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还是大意了。
舒诺扫视一眼面前拦住她的狼群,神色里划过一丝了然,果然是不想放过她的,当初桃春说郊外时她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本想着早早远离楚江夙或许能躲开一劫,却没想还专门放几条狼守着,真是够费心思的啊。
她举着火把僵持,那几头野狼试探性地迈了几步,同时发出几道低沉的呼噜声,舒诺知道,这是野狼发现没有什么危险所发出的信号,它们想进攻,她若是想逃,唯有身后小径这一条路。
可与其原路返回去楚江夙那里,倒还不如和几头狼斗智斗勇,最起码难度系数小点。
她记得不远处有一道溪河,水流直下,应该可以脱身。
打定主意,舒诺也没有轻举妄动,看着弓起身蓄势待发的恶狼,她举着火把利用火光一点点逼退它们,眼见来到溪流旁边,忽然手臂弯曲猛地将火把朝狼群一扔。
恶狼嚎叫一声利爪用力急速冲她扑去。
舒诺躲过几只,却不想有只恶狼掠过她直接朝侧面扑来,若躲开,她可能会浪费掉唯一一次逃跑机会,可不躲,胳膊上掉块肉是肯定的。
舒诺咬咬牙,下定废条胳膊的决心,速度加快,正当那条恶狼扑来,也是她准备跳水逃生的时候,一袭猩红如血的长袍从她眼前划过。
舒诺感觉自己被谁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失控,摔在地上连滚了好几个圈。
“飘飘,你没事吧?”
等平静下来,怀抱她的人便微微弓起身,舒诺睁开眼直接对上一双充满担忧的妖冶凤眸,她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什么,声音霎时拔高几度:“你来干什么?”
第6章 真是谢谢你
楚江夙没想到她情绪这么激动,怔了一下呢喃道:“我来救你。”
救?!
侧头看着龇出獠牙,体型比先前追她野狼还要大上无数倍的斑斓巨虎,舒诺直接被气笑了:“那真是谢谢你啊。”要不然她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
楚江夙瞧着一脸生无可恋只想摆烂的某人,隐约觉察到什么,紧抿薄唇,一下子从舒诺身上起来:“没必要,反正我会带你回去的。”
舒诺听他生冷的语气顿时一阵好笑,明明是他打乱了她的逃生计划,怎么现在搞得像她对不起他一样?
随手拍掉尘土站起来,舒诺走到楚江夙身旁刚想让他认清真相,却忽然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身旁少年的手隐藏宽大的袍袖下,但舒诺依然能看见那不住颤抖的指尖,以及滴落下来的血。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舒诺突然忆起楚江夙现在的智商才仅有三岁,是个孩子,这样的他是怎么从虎口下脱险的?
“不用你管。”
“算。”
舒诺淡然地回了一句。
楚江夙轻微一颤,垂下鸦羽遮住眼底的墨色,只感觉身上的伤仿佛更疼了。
不远处的狼群和虎群相互对视一眼,龇开獠牙猛地朝他们扑过去,楚江夙见状一把将舒诺拽到身后,那如墨的发翻飞舞动,他明明只是牵着她静静地站在原处,舒诺却感到徒然升起一股冷冽之气。
‘唰——’
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剑掠过他们直直刺进野狼的身体,身披黑衣服的影卫们呈包围之势保护起楚江夙和舒诺,贾公公甩了下拂尘,阴冷地看了舒诺一眼,随后走到楚江夙面前,担忧道:“侯爷,您无事吧?”
