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庄离槐杨村不算远,大概有五六里样子。
东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太阳还没出来,刚下了雨,天气有些冷,道路泥泞,不太好走。
顾怀山身材高大,即便刻意放慢了脚步,也依旧走在了桑溪前面,他时不时回头等一下桑溪。
桑溪还没完全睡醒,这会儿睡眼惺忪,整个人困得都冒起了泡泡,这两天养得稍微红润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顾怀山第不知道多少次回头等她,看着她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道:“你走不动的话,我来背你吧?”
桑溪摆摆手,苦大仇深道:“没事没事,我走得动,你慢些就好。”
她身材娇小,步子也慢,顾怀山迈一步她得迈两三步才跟得上。
顾怀山朝她走了几步,直到和她在同一水平线,才慢慢地和她一起走了起来。
其实她有些起床气,醒得太早的话得缓一会儿,身体的开关才能完全被打开。等到两个人走到桑家庄,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日光不算烈,所以不热。
一踏进桑家庄,村里的人有认识她的,看到她和一旁大包小包的顾怀山,都和她打起了招呼。
“桑家老四,今天回门啊?”
走了会儿路,桑溪已经清醒了,回道:“对,婶子这是要去哪儿?”
“去串门子。”那位婶子笑着说道:“快去吧,你阿娘早就念叨着你了。”
桑溪说了声好,循着记忆来到了桑家。
桑家比顾家还要穷,院子用破破烂烂的篱笆围起来,一家八口人挤在三间土坯房里,院子里坑坑洼洼,四五个小孩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在院子里跑着玩,一看到她,便嚷了起来:“奶奶奶奶,小姑姑回来啦。”
“小溪回来啦?”窗户里,桑家老太的声音带着惊喜。
“娘,是我。”桑溪在小孩子们的簇拥下进了屋,桑家老太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正要下炕,桑溪扶着她让她坐了回去。
桑家老太已经五十岁,但被日子折磨得像是六七十岁,一头白发用一根破布条绑起来,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布满补丁,满脸皱纹,老眼浑浊,但是看到她,有了一些亮光。
“今天是回门的日子,我带着顾怀山来看看你。”
顾怀山把大包小包地堆放在炕上的桌子上,跟着叫了声:“娘。”
第6章 回门
“哎!”桑老太颇为欣慰地应了一声,看到顾怀山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又道:“人来就好,还拿什么东西。”
“这都是顾怀山说要孝敬你的。”桑溪看了看顾怀山,笑着说道。
顾怀山闻言,说:“对。”
桑溪问道:“爹和大哥三哥呢?”
桑溪在桑家排行老四,老大已经娶妻,院子里的三个孩子就是他的。老二是姐姐,早就嫁了出去。老三只长她两岁,因为家里没什么钱,到现在还没娶妻。
桑老太说:“你爹地里去了,一会就回来。村头你李叔家在盖房,老大老三都去帮忙了,晌午不回来,在那吃。”
桑溪点点头,正要说话,这时,一个身材略壮,长相刻薄,肤色偏黑,三角眼的妇人走了进来,一进来眼睛就直往桌子上堆的东西看了过去,说道:“小溪回来了啊。”
桑溪看着她,叫了声:“大嫂。”
在她的记忆中,这个大嫂桑刘氏不是什么好人,不仅好吃懒做,为人刻薄,还跟个大喇叭似的特别喜欢嚼舌根,在她还没出嫁的时候,没少受这个大嫂的使唤和欺负。
桑刘氏的三角眼往她身上看了一圈,心中冷哼,说道:“小溪嫁过去这两天,小脸都圆润不少,看来顾家给你油水不少啊。”
语气酸得都快冒出酸水来。
以前桑刘氏仗着自己力气大嗓门大,可没少磋磨原主,经常趁着没人的时候使唤她干活,干不好就掐她胳膊和腰,将她骂得不敢出声,还威胁她如果告诉别人就让村里的混混牛二强了她。
原主就跟小鹌鹑似的,不敢反抗。
原主害怕,桑溪可不怕。
桑溪冷笑一声,“几天不见,大嫂怎么还越来越黑了。”
这小贱蹄子,几天不见,翅膀硬了。
桑刘氏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起来,她天生长得黑,最恨别人提这件事,被曾经唯唯诺诺的桑溪这样说,她几乎反射性地就要骂起来,但是顾及有人在,没有发作。
她的眼珠转了转,上前两步就要去拿桌子上的东西:“这样,你们先聊着,我把这些东西放到厨房里去。”
拿到厨房?分明是拿到她房里,偷偷把好东西独吞了!
桑溪眼疾手快地按住那些东西,知道她的劣性,自然不能让她拿走:“等等,我拿来的东西,爹娘还没动过,凭什么你先拿?”
“哎呦,小溪,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还能藏了不成?”桑刘氏眼睛一瞪,叉着腰,喊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想大嫂啊!”
