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夙猛然抬起头紧盯过去,夕阳余晖中似恍惚见到一团白色的影子,他的眼眶霎时有些红了,声音也带着哽咽:“飘飘……”
眼前的楚江夙委屈得像个笨蛋,他忸怩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笨拙地不敢,舒诺这次没有躲,她以一种环抱的姿势飞扑过去,在她与他相互碰撞的那一瞬间,她笑了,却也散了。
“傻子,照顾好自己呀。”
“飘飘……”
“飘飘?”
“诺诺!!!”
……
身体很疼,疼得她都快炸了。
舒诺感觉耳畔乱糟糟的,似有什么声音忽大忽小吵得她脑袋嗡嗡直疼,身体也沉重得厉害,似被千斤石头往下坠着,想要挣扎得挣脱开却怎样也动弹不得。
有谁时常低语,说什么‘冬日最适合赏花,已经将梅花树一棵一棵搬来,再不醒来花就要败了’,还有什么‘东季铺子的肘子很香,稻田村的桂花酥很甜,买了很多再不醒就不给留着了。’
不是……
她是魂归到阎王地府了吗?
这哪来的鬼差怎么这么絮叨。
舒诺想知道谁买了肘子和桂花酥还不打算给她留,挣扎地要睁开眼皮儿,却也只露出一条细缝,目光不清楚只能零零散散瞧见一些黑色影子来回走动。
耳畔的吵闹声似乎更大,脑袋貌似也被什么东西扎了。
啊……
不就想看看是谁要抢她的肘子和桂花糕吗,居然用东西扎她,真小气。
……
能睁开眼睛的时候,舒诺还是茫然的。
窗外的暖阳懒洋洋地照到她的脸上,清香飘来,那一片片茂盛而又鲜艳的梅花绽放极致,微风一吹,或红或白或粉的梅花瓣扑簌簌落下,煞是好看。
第193章 不要吓我,好不好……
舒诺轻轻呼一口气,抬起手欲敲两下脑门却发觉左手被什么重物牢牢压着,她一愣,侧头和趴在手背上的红袍男子对视而上。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神情乖巧亦带些茫然。
舒诺的意识逐渐回笼,她瞅着楚江夙挑下眉缓慢地侧过身与他头对头,眼对眼,彼此距离仅有一指,喷洒而出的呼吸触碰到脸颊上带起一阵温热的酥麻。
“你……”
舒诺张开嘴刚欲说话,喉咙嘶哑的疼痛使她皱起眉不断地咳嗽出声。
“诺诺!”
楚江夙急忙起身,搀扶住她神色是隐藏不住的慌乱。
“水……”
舒诺拍拍搀着她的胳膊,楚江夙恍然过来,拿起个软枕头放她后脊,来到桌前倒杯温茶,再走回床榻小心翼翼地端到她唇边:“小心些。”
舒诺借着他的手想要低头喝水,但脖颈一阵抻拉使得皮肉异常疼痛,她眼角不禁泛起雾水。
“诺诺别动。”楚江夙伸出手抚摸下她脖颈上的剑伤,侧过身将她搂进怀里让她半靠着,抬手扬起茶杯缓慢地流进她嘴里。
他喂得很慢很有技巧。
舒诺静静喝着,身上的伤没再疼痛。
“诺诺,感觉怎么样?”
楚江夙搂紧怀里的小人儿,眼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天知道诺诺拿起刀划脖颈的时候他有多害怕,就好似全世界快要崩塌一般,连呼吸都是痛苦的。
“你怎么可以那么狠,那一刀下去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舒诺听着有些愣神,这才想起齐国宴会变乱,她救齐国公主出逃却被那位公主拿刀捅了腹部,中了毒,陆泽便用此来威胁楚江夙,而她不想楚江夙受威胁,就拽起长剑划了脖子。
那现在……
“我竟然没死……”
楚江夙闻言将她抱得更紧:“闭嘴,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只要有我在,没有哪个阎罗敢取走你的性命。”
他将舒诺转过来温柔抚摸她的脸颊,“别离开我,别丢下我,好不好诺诺……”
“好。”
舒诺回以微笑,眸光也是异常温柔。
楚江夙愣住了,面前的少女笑容纯洁如月,眸光温柔宛若夜空闪烁的星子,他从未见她如此,哪怕最初时她的笑也是带着疏离的。
舒诺瞧他呆呆的样子,嘴角的笑容更深:“我不会离开你的,无论是诺诺,还是飘飘,都不会离开你。”
楚江夙更懵了:“诺诺你、你是说……”
舒诺摇摇头不再说什么,随意地靠他怀里伸出手覆上他的手背,她不是什么别扭的人,心意这种事她很早就有所察觉,但无奈他们之间拦着‘飘飘’,她不希望他们的感情掺杂不真实的虚假,那种感情是不坚固的,更是别必要存留的。
不过好在,她是她,他心里也只是她。
舒诺感觉心里松了一下,身后人似也察觉到什么,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环住她越抱越紧,身体的接触连接起心的桥梁。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但身体的疼痛也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沉溺其中的时候。
“陆泽呢?”