楚江夙扫他一眼,又侧头瞥了眼舒诺,回过身,不理他。
“太子殿下。”贾公公察觉到他们略显生冷的气氛,笑眯眯地问“敢问您又在折腾什么?可否和老奴讲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舒诺手拢唇下轻咳一声:“说来惭愧,孤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美的桃花,便想着和侯爷绕小道近距离观赏,可哪成想中途遇到了这些狼群虎群,还害侯爷受了伤,真是……唉。”
“侯爷您受伤了!”贾公公一听此话再也没有闲心和舒诺阴阳怪气,几步走到楚江夙面前想要察看他的伤势。
可楚江夙只是扭头哼了一声,转过身彻底背对着他们。
贾公公伸出的手一僵,侧头看向舒诺。
舒诺无视那阴恻恻的眼神,耸耸肩,别看,她也没哄好。
不远处的那些狼群虎群嚎声阵阵,手持血剑的影卫淡漠着神色,干脆利落地斩杀袭击来的野兽,这样的包围圈密不透风,却偏偏有一只体型偏大的野狼掠过人群直直朝舒诺袭去。
而那些连飞溅血渍都遮挡在外的影卫此时都像瞎了眼一样,竟无一人阻拦。
舒诺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哄楚江夙,以至她发现野狼突袭时那尖锐的利爪早已经落到眼前,不死也得毁张脸。
利爪越来越近,她甚至嗅到了腥臭的尸腐味道,‘咔嚓’——一只冷白如玉的修长手指徒然抓住野狼的喉咙,往外一拧,一道清脆的骨裂之声便瞬间响起。
面前露出獠牙的野狼慢慢失去生机,舒诺看着马上要刺入眼珠的爪子,缓缓往后倒退几步,她侧过头,看向单手碎骨的楚江夙,不禁警惕起来。
“侯爷!”贾公公的眼神亮了“您是不是,忆起了什么?”
猩红宽袍被风扬起,上绣的金色荼蘼摇曳生辉,靡丽而又诡艳,楚江夙随手扔下野狼,侧过头,有些茫然:“你指哪方面?”
贾公公被问得一哽。
舒诺听着放松下来,嘴角上扬却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低头默默往下压。
这一切的小动作均落到楚江夙眼底,他眸光微烁转瞬似又想起什么,转过头,垂下鸦羽。
“侯爷,您怎么了?”
“疼。”
贾公公一怔,随后想起侯爷身上现在还带着伤,这般喊疼,估摸伤口恶化了,“侯爷恕罪,都是老奴的错!知道您身上有伤,竟在这儿干站着,来人!”
贾公公尖利的嗓子高喊出去,伸手就要去搀扶楚江夙,可楚江夙只是被他捧着,脚步挪也不挪,他疑惑了,顺着自家主子的目光落在旁边完全事不关己的太子身上,神色瞬间变复杂了。
“太子……殿下?”贾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老奴腿脚有些不利索,这山高水险的还烦请您搀扶下侯爷。”
舒诺特别想委婉地告诉贾公公他刚才走过来是如何健步如飞的,但余光扫见那些影卫把手放在剑柄上,仿佛只要她一拒绝,就将剑架到她脖子上。
“我……能在皇叔面前尽孝,这是孤的荣幸。”舒诺十分自然地从贾公公手里接过楚江夙。
“那回马车吧,正好老奴也有要事,要与侯爷和殿下商议。”
……
红袍子缓缓褪下,浓郁的鲜血顺着肌理缓缓滑下,结实的肌肤凹陷三道爪印,犹如山丘里的沟壑,深而见骨。
盆里的血水深了一层又一层,舒诺拿起白色绷带,缠绕上刚用针线缝合好的肉块伤口,听贾公公不紧不慢地阴柔说道:
“宫里来信,说那位的病情越发严重,随时有驾鹤的可能,按理说依侯爷现在的病情不宜商讨这些,但老奴还想问一下您的吩咐。”
楚江夙一腿弯曲倚靠软枕上,微阖双目任由舒诺为他处理伤口,听了贾公公的话有些不耐烦道:“这没什么好吩咐的,你不是说飘飘是太子么,既是太子,就子承父业,若有人敢拦,直接杀了便是。”
果然,哪怕智力衰退至三岁,楚江夙依然是楚江夙,舒诺垂下眸,继续为他包扎伤口。
贾公公似料到楚江夙会这么说,但朝堂争斗盘根错杂,这些事不是现在的主子能够理解的,他应了一声‘喏’缓缓退出去,掀开帘子前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舒诺一眼。
外面似吩咐了什么,马车开始移动。
舒诺站起来去取圆桌上的汤药,身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飘飘,你是不是有些不满我刚刚所说的话?”
