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金色的令牌周边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而正中只用行楷镌刻了个大大的‘舒’字。
门役就算再怎么目不识丁,这大魏王朝皇家的姓氏他还是知道认识的,两股颤颤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双手捧着令牌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皇……皇……”
“行了,别磕巴了。”舒纪程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县令呢,快点让他滚出来。”
“是是是!”
门役连滚带爬地跑回县衙,不大一会儿,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边整理衣服边急匆匆赶过来,看见舒诺、楚江夙、舒纪程等人慌忙施礼:“微臣朱有元拜见太子殿下,二殿下,侯爷。”
然而,没有人搭理他。
朱有元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往下落,但他不敢抬袖擦,恭恭敬敬伸出手将令牌捧回去:“微臣疏忽,未有出门迎接,还请殿下恕罪。”
“我们本就是私下来访,迎与不迎倒也无所谓,只是……”舒诺背着手瞟了一眼恨不得钻地缝的门役“我们几个没带‘诚意’,恐是入不得这县衙啊。”
朱有元身体一僵,立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底下那些小喽啰仗着官威肆意敛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收,他也捞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哪成想……
他双膝一软‘扑通’地跪地上:“都是微臣御下不严,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舒诺冷笑地越过他,楚江夙跟在身后。
而舒纪程弯腰拿起朱有元捧着的令牌放回袖里,拍拍他的肩,道:“太子脾气不好,你可当心啊。”
“是是是。”
暖阳明媚,照得镜湖波光粼粼似落入繁星点点,拱桥曲折蜿蜒,白墙红瓦檐下高悬圆灯。
朱有元点头哈腰地领着路:“太子殿下能来微臣府邸简直令寒舍蓬荜生辉,这些年淮西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都因是殿下治理有功,我们才……”
“哎呀老爷~”
朱有元还没说完就被一道酥软妩媚的娇俏女音打断,众人寻声望去,就见木栏拐角有一衣衫极尽透明露出半个酥胸的妩媚女人倚在那儿,她似才看见众人般稍稍一惊,双手环胸,倒是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
“你怎么在这儿?!”朱有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问她。
柳媚娘跑来娇俏地一锤他肩膀:“老爷,你突然丢下人家跑了,人家担心你嘛~”
“朱县令还真是忙碌。”舒诺看着快被撩得腿软的朱有元,森凉冷笑着。
那清冷的声音犹如冷水劈头浇下,朱有元瞬间打个寒颤推开怀里添乱的柳媚娘,心里什么火都没有了,他惴惴不安地低着头,急忙赔笑道:“太子殿下误会,太子殿下误会,都是贱婢胡闹,微臣定会严加管教。”他伸出手,“您大堂请。”
众人齐齐跟随朱有元前往大厅,都没有看见柳媚娘听见‘太子殿下’时徒然一亮的眼睛。
大厅里。
唐伯虎的山水字画摆放正中,浅蓝描边的白瓷玉瓶一个紧挨一个,舒诺坐上主位,左右两边的下方木椅便是楚江夙和舒纪程。
朱有元恭恭敬敬站着,赔笑道:“微臣这就去安排小宴,很快,请殿下们和侯爷稍等。”
“不必了。”舒诺摆摆手“孤此次来是有关东梧桐巷口的事情,不知朱县令有什么想法?”
“东梧桐巷口?”朱有元听后一愣,随即无所谓地回答“那里呀,就是一群不服管教的刁民,税不交,话不听,一有点不顺他们的意就闹哄哄地要抗议,可伶我们这些做父母官的又能怎么办。”
“前几日更是,说什么他们那边总是有人生病,死了不少人,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整个淮西都好好的,怎么就偏偏他们能折腾事儿呢?”
舒诺闻言皱眉:“也就是说,你很久前就知道东梧桐那边是有人生病的,对么。”
朱有元声音一哽,慌乱地解释道:“殿下,微臣知道此事后立马派了郎中,可人病生死乃是天意,这事儿微臣也管不住啊殿下。”
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也不似撒谎,舒诺侧头与舒纪程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瞧见了疑惑,如果真如朱有元所说事情很早便发觉,而且派了人,那根据瘟疫的特性,整个淮西早应该沦陷了才对,
可现在平平安安地简直毫无征兆,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55章 哎呀殿下~
舒诺收回思绪,紧盯着朱有元冷声道:“你可知骗孤的后果?”
“微臣不敢啊殿下!”朱有元‘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身体颤抖得犹如受到惊吓的鹌鹑“您就算给微臣八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欺瞒您啊殿下。”
“说的也是。”
听到舒诺声音柔缓下来,朱有元重重地松一口气,正当他准确起身时,只听太子殿下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只不过爆发了瘟疫你不知道罢了。”
“瘟……瘟……”
朱有元直接‘嗷唠’一嗓子昏厥过去。
“老爷!”躲门外偷听的柳媚娘见状急忙跑过来推搡朱有元的身体。
舒诺见到此种情形也终于确信朱有元是真的不知东梧桐的事儿,她看着吓得楚楚可怜却也妆容不花的柳媚娘,放缓声音说道:“麻烦夫人将朱县令送回去休息,再将县令手下的亲信叫来,孤有事交代。”
“是……”
人来了,舒诺很快将事情都吩咐下去,她前世学历史看过有关大面积染病之事,上面写得不是具体,但也能摸索出药材,粮食,棉衣等一系列东西,她让他们一一做好备注,上交查阅,又叫舒纪程做了补充。
这么一忙,就到了深夜。
舒诺站在沿湖桥上静静赏着夜色,眼看快过酉时,可朱有元还没有醒,或者说还没有想到如何搪塞她的理由,她不急,就来慢慢等。
风吹过,她忽觉得嗓子有些针扎似地疼,伸手捂住脖颈清清嗓子,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喂!那是小爷打水漂的地方,你赶紧滚开!”
