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冲动,不是的,在上大学的四年里,他总会溜去看望蒋雨缪,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哪怕一次的对话或者擦肩而过都没有做到。
可秦皓阳就是觉得很开心,好像看见她那么自由的生活着,他就觉得很满足,于是来回路上的疲惫烟消云散,坐在楼下花坛旁的枯等,也变得不再无聊。
你喜欢一个人,马上就会见到他的时候,全世界的阳光都明媚而不刺眼,即便有时的落雨,也都充满诗情画意,好像在刻意提供可以一同撑伞的机会。那时你的心总是丰富的,轻盈又沉重,放肆又拘束,你觉得自己变得不再像自己的时候,等到那个人出现,又会一瞬间将这些郑重的思考抛诸脑后。
你总会想,下次我一定不来找他了。或者,下次我不必这样高兴。然而下次你还是会这样做,义无反顾地,感动自我地,因为督促的纪律规则,永远会败给自然而然的心之所向。
在对方没有伤害你的时候,这种情况在更古早以前,被称为一往情深。
秦皓阳就是那个一往情深的苦命人。他在赵海生的透露下,找到了蒋雨缪租住的楼房,站在下面抬头向上望,秦皓阳想,这楼真高,房间设计的真密啊,住在这里的人,真的都能找到幸福吗?
他不知道,只是走进楼里,坐在了蒋雨缪家门旁的楼梯上。他注意到蒋雨缪家没有开灯,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十点半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还在上班吗?好辛苦。”
秦皓阳似乎忘了自己没日没夜工作起来的样子了,他揉着肩颈起身爬爬楼梯,来这里好几天了,始终没有见到蒋雨缪,秦皓阳得假期已经结束,他准备在这里等到蒋雨缪回家,看她走进屋里,自己就打道回府了。
这样想着爬楼梯的秦皓阳,忽然听见身后“叮咚——”一声,紧接着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响。他回头去看,没有看见记忆中那张熟悉的面孔,却低头看见地上躺倒一位不省人事的女醉汉。
电梯关门的时候夹住了她的小腿,这一下让没有意识的身体重新扭动一下,蒋雨缪抬起头,撩起乱糟糟的长发,慢悠悠地爬进了走廊,在昏黄的灯管下,她靠在墙上,从包里翻出来一串钥匙,指尖捏紧了其中一把,然后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秦皓阳实在是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他轻轻走下楼梯,朝着蒋雨缪慢慢挪过去,楼梯内的感应灯在他刚刚走到蒋雨缪身边时,忽然熄灭了。
黑暗的环境中,秦皓阳俯身蹲下,用指尖缓缓靠过去,触碰到温热的皮肤时,还下意识蜷缩了一下,秦皓阳咬咬牙,又将手指伸过去一些,这次他准确地摸到了钥匙。
“谁?”就在秦皓阳准备将钥匙扯出来的时候,蒋雨缪忽然喊了一声,将手掌冲洗收紧,灯光便在这一声中重新闪烁着亮起来,秦皓阳的目光落进蒋雨缪黑白分明的双眼里。
好奇怪,明明喝多了,这样的时刻眼神中却依旧清澈明亮,她似乎时刻都在防备些什么,秦皓阳觉得这是蒋雨缪变化最多的地方,以前她好像对周围的所有人都充满信任,即便是有人欺负她的校园里,她也不畏惧,不害怕。而现在,纵使是灌了许多的酒,困意席卷来临的时刻,她依旧警惕着周围的世界,随时随地准备逃跑。
看着蒋雨缪的双眼,秦皓阳忽然抬起手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和蒋雨缪对视过了,听说她已经把自己完全忘记了,那么现在在她面前,或许会被当成陌生人一样对待吧。
以蒋雨缪的攻击力,这只手一旦伸过去,这张脸估计就会顶上两天的巴掌印了,可秦皓阳还是不管不顾地伸了过去,用手指将蒋雨缪面前的杂乱长发拨开,好好地看上那双动人的双眼。