她嗓门大得很,聒噪刺耳,几乎是一张嘴,就让人想给她堵上。
桑溪皮笑肉不笑:“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只是说,这些东西是我和顾怀山拿来孝敬爹娘的,自然要先给爹娘过目,难道不对吗?还是嫂子觉得你的辈分比爹娘还要大?”
“你!”桑刘氏气得双目圆瞪,看起来凶神恶煞,一张肥胖的脸有些扭曲,“娘你看她,都是一家人,她怎么把人说的那么毒!”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桑老太对这个儿媳妇一向没办法,知道她好占便宜,好吃懒做,但是是自己儿子媳妇,又是几个孩子的娘,所以一直以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溪回来了,你赶紧去厨房准备晌午饭吧。”
桑刘氏明面上不敢违背桑老太的话,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出去了。
“娘,您也对自己好点。”看她走了,桑溪把桌子上的东西都给她打开看看,省得连她拿了什么来都不知道就被桑刘氏独吞了。
“娘知道你孝顺,我也不奢求你能拿来多少东西,和怀山好好过日子,你们小两口和和气气比什么都好。”她拍着桑溪的手,说道。
桑溪点点头,说:“知道了,顾怀山她对我很好。”
俩人正说着话,桑老爹从地里回来了。
“小四回来了啊。”
“嗯,爹这会儿去地里干什么?”桑溪问。
“一连下了几天雨,昨天夜里风又挺大,地里的秧苗容易倒,我去看了看。”桑老爹想着地里倒了几排的秧苗,心里不免沉痛。
农家一年到头就指着这点粮食吃饭,交了赋税,剩下的那些就是一家人的口粮,桑家有三亩地,古代没有化肥农药,全靠纯天然的堆肥,即便如此,一亩地最多产一百多斤粮食,好的时候会到将近二百斤,一般交了税后一家人能吃饱就不错了,像桑家这样人多的,可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靠天吃饭的活计,若是风调雨顺还好,但凡那年逢着暴雨或者干旱,便不能保证收成,有时候煮一锅稀粥,兑着水能喝好几天,只能勒着裤腰带过。
桑溪知道这一家老小上下八口人全靠这几亩地,虽然大哥三哥时不时会去镇上给人当劳力,可也不是长久,又苦又累容易伤了根本,即便如此,一天也赚不上几文钱,勉勉强强养着这个家。
而去年天气干旱,收成不好,到了三四月的时候,一家人连稀粥都吃不起了。因此当听到顾怀山相看姑娘的时候,便与他商议着,不要什么聘礼,只要五两银子,就把原主嫁过去。这在村子里娶老婆,也算是很划算的。
顾家没什么钱,只能找个差不多的姑娘娶了。
桑家亦出不起那些个回礼。而原主又是个极为孝顺的,愿意替父母分忧,当然也有受不了桑刘氏磋磨,想要搏一把逃离桑家的成分。
总之俩家商议之后,几乎是一拍即成,两个小辈甚至没有见面,只是让长辈互相去看了看,便定下了这桩亲。
桑溪犹豫了一下,问道:“今年的肥料都用了吗?”
桑老爹点了点头,眉头仍然紧锁着,还在为今年的收成发愁:“等过段时间,地里干了,再和你哥哥们去地里浇粪水。”
听了他的话,桑溪眉头舒展开来,计上心头。
“小四回门的日子,说什么地不地的。”桑老太埋怨了两句,“好不容易来一趟,今天我去给你做点好的。”
“我也去。”桑溪搀扶着她,桑老太年纪大了,年轻时候腿摔断过,没钱治,落下了病根,老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她扶着桑老太,回头嘱咐顾怀山,“你陪爹坐会儿。”
顾怀山点头应下。
第7章 恶嫂子
桑家厨房内,桑刘氏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在锅里又添了几瓢水。
“吃吃吃,吃个屁!喝水吧你们,嫁了人还真当我治不了你了是吧。”
桑溪刚走进厨房,就看到桑刘氏叉着腰,口中脏话不断,她顿时黑了脸:“你不吃别人还要吃呢!”
话音刚落,桑刘氏啪的一下把水瓢扔到水桶里,眉毛倒竖,叉着腰破口大骂:“你吃你自己做呗,孝顺尊长你不知道?让长嫂做饭,自己等着吃现成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怎么,当娘的还使唤不动你了?”
桑溪身后,桑老太拄着拐棍走了进来。
桑刘氏本就气急,没有被吓到,反而瞬间暴怒,像个被点燃的炮仗一样骂了起来:“行,你们娘俩坐在炕上聊天,让我给一大家子做饭?合着你们是一家的,只有我是外来的,都可着我一个人欺负是吧?”
“还使唤我,凭什么使唤我?我嫁过来这么些年,不仅伺候着三个孩子,伺候你们一大家子就算了,现在就连嫁出去的小姑子都要爬到我头上来使唤我,你们凭什么?”
说着,她犹嫌不够,掀开门帘就跑了出去
“回来!”桑老太被气得气血上涌,眼看着就站不住了,桑溪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看她两眼直泛白,急急忙忙从空间取出几滴水,混进水瓢中的水,给她喂了两口。
几口水下肚,桑老太刚停止了翻白眼要厥过去的样子,桑刘氏就在外面嚷了起来。
“大家都来看看啊,老桑家是怎么欺负我这个外人的!”