她依靠他身上问道。
楚江夙的眸光闪烁一道暗芒,但他抚摸她发丝的动作却异常温柔,连声音都是轻轻缓缓的,“他跑了,自你受伤后我便一直陪在你身边,根本没有什么闲心管他,他也是趁此逃走的。”
“不过现在,他召集起一队大魏军驻扎齐国不远处,没说开战,但他们的军却有意无意地在断开齐国的粮,还有其他国家的联系。”
“他对上你了,对吗?”舒诺微侧过头,问道。
楚江夙冷笑一声,低下头安慰她道:“从见到的第一面起,我和他就会有此一战,只是诺诺,我不希望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伤害到你,所以等你伤好后,我会差人将你平安……”
舒诺抬起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你与他之间的恩怨舒诺不参与,但飘飘可不会,毕竟他的父亲所憎恨的那些人里就有飘飘的影子。”
楚江夙顿了顿,忽地轻声道:“所以真的是你,对吗?”
瞧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舒诺有些好笑:“怎么,先前那般笃定现在又开始捉摸不透了?”
“倒没有。”楚江夙伸手抚摸她的脸“只是想更加确认,我不知道你昏迷时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很奇妙,毕竟儿时初次接触飘飘,我一度怀疑自己疯了,要不然怎会听见那些絮絮叨叨的话,跟个老妈婆子似的。”
“你说谁老妈婆子!”
舒诺佯装生气伸手要捶他,但这么一动拉扯身上的伤口刺激得她脸色一下惨白。
第194章 诺诺,别乱动
“诺诺!“
楚江夙霎时白了脸色,低头就要检查舒诺的伤势:“抱歉诺诺,是我老妈子,是我絮絮叨叨的,你、你伤口哪里疼痛?”
瞧着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楚江夙,舒诺想扬唇轻笑,可身上疼痛太剧烈,她这一笑简直比鬼哭狼嚎还难看,楚江夙没有被安慰到,反而脸色更差了。
他小心的将舒诺翻过身平躺到床榻上,拿起被褥盖上,抬手就要揭开她白色里衣的带子。
“你干什么?”
舒诺反手一把握住他。
“换药,你后脊的伤口裂开了。”楚江夙没有急着抽回手,只淡淡解释道“你昏迷那么久的药都是我换的,就是想占便宜,本侯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竟然说的有理有据,她无法反驳怎么办……
舒诺讷讷地松开些力道,楚江夙则毫不犹豫地将她的手扔到旁侧,左后脊已然染红一片,他瞧着满眼心疼小心翼翼地将白色里衣一点点褪下来,肌肤白皙,蝴蝶骨优美而又显得脆弱,但再往下,那被刀刃刺入的血窟窿却又异常狰狞刺目。
他不止一次瞧见她的伤口了,但每瞧一次,心脏就抽痛一次。伸出手将抽屉里的药盒拿出来,拧开瓶盖将里面的白色药乳一点点涂抹到伤口上。
那温凉的指尖沾着药膏,缓缓在伤口处旋转,舒诺只感觉又痛又痒,像是有小蚂蚁爬到身上来回的叮咬,她不自觉轻‘嗯’一声。
身后人猛地顿住了。
“怎么了?”
舒诺满头都是汗,她想转头瞧瞧什么情况却被身后人一把摁住。
“没什么……”
楚江夙的声音听起来似有些沙哑,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舒诺不动安静趴回床上,伤口处重新感觉到密密麻麻的疼痒,她咬紧薄唇不自在地扭动下,按压她身体的手掌突然间用力更甚。
“你干什么?!”
舒诺感觉楚江夙在将她当面团按。
“我叫你别乱动,没听见吗……”
身后人的呼吸似更沉重,舒诺敏锐察觉到什么,回过脑袋安安静静躺到软枕上,嘴巴却不甘示弱地回怼道:“我哪想乱动,还不是你整得太疼了,都不知道轻点。”
可说完即后悔。
屋内有一瞬间陷入鬼一般寂静。
舒诺浑身不自在,想着要不要把被子盖上自己尝试上药的时候,身后的楚江夙突然淡淡‘嗯’了一声,指尖松了摁压她肩头的力道,意味深长道:“是我的错,不该弄疼你。”
舒诺:“……”
她能不能挖个窟窿将自己埋起来。
身后的伤上药时依然很疼,却又莫名带些缱绻气息,舒诺将头埋在枕头里大气都不敢出,拼命克制想要痛呼而出的声音。
可她不知道这种因克制而引起身体的轻微颤抖,使楚江夙的眸色变得异常深邃,指尖滑动引起一阵战栗,就像是猫爪下的鱼不自觉地挑衅引诱猫儿的自制力和神经。
楚江夙深吸口气,涂抹她伤口的指尖越发轻柔,可捏着药盒的手却不自觉紧握,额头上的汗滑落到鼻尖,等舒诺脊背的血窟窿被药膏全部涂抹均匀后,他倏地扔下药膏朝门外高喊一声:“徐蓉!”