蒋雨缪竟然意外地没有动手,她看着秦皓阳的脸颤动了几下睫毛,忽然鼻头一阵酸楚,指尖松开了钥匙,抬手握住了秦皓阳没有收回去的指尖,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红了眼眶。
蒋雨缪很少哭,秦皓阳记忆里,她总是冷淡地做着所有事。
宽厚的手掌放在蒋雨缪的半边面颊上,她终于沉沉睡去,果然,到最后她也没有落下泪来。感应灯又一次熄灭了,秦皓阳忽然低低地说,“你很辛苦吧,蒋雨缪”,他弯腰把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捡起钥匙开了门,在玄关口脱下鞋子,光脚踩上木制地板。
秦皓阳把蒋雨缪轻轻放在了小客厅的柔软沙发上,找来了旁边的毛毯,将这个蜷缩起来的人披盖上,然后他坐在地毯上看过去,窗外的月光落在细嫩的脸上。蒋雨缪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似乎是陷入了不太美好的梦境。
秦皓阳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随后收回手指握成拳垫在下巴上,他安静地看着她,终于没忍住,轻声说了一句,“如果忘记会让你比较开心,让你没有这么疲惫的话,蒋雨缪”,他凑得更近些,眼睛亮晶晶地看过去,他说。
“那就不要想起我,幸福地生活吧。”
蒋雨缪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舒展的睡颜里,好像刚刚的紧张恐惧消散了,她平静地呼吸声起起伏伏,落入秦皓阳的耳中,像是最好的道别序曲。
离开的时候,秦皓阳最后看向蒋雨缪一眼,和记忆中每次分别都不一样,这是他们距离彼此最近的一次,它是一个秘密,永远珍藏在秦皓阳的心中。
“祝你幸福。”
——
秦皓阳乘坐电梯向下,有些沮丧地翻出手机查看消息,都是些无良广告,“叮咚——”电梯门准备敞开的瞬间,“叮铃”一声,秦皓阳的手机里竟然同时传进来一条消息。
垂下的视线停留在那里一秒,向外走动的脚步便突然停下,秦皓阳的眉头微微皱起,一个陌生的号码传来简讯。
‘好久不见秦皓阳,关于那个U盘的答案,你现在找到了吗?’
图安市夜间的刑侦支队办公室前,一个女人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凑过去敲了敲桌面。值班警员抬头有些狐疑地问着,“您好,有什么事儿吗?”
那个女人小心翼翼地压低帽子,低声问着:“秦皓阳在吗?”
“他休假了,你有事可以告诉我。”“没事……你知道怎么联系他吗?”“唔,这是他的电话号,不过你需要帮忙的话我们都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女人就匆匆记下电话离开了。外面的路灯最近坏了还没修,那个有些薄瘦的女人,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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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跑与不跑,这是一个问题”
没开灯的房间里,只有月光洒落一地,蒋雨缪侧卧在沙发上,柔软的发丝垂在面前,身上柔软的毛毯向下勾勒着隐约的身体曲线。忽然后半部分的沙发向下凹陷着,一个身影坐在了蒋雨缪身旁。
沉睡中的眼转动一下,睫毛微微颤抖,随后便缓缓睁开。蒋雨缪的意识已经从秦皓阳的视角里脱离出来,重新回到自己身体之中,她从沙发上支撑着坐起来,目光抛向月色下的人。
“那个女人,是董佳惠吗?”
汪燃点了点头,银白色的光照得他的发丝分明,【董佳惠离开图安后考上了护理专业,2013年,她改成了母亲的姓,叫做丁秋,考进图安市中心医院做护士。】
“是她给秦皓阳发的消息?”
