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溪难得见他这么痴呆的表情，不仅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嫣然如春季盛开的桃花。
顾怀山被她明媚的笑容晃了一瞬，随即手中沾了水，捂住她的脸，瞬间，她的脸颊旁边都沾了水，不狼狈，像是出水芙蓉，反倒更加美。
桑溪道，“顾同学，你怎么放水。”
她又撩起水，水花四溅，水滴被高高甩起，落下的一瞬间，抵在唇上的，同时还有她温热的唇。
顾怀山瞳孔骤然紧缩。
她抓住了他的手，柔软的嘴唇相贴，一瞬间，便又微微放开，抵住他的额头，眼中倒映出他着迷又克制的脸。
“不要紧张，我愿意的。”她小声道。
桑溪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的手划开一道，捏起顾怀山的手，同样划开了一道。
她拿出谢惮给的药瓶，含在口中，随后，喂顾怀山吃了一颗。
热汤池中，顾怀山道，“你真的愿意，为了我的病？”
桑溪没有回答，踮起脚，吻住了他的唇。
茫茫的大雾弥漫整个幽谷，让人在其中呼吸都紧促了起来，但是又为这美景而叹息。
朗月不知何时升了起来，似乎又被这景色羞得扯了块云掩盖住光芒。
拂晓，天光乍现。
谢惮给谢礼配好药浴打得药。
“一次要一个时辰，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他把药草煮出来的热水放进硕大的浴桶之中，放完之后，又在其中放入一些药草。
谢礼穿着中衣，点头。
“不用太过紧张，我在其中配了镇静止痛的药，虽然很痛，不过是循序渐进的，有一个你慢慢适应的过程，不过一定记住，千万不能睡着，无论多痛也要忍住。”谢惮放完药草，试了试水温，道，“好了。”
谢礼慢慢下了浴桶，犹如平日里的沐浴一般，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不适。
谢惮给他把了把脉，随后放下，“两刻钟之后，我会来号脉。”
他走到门前，又回头问道，“对了，要不要让外面那个姑娘过来陪着你？”
谢礼摇了摇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不过已经晚了一步，谢惮问话的时候，青离已经从门外探出头，走了进来。
“不要摇头。”青离把门一关，仗着谢惮现在不能离开浴桶，肆意妄为。
谢礼虽然面色有一瞬间的窘迫，不过也没有苛责她。
他一直拿她没办法。
青离找了个板凳，坐在他的浴桶旁边，与他对望。
“话说，谢礼你还要带着这个人皮面具多久。”青离道。
谢礼道，“不好吗？”
青离摇摇头，“不好，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以前是为了逃避我，不让我找到，现在你为什么还不摘下来呢？”
谢礼本来长得很好，翩翩公子的模样，只不过带了人皮面具，便像是一个普通人。
谢礼道，“怎么，若是我长得不好，你就不喜欢了？”
青离睁大了眼睛，“冤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喜欢你本来的模样，不管你本来长什么样，我都会喜欢，只是，现在这张脸，我实在是有点看不惯，总有一种……在和别人在一起的感觉。”
谢礼，“……”
他伸出手，到了下巴处，向后三寸，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浮起。
随后，他缓缓撕开，本来的面目露出来，陌上人如玉，长相温润雅正，上乘的长相。
青离立马扑过去，都不顾浴桶的蒸腾热气，便在脸上亲了一口。
谢礼，“……”
谢礼看着她，冷笑，“所以还是喜欢长得好的，对吧。”
……
谢礼经过七天的药浴，最终，终于到了该换血的那一天。
谢礼站在最中间，谢惮分给每个人一个药丸，“半个时辰，一定要换完，感觉到力不从心就赶紧换人不要耽搁时间，最后是我，你们前面的人不需要放很多血，最后有我顶着，知道了吗？”
四个人点点头。
谢礼一只手搭在一个小木桶上面，手腕被割开，另一只手手心被割开一道口子。
青离最先上去，将右手贴向他掌心。
血液轮换，谢礼的手腕流出黑色的血，而另外一只手，与别人手心相贴的地方，却发着红光，没有一丝血落下。
很快，就到了谢惮。
谢惮贴上他的手心。
另外一只手招了招手，桑溪到他面前。
谢惮道，“我前几日与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桑溪点了点头。
谢惮笑了一声，“我会把我的所有血都换给谢礼，到时候，我自然会死。”
第200章 孤寂三百年
谢惮笑道，“记得就好，等到我和谢礼的血轮换，我也就能离开了。”
几个人都看着他。
随着谢惮脸色越来越苍白，谢礼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红润，生机勃勃的红润。
谢惮估摸着时间，最后一刻，他道，“桑小姐，快！”
