑意。
“秦爸终于回来了？我和他确实很久没见了……”她讪讪地看向董佳惠，指尖不停摩挲着细嫩手背上的肌肤。董佳惠知道蒋雨缪学会了自己这套，撒娇大法，偏偏她也真的就吃这套，只好鼓了鼓嘴巴，摇着头。
“哎呀，看来我们这对苦命鸳鸯是有缘无份了，还是早日各奔东西吧！”
董佳惠夸张地唉声叹息，动作之滑稽甚至让秦皓阳也忍俊不禁起来。董佳惠看着他偷笑的样子，突然上去照着后背锤了一拳。
“你小子在这儿偷笑是吧，明明之前那么可爱，怎么越长大越闷了？”
蒋雨缪也扭过头去看秦皓阳，不知不觉间，那个还没有自己高的小男孩，已经需要自己轻轻抬头去仰望了，大脑迅速回忆起来，好像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再见到那个爱哭胆小，总是躲在自己身后的秦皓阳了。
“人都要长大的”，秦皓阳忽然停下脚步拦住了没有看路的俩人，她们抬眼才发现是分岔路的红灯亮起，董佳惠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蒋雨缪的手臂，跳动的红色数字变为绿色，秦皓阳转身看着还依偎在一起的少女们，视线落在了蒋雨缪浅淡的面容上。
“回家了，蒋雨缪。”
她转身跟董佳惠告别，金色的余晖中，她们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蒋雨缪小跑着跟上秦皓阳的步伐时，忽然冥冥中感受到了什么力量，她转身看向董佳惠离开的背影。
这样挺拔的身姿，和初见时舞台上万众瞩目的那个时候一样，她勾起嘴角，收回了视线。
“等等我秦皓阳。”
——
走在她们身后的蒋雨缪孤身一人站在路口中央，她的行程就此结束，记忆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她阻隔，无法前行。
【你要一直留在这里？】
那个声音适时出现，蒋雨缪细密的睫毛垂下，在眼底留出一条暗色的阴影。
“我想不起来了”，平缓的眉间轻轻地皱起来一些，她抬腿向前走去，眼前看不见的牢笼却死死将她困在原地。
【董佳惠消失了。】
“什么？”
蒋雨缪瞪大眼睛看向周围，原本温暖的夕阳西下，却在自己抬头的瞬间成为了漆黑的夜晚。密密麻麻的回忆一瞬间挤入脑海，蒋雨缪有些痛苦地蹲在地上，她勉强抬起头，看到了那天夜里的光景。
——
大约是深夜十一二点，刚刚陷入睡眠中的蒋雨缪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揉着眼开门，秦皓阳神色紧张地微微喘气，温热的掌心忽然叩住蒋雨缪的肩膀，朦胧中，他的瞳色黑得异常。
蒋雨缪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
“董佳惠失踪了，我们去找她。”
一瞬间，蒋雨缪的脑子从混沌变得清明，她没有任何质疑，随便穿了双鞋子就跑出家门。秦皓阳似乎提前报了警，无人的街道上出现很多警察在搜索一个莫名不见了的少女。
秦永业和杨润雨陪着两个孩子四处寻找，整整一夜，大半个图安都被翻了个空，人还是没有消息。
初晨泛白的天空逐渐扩散，蒋雨缪身上披着秦皓阳的外套，怔怔地坐在车上，“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找不到呢？”
车上安安静静的，秦家三口人都没有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似乎知道什么秘密，但是三缄其口，默契地没有将它透露给蒋雨缪。
“雨缪，回家吧，警察会继续找的，一有消息干妈就立刻叫醒你，好不好？”杨润雨柔声地看向蒋雨缪，她伸手将蒋雨缪脸侧的碎发拢到耳后，满眼都是心疼。
蒋雨缪点了点头，车子便缓缓向家里驶去。她歪头靠着车窗，眼皮很重很重，终于不受控制地合起来。
隐约间她听见秦永业的声音响起，很模糊，很遥远。
“录像的事情千万不能让雨缪知道，她马上就能见到你干妈了，这样的刺激她受不了。”
“知道了。”
秦皓阳的声音及其沉稳，他像是被打了催熟药水的树木，忍受着剧痛而拼命成长，开花结果只有一个夜晚的时间，他就这样度过了懵懂纯粹的岁月。
他的心中开始隐藏秘密，那一瞬间，他已经成为了大人。
蒋雨缪发觉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未曾出现过的分□□是她没有走过的道。
消失的董佳惠，不为人知的录像视频，隐瞒真相的秦家三口，蒋雨缪的眼前一片漆黑，思绪纷繁复杂，她挣扎中发问，“这就是你要我找到的真相吗？”
周围寂静无声，蒋雨缪的意识也终于沉睡，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
【这当然，远远不够啊……】
第18章 “为你，千千万万遍”
柔和的日光洒落下来，照在了蒋雨缪的脸上，她的睫毛在微风中颤动，眼睛轻轻地张开，视野里的蔚蓝天空上飞过几只春燕，她从地上坐起来，指尖触摸上有些扎手的草面，思绪就逐渐回归了大脑。
“回忆结束了？”
蒋雨缪看着自己的掌心有些迷茫，突然视野前方出现了一双皮鞋，擦得锃光瓦亮，她都不用抬头，就莫名觉得面前的人一定性格骚包又自恋。
她抬起头，目光中的人物逐渐清晰，白大褂披在身上微微压盖住一些过分自信的光芒。汪燃推着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有些卷曲的头发在风中摇摆，文雅的面孔上忽然勾起一个微笑，显得有些滑稽。
“为什么现在，我能看到你了？”
汪燃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咳了一声后恢复正常的表情。
【你居然这么快就想起来了我的样子？看来这个方法还是有用的。】