【她回到图安,打听到当年的事情不了了之,很害怕,所以找到秦皓阳了解情况。后面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秦皓阳根据章明奇的自白书,以及当年你误伤他时候的状况,推测疗养院里或许有何铭的线索。是董佳惠主动提出调岗的,她被秦皓阳安排进疗养院里做护士,不过很可惜,什么都没发现。】
蒋雨缪单手托着下巴,身体向后靠在了沙发上,她垂下视线思考,纤长的睫毛在月光的照射下几乎要透明了。汪燃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响起很久之前,他问秦皓阳到底喜欢蒋雨缪什么。
他说:“她身上有一种很神奇力量,就好像生长在缝隙里的花朵,偶然获得一束光时向上汲取的那种感觉,会让你觉得她那么弱小,又那么强大。”
“你在想什么?”蒋雨缪的声音将汪燃的思绪扯回脑中,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在对着蒋雨缪愣神,于是赶紧摇摇头。
【没什么,对了,你刚刚说了什么?抱歉我没听清。】
蒋雨缪收回目光,继续自己刚刚说的话,“我是说,董佳惠既然已经离开了何铭的视线,她又为什么要回来呢?再说这个行动很危险啊,秦皓阳怎么会同意她去做这样的事情,一旦被何铭发现她的存在,那可就糟糕了。”
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但了解到一切的蒋雨缪还是觉得有些担忧。
为什么呢?明明她的生活已经走上正轨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难道,是因为……
【是因为你】汪燃看到蒋雨缪垂下的发丝颤动一瞬,【因为他们都是你最好的朋友,即便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即便他们直到你已经忘记了他们,但有时候友谊就是这样莫名伟大的东西,它有时候甚至超越了爱情和亲情,这很难得,凭的更多的,是运气,你运气很好啊,蒋雨缪。】
这还是蒋雨缪第一次听见有人夸自己运气好,仔细想一想,如果没有他们一家从头就没有遇见过何铭的话,或许她的运气真的还不错吧。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蒋雨缪放下抚摸着下巴的指尖,扭头看向汪燃,嘴角轻轻勾起着,像是重新装满斗志的士兵。
“不是说时间不多了吗?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接下来,你要先往回走了。】
“往回走?什么意思?”
汪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抬起手忽然打了一个响指,“咔嚓!”一声,伴随着强烈的闪光灯,蒋雨缪的眼前一片亮白,她下意识举起手遮挡,耳边的世界就充斥着喧嚣,周围人来人往,蒋雨缪抬起眼看见很多漂亮的鞋子。
她垂下手臂,想起之前自己在梦里遇到的场景,对了——那个男人。
蒋雨缪蓦然转身,视线在人群中不断穿梭着,‘之前梦中的那个人一定是这段记忆的关键,他是谁?’蒋雨缪穿着一身礼服长裙,穿梭在人群中的时候,她有些着急地四处张望。
一个不注意,被端酒杯的服务生撞到,混合的酒水顺着礼服浸润到皮肤上,蒋雨缪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她刚想抬手说没关系,忽然听见一个醇厚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去换一件新的吧,等下还要领奖呢。”
那声音有些熟悉,蒋雨缪下意识转身,视线里落入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精致的面容上露出和善的微笑,他把手伸过来,绅士有礼地微微俯身。
“你好,我叫祁珩。”
在更衣室里换上祁珩准备的礼服,蒋雨缪才终于缓过神来。男色误人啊,这么一出戏上演的时候,能又几个姐妹抵挡住诱惑呢?她叹口气拎着脏掉的礼服袋子向外走去。
蒋雨缪慢吞吞地踩着地毯向外走,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忽然闻到很浓重的香烟味儿,她下意识皱着眉,准备快步离开,却听见祁珩的声音传来。
“那边怎么说?”
“老爷子问,少爷今天还回去吗?”
祁珩似乎笑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却很冷漠,和刚刚谦和公子的形象完全不同。蒋雨缪靠在一旁的墙上停下脚步,倒不是她有多么八卦,而是这个祁珩的身份实在特殊,关于他家的事情人民大众早就耳熟能详。
蒋雨缪倒是很奇怪,自己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有联系,而且还把这段记忆忘记了。难道,他也伤害过自己?或者,他跟何铭有着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吗?