她嗓门大,招得街坊邻居都出来了。
这下屋里的桑老爹和顾怀山也被惊动,都出了门。
“吵吵什么!”桑老爹黑着脸,训斥道。
“你们老桑家做的事,还不能让人说了?”说着,桑刘氏坐在地上,撒起泼来,“老天,还让人活吗?”
门口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有好事的问了一句。
“他大嫂,怎么了?”
“哎呦大家赶紧来评评理吧。”桑刘氏两手一抹,硬是挤出了几滴泪,哭了起来,“这么多年我嫁到桑家,每天辛苦操劳,又是照顾孩子又是照顾公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可这也不代表我就该被欺负啊!今天小姑子回门,一屋子人在屋里歇着,竟然使唤我一个人去做饭,我不过是想叫她帮个忙,结果她就连着婆婆一起数落我!”
桑刘氏脸不红心不跳地颠倒黑白,末了,还大叫了一声:“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桑溪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叫的样子。
外面的人看到她出来,七嘴八舌的劝到:“小四,你给你大嫂道个歉吧,快别让她闹了。”
“虽然嫁出去了,但到底还是一家人,你嫂子一直向着你,你也不能忘恩负义啊!”
“是啊,赶紧道个歉吧。”
桑溪对这些被她带着跑的人的话充耳不闻,抱着胳膊冷冷看了她一眼,桑刘氏哭喊声不止,但是与她对视的那一眼,却露出了得逞的笑。
装白莲花?
桑溪站在原地,只见她愣在当场,小脸闪过丰富的表情,大大的眼睛水波流转,先是惊愕,然后是不可置信,继而是愤怒,她摇着头,眼角通红,泫然欲泣,好似一口气提不上来,身体摇摇欲坠,顾怀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愤怒地说道:“你!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
她咬了咬唇,像是隐忍了许久,眼皮低垂,低声说道:“我在家里的时候,你就常常趁爹娘大哥不在的时候欺负我,把所有活计都推给我干,我干慢一点就就打骂我,我尊你是我嫂子,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以为隐忍就可以得到你的喜欢,谁想到……”
“谁想到我嫁人了你还是不放过我,我不过是晚去厨房一会儿,你就这样训斥我,你要别人给你做主,那谁来给我做主啊!”
眼泪蓄满了眼眶,欲坠不坠,我见犹怜。
温温软软,弱柳扶风,加上她那骨瘦如柴的样子,瞬间勾起了旁人的怜爱之心。
桑刘氏被她这番话惊得当场石化,连哭叫都忘了,这可怜的样子,任何一个人见了,不会想为她鸣冤!
这下,周围的邻居全都窃窃私语了起来,有不少人都说曾经见到桑溪去溪边洗衣服时,胳膊上青青紫紫的淤青。
桑刘氏面露凶光,一身肥肉因为愤怒而发颤,一张黑脸气得通红,她指着桑溪,骂道:“你胡说八道!谁打骂你了!”
桑溪睁大了眼,说道:“我现在胳膊上腰上还有你掐出来的伤!”
“你个贱人!”桑刘氏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就要打桑溪。
所有人都没想到她突然发作,顾怀山却突然上前一步,动作迅疾地把桑溪揽入怀中,与此同时,桑溪的脚隐秘地向前伸了半步。
只听“咚”的一声,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桑刘氏面朝黄土,摔在了地上,似乎脚下的地都为之一颤!
所有人看到这结实地一摔,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顾怀山放开了怀中娇小的女孩,看着似是被吓到有些惨白的脸,皱着眉,一向没什么起伏的声线带着淡淡的关切:“没伤到你吧?”
桑溪摇了摇头,“没有。”
若是方才桑刘氏打在她脸上,依着她的手劲,她的脸至少得肿三天!所以她刚才确实有被吓到,但是也有一种报仇的快感,她不是那种善良泛滥的人,既然桑刘氏敢动手,那她也就不客气了!桑刘氏以前对原主动辄打骂,她想起这几天看到身体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只觉得桑刘氏摔一跟头都是便宜了!
桑刘氏叫了一声过后,惨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刚下了雨,地上不算硬,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洼,她这一摔,倒是没出什么大事,倒是脸正好摔进一个水洼,这会脸上黑乎乎的,头发乱成一片,衣服上也沾了泥水,狼狈至极。
有人想去扶她,但是看她身上脏成像从泥地里滚了一圈,便犹豫着,不敢上前。
她怒意未消,预想地把桑溪打得满地找牙的样子非但没有出现,反倒是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摔得她骨头都要断了,看着一旁完好无损的,她眼中充满了浓浓的恨意,一张脸都有些狰狞。
第8章 保护你是应该的
桑溪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在心中对顾怀山说了句抱歉,忽然躲到了顾怀山身后,抓着顾怀山的衣袖,颤颤巍巍道:“我知道错了!大嫂别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