他把手从谢礼的手掌上移开，猝然向后倒去，与此同时，桑溪从空间里拿出匕首，咬牙飞快把匕首插进他的心脏处。
这一变故令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没有人预料到他们之间提前说好的帮忙，是叫桑溪杀了他！
匕首插进去的一瞬间，谢惮闷哼一声，同时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脑袋着地的一瞬间，桑溪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谢惮脸色苍白，而令人不可置信地是，他身上的血好像真的流尽了一般，不仅伤口上没有一丝血迹，身体也在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失去生机，变得枯槁如枯枝，马上就变成一个以人皮包裹住的骨架。
谢惮趁着自己还有一丝生机，对在场众人道，“诸位，请容许我，与桑小姐说几句。”
桑溪扶着他逐渐失去生机的身体，青离扶着方才悠悠转醒的谢礼出去，顾怀山看了桑溪一眼，随即向外面走去。
他关上门。
已经形容枯槁的谢惮却忽然笑了。
有些诡异，但是，桑溪却在他眼角隐隐看到泪花。
“谢惮，马上就能回去了，希望你以后未来一片光明。”
谢惮闭上了眼睛。
没了气息。
第一次如此直面死亡，桑溪抱着他的身体，忽然感觉到有一丝凄寒。
“学姐。”
空荡荡的房间之中，忽然传来一丝叹息。
桑溪向那声音望去。
只见上方是一个身着葱青卫衣，牛仔裤的青葱少年，大学生模样，青涩阳光，帅气斐然。
桑溪恍惚了一瞬间，随即道，“谢惮？”
谢惮点点头，“学姐还没见过我真容，不过以后，就能见到了。”
桑溪疑惑道，“为何叫我学姐？还有，以后见到是什么意思？”
谢惮摇摇头，“学姐，我只有半个小时，这些问题以后自会有答案，可以先听我说吗？”
一丝怪异涌上心头，桑溪点点头，“你说。”
谢惮看着它，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与痴恋。
“神不是慈悲者，我既然创下了因，自然就该承担恶果。”
“三百年前，我为了找一个人，用禁术来到了这个世界，因得医术超人，在战场上救了许多人。”
“不论是所谓的敌军，还是友军，我全都救，在我眼中，他们都是病人，那一年，我救下了许多人。”
“我被他们称作谢神医，他们说我医术高比神明，即便是医仙见到我都要自惭形秽，我不在意，一边救人一边寻找那个人。两军交战，我奔波于两国阵营之间，游说他们和平共处。”
“最后，竟也隐隐地有和平的倾向。只是这般动作，引起了神的侧目。我不是神，只是人，他们说我影响了这个世界的发展，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却影响了这个世界，这本不该有。”
“神说，要送我回去。我不肯，我记得我是来这个世界找人。后来他们说那个人在白鹿山，于是我来了这里。”
“可是他们骗了我，用瘴雾将我拦在白鹿山内，瘴雾会将人心中的欲念放大无数倍，我心中贪欲丛生，六根不净，自然没办法逃出去。神说慈悲渡人，于是给了我一个机会，在此地孤寂三百年，换得见她一面。”
“神这次没有骗我，我真的见到了心中那个人。”
“可是他们却也在戏耍我，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我忘却了自己所有的执念，只记得自己是在此地轮回三百年，会些医术的异世人。”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与他人郎情妾意，我亲口告诉他们欢爱是唯一的生门，最后欢天喜地地死于她手中。”
谢惮想起这些，眼中早已没有了从前的愤怒，反倒化为淡淡的一声轻叹。
他看向桑溪，“学姐，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用了那么大力气才找到你，我不怕你会与别人在一起，毕竟我来得实在太晚了。”
“我要你也记住我，我为你而死过一次，是第一个真正死在你手中的人。”
“我叫谢惮。”
“学姐，我要走了。成你所愿，解你忧惮，是我无上荣光。”
他的虚影越来越模糊，直到之后彻底消失不见，如同萤火散去，再找寻不到一丝踪影。
桑溪枯坐了一会儿。
直至天边天光渐渐没入山林，“啪”地一声，顾怀山从外面推开门进来。
才看到她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他慌忙从怀中拿出帕子，想要为她拭去眼泪，却怎么擦不尽她心中不知何时被剜去的那一方裂缝。
“怎么了？”
他将她拥入怀中。
桑溪在他宽阔的胸膛中，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顾怀山，我的心好痛，好像被人撕开一道裂缝。”
顾怀山抱着她，默默摸着她的发顶，“不怕不怕。”
桑溪呜咽道，“我从来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像这样，愿意拼了命也要再见我一面，他等了三百年。”