第7章 谁和谁的感情好?
“没有。”舒诺把汤药递给他“你体内的毒性还没散干净,现又受了伤,快喝吧,凉了就影响药效了。”
楚江夙侧眸瞧着黑漆漆的汤药,没有接,轻声低语道:“贾公公给我写了朝堂册,所以知道病入膏肓的那位是你的父亲,飘飘,你想救他么?我可以帮你的。”
“不必了。”舒诺把汤药更往前递了一些“没意义。”
她不需要父子情,更懒得救一个不喜她的君主。
楚江夙定定看她半晌,忽然扬起红唇轻轻笑了笑,他的容貌本就美艳妖冶,此时再这么柔了眸光,软了神色,竟宛如那月下盛开的曼珠沙华,靡丽而又宁静。
“我就知道,在飘飘心里,我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舒诺惊艳住了,以至手里汤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都不太清楚,她回过神有些复杂地看着乖乖喝药的楚江夙,伸出手接过他递来的空碗,眼前那段红袍袖上扬,她一愣:“你手腕怎么也受伤了?”
楚江夙随意瞧了瞧没说话,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她。
对上那略有些幽怨的眼神,舒诺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算我的不是,害你受伤,但你下次做事也要多动动脑子……”别再打扰别人的计划了。
楚江夙冷着眉梢扭过头,但那只受了伤的手依然端端正正地摆在软枕上。
舒诺轻叹一声拿起白瓷瓶给他上药,绷条没有了,她犹豫了半晌缓缓从衣袍里取出那方绣了双蒂莲花的帕子,仔细缠上。
“这是你绣的?”这方帕子并不贵重但胜在整洁,上绣的双蒂莲更是精致得栩栩如生,摇曳生辉,楚江夙看着,忍不住好奇问道。
“不是我,是我姐姐。”舒诺伸出食指摩挲过纯白渐粉的娇美莲花,眉梢间的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是么。”楚江夙的眸光从娟帕移落到舒诺脸上“原来飘飘不仅有父亲,还有姐姐,那她现在在哪儿?”
舒诺闻言缓缓抬头盯着他,平淡的眸色突然涌动出一抹深邃:“你要干什么。”
“你很紧张,为什么?”楚江夙看着舒诺黑瞳中充满疑惑,她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姐姐?难道她们的感情很好么?比他们还要好?
舒诺避开他想要触碰脸颊的手,深吸口气重新扬起个温和的笑:“我们不是约定好了么?你我二人重新认识,先前的那些都做不得数的,我要保护我的家人,就像你也要保护飘飘一样,不要为难她,好么?”
“好……”楚江夙喃喃地应下一声,哪怕……他真的很不喜。
晌午之时,日头缓缓爬上树梢,散落下来的金光远比清晨烈上许多,就连影子也躲在脚底下不肯出来。
“停。”贾公公抬起手止住了前行车队,他翻身下马走进紫檀木车厢,弯腰对着手捧竹册的楚江夙恭敬道“侯爷,不远处便是汴京了,舟车劳顿,您先下来透透风,老奴再与您说上几句。”
这些天贾公公一直在坚持不懈地给楚江夙灌输他先前的‘英雄事迹’,亦或是朝堂局势争端,每当他们论起这些,舒诺便颇有眼力见地回避。
此次亦然,贾公公把楚江夙带走了,她也不跟着,看着空荡荡的华美车厢,舒诺张开双臂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筋骨疏松开满足地轻叹一声,估摸他们二人应该走挺远去商讨朝政了,就准备走下车,却徒然感觉脑仁儿是一阵阵地昏沉。
怎么回事……
她撑扶着桌角使劲儿摇晃脑袋想要清醒些,可眼前事物越来发黑,意识到被下药已经晚了,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倒地上,等她彻底失去意识前,仿佛看见有人拿起了马车缰绳。
绵软的垂柳随风摇晃着树梢,一点嫩绿点缀其上犹如闪闪星辉,衣袍划过枝叶沙沙作响,楚江夙突然停下脚步回望走来的路。
“侯爷,怎么了?”跟在旁侧的贾公公见状也顿住脚步。
“你要带我去哪儿?”楚江夙看着身后的僻静小道,抬起头眸光茫然地问道“究竟什么大事,需要走这么远的路?”