“你在对我进行治疗吗？我不记得我有同意你们这样做，在此之前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董佳惠呢？她去了哪里？”
蒋雨缪坐在地上仰起头，问出的问题想连珠炮一样，汪燃叹口气，抬手扶额坐下来，视线相对的时候，他的神色终于严肃起来。
【是治疗，但更准确的来说，我们现在需要你。你的记忆太破碎了，很多东西都没有找回来，因此我还不能把现在的情况告诉你，不过至少到现在为止，你已经找到了过去很最重要的一部分，这证明了我计划的可实施性。】
汪燃抬手张开，蒋雨缪看过去，他的掌心里躺着一个老式U盘，这里面就是秦永业提到的视频，关于什么的，蒋雨缪完全不知道。
【现在你可以选择退出，或是拿起U盘继续，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遵照你的意愿来实施。选择退出，我会把你从治疗中唤醒，选择继续，你会看到更多的过去。一切，由你决定。】
蒋雨缪看着眼前的U盘，沉默着没有说话，风吹起草地上的蒲公英，在他们周围缓慢地飘荡，遥远地看过去，像是很美丽的一幅油画。
“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为什么我的记忆里，会出现我妈妈，赵叔叔还有何铭的故事？这些记忆不可能在我的脑海里出现，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在外界给我灌输进来的，相当于其他视角，让我能相对完整地看到过去的同一事件，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还有你是怎么做到的？”
汪燃看着蒋雨缪，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音，他为蒋雨缪轻轻鼓掌，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微光。
【你真的很聪明，跟你交流起来都方便多了。其实你的问题自己想一想也能明白的，道理很简单，‘只缘身在此山中’，你是故事的核心人物，你的记忆里出现了太多的屏障，所以我找来了跟你有关的许多人，他们记忆中同样的事情，却有着完全不同的角度，你要找到真相，就要全面地、足够客观地、抽离地看待事务。而做到这一切本身也不难，把他们请来就可以，说到这儿我相信，你已经有所发现了。】
他抬手把U盘放到了蒋雨缪手中，她果然没有拒绝，而是沉默着闭上了眼睛，周围的白色光芒逐渐将她包裹，汪燃站起身将手放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
【愿真相大白。】
他轻轻地说着，然后这个时空就骤然消失。
蒋雨缪握着手心的U盘，汪燃说对了，她确实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让她坦然地可以回到过去，那就是她清楚地知道了，董佳惠没有死。
作为小蒋老师出现在走廊里的时候，她透过董佳惠的记忆看到了她们相识之初的羁绊，那段记忆不可能来源于其他人，更不可能来自于自己。
唯一的解释董佳惠自己已经说过了——只有她记得。
那么既然董佳惠并没有死，她的突然失踪就变得更加可以，这么多年了无音讯，却在自己的治疗中回到了图安，她的身上一定隐藏着秘密，那个秘密或许就跟手中陌生的U盘有关。
“真相，那到底是什么呢？”
——
蒋雨缪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度过了短暂的黑暗时光，忽然“咔哒”一声响，她睁开眼睛，跳动的火光在面前摇晃，闭着眼睛的董佳惠勾起嘴角，看上去和橱窗里的芭比娃娃也没有什么不同。
蒋雨缪感觉到自己和董佳惠握在一个小角落里，身上披着被子，她手里按着一个打火机，发出的炙热微微烫着食指内侧的手皮。
董佳惠睁开眼睛向打火机出了一口气，蒋雨缪松开手，火就熄灭了。
“真可惜，过生日赶上了夏训，蛋糕都买不到”，董佳惠有些遗憾地靠在蒋雨缪肩膀上，不过很快又轻轻地笑了，“还好有你陪我，你真好。”
蒋雨缪不知道自己哪里好，明明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只是偷偷带进来一个打火机而已，她想或许是因为董佳惠喜欢自己，所以不管自己做什么，在她看来都是用心的，都是难忘的。
蒋雨缪轻轻推开董佳惠的肩膀，认真地看向面前有些迷茫的人，声音轻轻的低低的，在这样的深夜更富有神秘的气息。
“你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家里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蒋雨缪这次回来，脑海中的记忆又完善了许多，她记得当时秦永业跟她说，董佳惠是半夜自己买火车票离开的，她或许没有生命危险，但仍旧找不到任何踪迹，也似乎没人清楚，她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董佳惠是个对生活并不迟钝的人，能够把她逼到如此狼狈的人，一定对她的生活了如指掌，做出了一些让她不得不离开，并且不敢再回来的事情。
“没有啊，我能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倒是你，最近去看医生，他们到底答不答应你看妈妈呀？”
董佳惠歪着头看过来，蒋雨缪便想起这个时候的自己，在孟卿的治疗下已经逐渐好转了，她提出要去疗养院看望陈芳年，据说这个请求要通过疗养院那边的医生审批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