“他亲眼看到你我……”
眼泪决堤。
桑溪哭得发颤。
可她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记忆也在慢慢地消失，像是抓不到的光，根本无法握住，有心无力的空洞之感让她惊惧。
从方才那段话清清楚楚，到最后，模糊地无处可寻，一寸一寸化为灰烬，随风而去，不留一丝回溯的可能。
到了最后。
桑溪满脸泪痕地从顾怀山探出头来，她道，“顾怀山，我为何要哭？”
心中尙还存留着长歌当哭，无上悲恸的情绪，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哭，好像，记忆空缺了。
她只记得自己来山中，是为了给顾怀山治病，而如今，病却已经治好了。
顾怀山摸着她发梢，“没事了。”
再无人记得世中曾有一个痴傻着寻求和平的神医，也再无人记得白鹿山中曾经隐居着一个神医的传说。
第201章 大结局
虽然顾怀山读书比同龄人要晚，但他天资聪颖，又是好学之辈，勤勉学习，寒窗苦读，声名远扬。
因为陪着顾怀山读书考试，顾怀山与桑溪一直都在搬家，随着生意越来越红火，桑溪的空间也一直在升级。渐渐地，空间的本来面貌也显露了出来。
空间原本是某个神仙府邸，千万年之前，神仙陨落，大抵是桑溪身上有这位神仙的血脉，于是在她18岁之后，空间便出现在了她的神识之中。
空间之中，不止有灵泉，还有许多天材地宝，治病良方。
在顾怀山将要进京赶考的前一年。
省城忽然出现洪灾，天灾人祸，虽然桑溪心中隐隐有不详的预感，但也从未想过这一天会忽然到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田地全部被冲毁，整个省城都陷入了洪涝。
桑溪想到夏天雨季到来可能会有暴雨，但是雨来的太快太大了，情急之下，只在空间之内存了一些粮食和蔬菜，这些够她和顾怀山半年的粮食，对于两个人来说足够。
而且经过空间的几次升级，能够耕地的地方有三十亩，收成很快，此外还有一个菜园子。
洪灾来的时候，大多房屋都被冲毁，城内，村庄内到处都是浑浊的雨水，几乎到了人的胸口处。
最要命的还是，省城靠近黄河。大雨下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个雨夜，堤坝被彻底冲毁。
“你确定要救这么多人？”几个空间灵神色凝重，谁都没有想到，在桑溪自身都难保的时候，想到的是在洪涝之中挣扎的百姓。
桑溪点了点头，顾怀山与她在一个用木板草绳制作的粗糙的小船之上，顾怀山同样神色凝重，一边尽力把持着竹筏的方向，小心地规避着障碍物，一边照顾着身后的桑溪。
天灾当头，官府束手无策，只能尽力搜救幸存的百姓，修补堤坝。
两个人就是朝着官府那边去。也就在这时，桑溪得知，空间灵有办法将空间实体化，也就是说，可以借口在山中找到一个足够大的山洞，暂时庇佑百姓，虽然只有空地，但也是一个好消息。
整个省城相当于一个盆地，中间极容易出现洪涝，等到朝廷拨款救援不知道要多久，雨季还没有过去，灾民的安置又是一个问题。有一个临时避难所，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事情，甚至能救下万千百姓。
但是，几个空间灵却迟疑了，“你知不知道你要付出多么严重的代价？”
“神仙有拯救万民的功德，但是神也要承担难以预计的后果，”空间灵有些着急，“你知不知道，已经陨落的那位主人，正是为了拯救原本就该在灾难之中死去的百姓而以身殉道？你一介凡人，很有可能会死。”
桑溪抿了抿唇，看向顾怀山，顾怀山似有所感，回过头来，两个人对视。桑溪低下头，手捏紧衣袖，“你忘了吗？我有那位神仙的血脉，也就是说，我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桑溪释然道，“我本该死在现代，现在能在这个时代重新活下来，已经是我承蒙厚爱，如今我一条命能换万民的命，我当然甘愿。”
她回过头，看了看瓢泼的大雨，以及仍旧被大雨冲刷的房屋，曾经的繁华如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哀嚎，又似乎到处充满寂静，宛若人间炼狱。
空间灵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先主人，声音有些哽咽，“以前的主人便是如此，在灾难来临之时，将身为本命法器的空间丢出来，拯救万民，剥离本命法器是极为痛苦的事，她的修为被去了大半，谁曾想遭到盟友背刺，临死之际还在用命保护空间。”
“过了这么多年，我们才刚刚缓过来，如今你又要这样，她是个修道者，尚有一身修为可以供给实体化的空间，你凡人之躯，没有灵气，只能用寿命来相抵。”
“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三十年，也许是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