一时之间,蒋雨缪觉得自己跟探案电影里的间谍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她脑子里现在还是一片混乱,没有人家电影里演的那般从容。
蒋雨缪屏住呼吸等待着祁珩接着说话,然而那声音却消失了,“走了吗?”她呐呐自语凑过头去准备看看情况,还没等她把头伸出去,忽然拐角处,祁珩的身影就出现在面前。
吓了蒋雨缪一跳,浑身剧烈地抖动一下,倒是让祁珩的心情好了不少。
“哇你偷听啊,让我抓住了吧!”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蒋雨缪说着话时很心虚,毕竟,她就是故意的呀。不过祁珩明显不想要追究,而是爽朗地笑了笑,又一次伸过手来。
“刚刚没来得及跟你说,我看过你这次获奖的小说,真的很不错,或许之后我们也有机会合作呢。”
这话如果是换做别人,蒋雨缪或许会觉得是画饼罢了,可是现在说这话的是祁珩啊。年纪轻轻展露眉头的新人导演,家境殷实,外公是国内最大珠宝商之一,他有必要画饼吗?完全没有必要的呀。
蒋雨缪承认,她不争气地腿软了,赶紧伸手过去握住祁珩的手,满眼冒着星光,真挚地说着:“我也很希望可以和您合作。”
祁珩看着她的眼睛愣了一下,随后笑意更深,握住的手掌微微用力。
“不过,今天我还有事要先走,我给你留个电话,过几天再联系。”“好呀好呀。”
蒋雨缪双手接过祁珩身后的助理递过来的卡片,心想这哪里是名片呀,这简直就是通往发财之路的金卡。
目送着祁珩转身向外走去,蒋雨缪欢快地端起旁边桌子上摆放的酒杯喝了一口,“这样妈妈的治疗费就有着落了”。蒋雨缪小心翼翼地将卡片揣好,这些年她一直都是由政府部门出资养着的,陈芳年的医药费大部分也是赵海生出的,现在她毕业了,是时候独立,回报大家的恩情了。
心情愉悦的蒋雨缪向外走着,目光中穿着华贵西服的祁珩快要离开会场的时候,一个知名男演员忽然走过去,亲昵地拉了一下祁珩的手臂。
“祁珩,后面的聚会你不来?”
男演员的话还没说完,祁珩却直接甩开了他的拉扯,蒋雨缪看见他转过来的眼神在晦暗灯光下充满了戾气,气氛一度有些尴尬。男演员此刻早已酒醒三分,对着镜头勾起好看的笑容重新打着哈哈走开了。
现场媒体也都心照不宣地开始换电池,换卡,祁珩整理了一下西服,抬起目光对上了蒋雨缪的视线,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门口的服务生毕恭毕敬地拉开门,被遮挡在厅外的媒体闪烁着凶猛的闪光灯。祁珩被簇拥着坐上了一辆豪车,车子一定驶向了城市最富贵的那个地方。
蒋雨缪在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忽然间后脊爬上一丝凉意。她想,就算祁珩刚刚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再谦逊有利,蒋雨缪都清楚地明白,他们之间隔着东西,就像是面前这扇厚重的大门。
压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不是炙烈的灯光和火热的关注,而是阶级的差异。蒋雨缪后来才明白,原来人在跨越阶级的时候,会产生一种痛苦的情绪,叫做窘迫。
“叮咚——”
蒋雨缪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她低下头查看,是公司发来的消息,就在刚刚,祁珩正式邀请她参加下一部万众瞩目的影片拍摄。
这是一次机会,一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蒋雨缪关掉手机,缓缓向外走去。汪燃穿着西装走在她的身侧,他声音低沉,冥冥中似乎在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