“自然是头等大事……”
“说实话。”
贾公公听着那越发加重的语气,沉默片刻忽然深深躬身,缓慢而又恭敬道:“侯爷,老奴曾经说过,您本是个坐拥天下,享有万人朝拜的尊荣之人,现在忘却不少,但有些事有些人,您不愿动手,那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要为您分忧解难,以绝后患。”
楚江夙没有说话,缓步走到贾公公面前,微微弯腰,看着他低垂却又有些僵硬的头颅:“她在哪儿?”
在哪儿……
舒诺是被摇晃醒的,她迷蒙地睁开眼睛,抬手捂住脑袋坐直起身,感受身下不断传来的颠簸,瞬间清醒过来。
对,她被迷晕了,然后似乎看见了什么样的人,那现在……
她猛地抬起头,只见车厢陈设还如先前一样,但左右两边的车窗和正对面前的车门不知何时均被粗木板钉个结实,根本出不去。
这事儿用头发丝想都能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舒诺轻嘲一声摇摇晃晃站起,依靠从木板缝隙透射进来的微弱的光,摸索地寻找利器,折腾了一圈,结果别说利器,就是尖锐物件儿的影子,她都没看见半分。
马车发了疯似地往前跑,中途好几次舒诺都被颠簸得重心不稳,摔倒桌角上,她揉了两下撞得有些淤青的手臂,眉头蹙起,那群人厌烦她,肯定不会留什么生路的,她不知道后招是什么,但必须尽快从马车上下去。
目光在车厢内扫视,舒诺瞧见了为了给楚江夙读书照明而悬挂车壁上的油灯。
明亮的火犹如蜿蜒盘旋的小蛇,一点点吞噬游动,舒诺站在车门前,定定地盯着越发旺盛的红光,眸子里闪烁着平淡却又奇异的神色。
木屑发出破裂的‘滋啦’声,熏烟滚滚视线覆上一层雾黑,舒诺随意扯过车窗上悬挂的细长薄帘,倒上茶水润湿,再披到身上。
她盯着逐渐蔓延到脚下的火势,心里默默计数,
三……
二……
一!
第8章 侯爷!别听她胡诌!
‘砰’!
拼尽全力撞向已被火焰燃烧干裂的车木板,舒诺整个人直接腾飞出去,视野变得清明,下一瞬她猛地瞪大眼睛——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就在她脚边,漆黑灰暗犹如一张巨型的网。
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她伸出胳膊反手一抓,五指扣到凸起的石头上,那粗糙不平的石面磨得舒诺指尖出血,但她咬紧牙关,看着冒着火光的马车从身边跌落,骏马无助地嘶鸣犹如地狱鬼门关的邀请。
如果她没有逃出来,继续待在车上,那么现在,她就要跟那匹马一起粉身碎骨了吧……
舒诺深深吸一口凉气另一只手也攀爬上巨石,脚下没有什么踩踏之处,她只能单凭臂力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撑上去。
伸出手抓住悬崖上野生的杂草,半个身子终是爬了上来。
“太子殿下,还真是够狠的啊。”
一双棕灰色的老布棉鞋出现在眼前,舒诺缓缓抬头,就见老胡手捻长髯,正一脸轻蔑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