她看去,就见一衣衫华丽胖墩墩的小男童被众多家仆簇拥着,叉着腰,站桥尾恶狠狠瞪她。
“你是谁?”舒诺问道。
“你连我都不知道?”小胖墩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哪里来的乡巴佬竟连小爷我都不知道,我告诉你,我是朱有元的儿子朱小宝,快点跪下来给小爷我道歉!”
什么鬼的熊孩子。
舒诺冷冷瞥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不许走!”朱小宝颠颠上前扯住舒诺的袍角“小爷还没有原谅你呢,走什么走!”
舒诺低头看他:“那你想如何?”
“我要骑大马!”朱小宝眼睛顿时亮了“你趴下来让我骑大马,小爷就原谅你。”
舒诺悠悠地抬起脚,
‘咚’!
朱小宝像个肉球似地被踹到桥梁另一边。
那帮子家仆急忙跑上去将他搀扶起,嘴里不停地问‘小少爷您没事吧’!
而朱小宝猛地一挣脱,屁股就坐在石桥上嚎啕大哭:“呜呜呜呜,你欺负小孩子,我要告诉爹爹,让他把你扔进河里淹死!呜呜呜……”
“淹死?”舒诺颇有深意地看着朱小宝,她知道朱有元在阳奉阴违,但没想到他背地里竟这么敢。
朱小宝以为她怕了,跳起来指着她鼻子说道:“没错!淹死!你要是不想被淹死就乖乖趴下来给小爷我骑大马!”
舒诺转了转手腕,扫视一眼紧紧维护朱小宝的家仆,寻思都将他们打趴下后还有没有气力爽爽地打一顿熊孩子。
“都住手!”
一道娇俏酥麻的声音响起,柳媚娘提着裙摆挡住两拨人,弯下腰朝朱小宝轻声细语道:“小宝,这位是太子殿下,老爷的尊客,你要懂礼貌知道吗?”
“要你管,小贱人。”
朱小宝听见‘老爷的尊客’几个字稍显得收敛点,但他气哼哼地瞪柳媚娘一眼。
“你!”
柳媚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朱小宝带着人走了,但她仿佛还能听见那小孩嘴里嘟囔着‘小贱人’。
“他不是你的孩子?”
舒诺瞧见他们的相处方式感到意外。
“自然不是。”柳媚娘归拢好被风吹扬起来的发,娇媚的眉眼尽显苦涩,哪还有刚才的半分风韵“我不过是被买回来的一个贱婢,连妾都不是,哪有资格让朱家的独苗苗喊一声娘亲。”
“那他?”
“先夫人的孩子,不过没两年夫人就死了,而朱老爷终日留恋花丛,身子骨也越发不行,留下这一独苗苗自然是要什么给什么,宠得无法无天。”
“怪不得。”舒诺嗤笑两声转过头看向柳媚娘“很辛苦吧?”
柳媚娘身子一颤,突然有想落泪的冲动,她抬起袍袖轻点下眼角,侧过头极为小鸟依人地就往舒诺身上靠:“殿下……奴家确实很苦,就想着有朝一日能逃脱这牢笼里,从见到您的第一面开始,奴家就知道奴家的真命天子来了,我不求什么身份,只要能侍奉殿下身边,就足以了。”
“殿下~”
“等等等等……”舒诺一个侧身躲开她来回摩擦的身子骨,手拢唇下忽然又咳嗽两声,说道“孤体弱受不住姑娘的厚爱,若你真的想离开这里孤可以……”
“哎呀殿下~”柳媚娘反手又抱住舒诺的脖子,媚眼如丝,手指也不停画圈圈“奴家看得出来,您是个青涩的,奴家别的不会,但保您如醉如仙还是能办得到的,您就不想……”
一把抓住不安分的手,舒诺毫不犹豫地将柳媚娘扯下来,橘红灯火下,她清冷的眉目尽显一丝森凉,“怎的,将孤当成娼客了是么?”
“不……不是……”
柳媚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她忘了舒诺不是朱有元,不是随便抛个媚眼就能让对方跟哈巴狗一样跑过来,身体有些颤抖,一时竟忘了从舒诺身上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
另一道低柔的声音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猩红如血的宽袍随风摇曳,上绣勾勒的金色繁复花纹妖冶绝美,冷白似雪的脸,幽深如渊的眸,他背对着光,有种诡谲之感。
舒诺呼吸一窒,只感觉脖颈上缠绕的手勒得更紧了,她快不能呼吸了……咳咳咳……
“放、手。”
楚江夙一字一顿,眸光落到柳媚娘身上,柳媚娘惊得下意识地松手,可没有舒诺的支撑,她在楚江夙阴冷的目光下径直瘫软地上,裙角飞起,竟露出一小截脚踝。
第56章 你看上了?