“哎,我来……”
‘了’字还未出口,徐蓉就感觉一阵疾风从她身侧呼啸而过,眨眨眼睛将飞起的长发重新压回肩上,转回头再朝屋里瞧正好和舒诺的视线相互碰撞。
“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总算醒了。”
她飞扑到舒诺的床沿前,满眼担忧道:“你若再不醒,侯爷都快将整个齐国给炸了。”
“所以我这不是快点醒了吗……”
舒诺笑着想要起身,徐蓉见状又急忙将她摁回去:“别动别动,我先将你这伤口包扎起来,太医说殿下伤势很重,一定要小心才是。”
她的视线转落到舒诺后脊的伤口,眸光霎时有些怪异:“这药……是主子刚才给殿下换上的?”
“嗯。”舒诺含糊地应一声。
徐蓉瞟一眼半开的雕花门,实在没忍住轻嗤一声,虽是没说话,但舒诺还是明显感觉到徐蓉暗藏深处的不屑——‘就这’?
纱布缠绕好,徐蓉搀扶她虚靠在软枕上,舒诺又喝些早已备好的小米粥,才感觉自己真真正正地活过来了,她长舒口气,看向徐蓉问道:“我昏迷后发生什么,都给我讲讲吧?”
徐蓉坐她旁侧细细说。
舒诺听着,大致整理一下,无非是陆泽趁乱逃走,楚江夙压下齐国皇帝来挟天子以令诸侯,虽有不服者,但都被楚江夙的手腕给镇压下去,现在整个齐国也算上下一心了。
不过……
第195章 水牢里的齐怜
“齐怜呢?”
那位齐国公主呢?
徐蓉闻言停顿下,犹豫半晌还是一五一十说出来:“她被主子关进水牢里了。”
水牢……
舒诺沉思不知想起什么,用胳膊支撑起身体翻身下床:“我去水牢看一眼她。”
“可您的身体……”
徐蓉搀扶住有些虚晃的她,满眼担忧。
舒诺摇摇头:“我没事,但有些事儿不能再耽搁了。”
……
滴答、滴答……
凝聚成珠的水滴缓慢且富有规律的地落到石板上,舒诺披着厚重的火红大氅缓步迈下阶梯,铁栏杆竖起,被铁链子缠绕双臂的少女下半身体浸泡水里,头发散乱贴着脸颊。
“齐怜……”
她轻轻呼唤一声,水里少女颤抖下指尖,迟缓地抬起头眸光显得异常呆滞。
“是你?”齐怜有气无力地说道。
“将她放出来。”
舒诺转头朝徐蓉说道。徐蓉瞧一眼半死不死的齐怜,刚想说要不要问问主子的意思,但对上舒诺坚定的眼眸,还是将此话咽下去,抬手挥了挥,身后跟随的两个侍卫立马走下水牢,刚要靠近齐怜,齐怜神色瞬间惊恐起来:
“不、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舒诺喊出声让他们停下,转过头瞧向徐蓉,徐蓉垂着眸轻声道:“虽说是受陆泽的控制,但主子还是恼怒齐怜伤了您,再加上现在有些朝臣不规矩,所以主子便拿齐怜公主用些手段……”
哎。
舒诺心里默叹一声,解开大氅放到徐蓉手上,迈出步子缓缓走下水牢。
“殿下!”
徐蓉大惊,却被舒诺抬手制止原处。
背上的伤沾到冷水有股刺骨的疼,但舒诺没有停下慢慢移到齐怜身侧抬手解开桎梏她手腕的铁索。
“你想干什么?”齐怜眸里恢复些神色,但依然夹杂惊恐和委屈“你是想换个方法来折磨我么?”
舒诺边解铁链边问道:“说说看,你觉得我会使什么法子来折磨你?”
齐怜忆起不好的回忆,撇撇嘴更委屈:“拿剑刺我脖子上,还是往水牢里放蛇?”
哦,她知道楚江夙都干什么了。
舒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你知道现在的齐国变成什么模样了吗?”
齐怜一愣,神色霎时暗淡下来。
她知道……她怎会不知道发生什么……她永远记得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如何逼迫父皇交出大权,他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又是如何视他们为蝼蚁。
那个白衣胜雪的国师,那个疏离冷漠却又温文尔雅的国师……骗子!都是骗子!!!
“他可没有骗你。”
舒诺仍开铁链子,走到另一侧:“他从来都没有说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所喜欢的,所敬仰所爱慕的,从来都是那个你设想中的他,如今他的本来面目揭露,你也该从幻想里走出来了。”
齐怜的声音有些哽咽,却没有反驳。
“与其想他,倒不如想想齐国的未来,毕竟你是齐国公主,若齐国没有了,想必你也会不好受的。”舒诺边开锁边循循善诱。
齐怜低着脑袋:“你说的我都知道,可那又如何,如今的我也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啊!”
她忽然一声惨叫整个人坠下深水之中,黏腻冰冷的水簇拥而上,濒临死亡的窒息感霎时急卷而来,齐怜不着规律地来回扑腾,抬起手似抓住什么冰凉的链子猛然朝上用力,‘呼啦——’一声,脑袋弹出水面。