本就是初夏,再加上朱有元明里外里地从不让她多穿,以至柳媚娘摔倒露出小巧的脚踝时,没有半分遮掩。
楚江夙眸光有一瞬顿住。
“侯、侯爷……”柳媚娘惧怕楚江夙的眼神,但也清晰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到自己的脚踝上,如果走不通太子这条路,那成为楚凌侯的暖房妾室,也不是不可以。
楚江夙的异常同样落到舒诺眼底,她心中有一股无名的火折磨得她心烦意乱,眉梢不自觉带上冷冽:“怎么,侯爷看上了?”
那生硬的态度令楚江夙一愣,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舒诺,眸光里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和茫然。
舒诺瞧他呆愣愣的眼神自以为是捅破了心思,小脸彻底冰冷下来,大跨步绕过他和柳媚娘:“侯爷要真是喜欢,大可以找朱县令要去,想来朱县令有成人之美,定不会拒绝的。”
望着怒哼哼远去的人,楚江夙难得没有立马追上去,转过头瞧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的女人,神色深沉地思索着什么。
“侯、侯爷……”柳媚娘胡乱地整理好衣衫,面容僵硬地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袖下指尖紧紧握拳陷进肉里,走上前想如对待舒诺那样抬手搭上楚江夙的肩膀。
手才举到半空,那道阴沉森冷的目光便幽幽地落到她身上,柳媚娘双膝一软又跪到他脚边,带着哭腔道:“侯爷……民女错了,不该自不量力,民女……民女这就离开,绝不打扰您。”
她爬起就要跑,可身子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压制住,竟是动弹不得,她只好瑟缩地跪坐着。
楚江夙仿佛对柳媚娘的脚踝颇感兴趣,俯下来看了看,伸出指尖似和什么比了比,许久后收回手,说道:“刚才你说的话本侯都听见了,你说你能让太子殿下如醉如仙,是这样吗?”
不知何为,柳媚娘竟觉得周身气息越发变得可怖,她颤巍巍地回答:“是……但那些都是民女的异想天开!太子殿下是何等人物,怎是民女能够亵渎的……”
楚江夙听后勾起唇角,难得放软了声音:“别怕,本侯不是来治你的罪的,只不过对于你说的让太子殿下如醉如仙颇感兴趣罢了。”
嗯……
嗯???
柳媚娘猛地抬起头看他,她听错了么?楚凌侯对太子殿下变得如醉如痴感兴趣?他们俩聊得是同一个话题吗?
“侯爷,您可知这其中……”
“无妨,你放心大胆说便是,本侯会悠着点的。”
说到此处时,柳媚娘莫名觉得楚凌侯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兴奋,她是不是该给太子殿下……点根蜡?
“阿秋——”
舒诺弯下腰打了个大喷嚏,抬起手指蹭蹭鼻尖,转头回看依然不见楚江夙的身形,不禁冷笑两声,果真是见色忘亲的主儿,还说什么永远保护呢,我呸,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她伸手揉了揉有些犯晕的脑袋,又咳嗽几声,夜风微凉吹得她哪哪都不舒服,舒诺烦躁地站起来,也不再湖边继续等他了,转过楼台拐角径直朝安排的屋舍走。
她要是再理他,他就是大王八!
舒诺躺床榻上翻来覆去折腾一宿,再起身时只感觉脑瓜仁更晕更疼了,她皱着眉坐在床上,拽起袍角看了看右脚踝,先前被竹叶青咬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按理说她不应该再出现这样的症状才对,可怎么……越发严重了……
难道说……
她心底徒然涌出个不好的猜想,掀开被褥下床,走到铜镜前正欲拉开衣襟。
“太子殿下,您醒了吗?”
一道熟悉而又谄媚的声音响起,舒诺重新拉拢好衣襟,甚至使劲儿紧了紧,她拉开房门,就见朱有元搓着手满脸赔笑地站门口候着。
“殿下,您早。”
舒诺没有搭理他,转过身回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三张泛黄的宣纸伸到她眼前,上面一行行写满了药材粮食的数额以及淮西银两流通的大致情况。
她手拢唇下压制住喉咙的瘙痒,微乎其微地低咳两声,问道:“这些东西,二殿下看过了么?”
“呃……”朱有元迟疑地继续道“二殿下早已带着人去粮仓药库等处巡视了,还特意命微臣来给太子殿下送这些单子。”
“看来朱县令很清楚要往哪边靠拢啊。”
“微臣不敢!”
袅袅升腾的热气一点点消散,舒诺手捧着茶杯也快要感知不到温热了,垂下眸看着轻飘茶面上的碎叶,神色不定,舒纪程亲自去巡视粮仓药库无非是想露露面,走一个排场,又怕朱有元跟随会暗中捣鬼,就糊弄个理由将他赶到自己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